第四章 马、冶两队抢金场子而打死人的事,传得很快。消息来源多半出自马廷所在的 远乡近邻。这事在传播中逐渐简化成一句话:“马兰山抢金场子开枪打死人了!” 打死人的事比较敏感,省市领导不能袖手旁观。这些金农在“无人区”无法无天, 马副省长从来没有这样绷着脸。近年来,他曾听到反映在马兰山淘金发生死人的事, 经查问大都是因患高原病的自然死亡。他不会因此而阻止农民去可可西里淘金,他 心中清楚,海东八县实行土地承包后,更多的剩余劳动力要外出采金。他每每听到 有人死在淘金路上,叹息之余,只能在农村三级干部会议上讲几句,要尽力劝说有 高原反应的农民,包括高血压、心脏病及有病体弱者,不要去可可西里淘金。 可是,这些贫苦农民并不怎么看重生命,他们认为不经过艰苦和磨难,上苍不 会轻易给他们金子。然而,他们来到马兰山之后才知道,不让自己得到金子的是金 老板、保镖、打手、小偷、抢劫者等。白天,总有一些贪婪的、凶恶的、不轨的目 光,在挖卡之间晃荡。你挖的坑里有金子,就有人伸手过来抢,你打不过他,就只 得老老实实地把金子给他,否则,就是挖到一块10公斤重的金子,也别想带走,反 倒会丢命。他们发现金场子,就带一帮人来夺,如果是小老板没有力量与他们斗, 就得赶紧让出金场子,要是骂一句都会挨一顿打。 戈二每年一到马兰山,总喜欢在卡子里露露面,摆出一副巡视者的样子。开始 人们以为他是“金把头”,后来才知道他是大帮派头目的红人,都要让他三分,有 的害怕躲着他。戈二来到一家挖卡,这里10多个金农正埋头挖着,并把挖出的沙子 装进蛇皮袋子运走。戈二踢着鼓囊囊的袋子说:“白头儿,这金子都漏出来了。” 白老板赶紧让大伙停下,拱手相让的样子。戈二摇摇手说:“这丁点儿算个,咱冶 队有的是大场子,就是缺人手。”白老板犹豫,苦笑着说:“我知道戈老板的意思, 给咱们点时间商量商量。”戈二撩起衣角,习惯地摸摸家伙说:“走吧!在帐篷里 偷着淘,多不自在,哈哈……”白老板低头说:“也是,也是。” 戈二回到营地,对冶哈说:“今儿有一个小队入伙,有13个民工。” 冶哈高兴得击掌问:“是主动投靠咱冶队,还是你小子拉来的?” 戈二咧着嘴笑。 冶哈自信地说:“你瞧着吧,不过一个月,那些小老板会纷纷倒戈投靠冶队。 你小子可要与他们处好关系。” 戈二说:“冶爷,你不是教导过咱,在无人区少不了这家伙。” 冶哈说:“现在冶队势力也能夺人,你得悠着点儿。” 马廷在格尔木至五道梁沿线,从涌向马兰山的民工中招到百十号人。回到马兰 山没几天,又有20多个挖卡投靠他,小金老板都愿意跟他干。仅两个多月,马队人 数赶上了冶队人数。 金农之间弱肉强食,金把头占山为王。在从马兰山至青藏公路的荒野小道上, 杀人越货的案件,时而发生。金老板不得不派出得力的武装保镖随车护送黄金到格 尔木黑市出售。马兰山的金把头都有专职保安队或保镖,冶哈还私藏武器。 “巍雪山出红金了!”马兰山大小金老板垂涎欲滴,几个金把头蠢蠢欲动,却 望而止步。占据巍雪山的金把头已在金矿四面构筑了碉堡,碉堡遗迹至今犹在。 马副省长虽然不清楚马兰山现场,但也不止一次听说马兰山抢金场子而打死人 的事,这都是无政府状态的结果,政府不能不管。 按行政区划分,可可西里属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但马兰山靠近格尔木市, 格尔木是青海省第二大城市,更何况,格尔木市有开发马兰山金矿及执法管理的积 极性,市政府早就送来了报告。1988年底,格尔木市公安部门与市黄金开发公司联 合行动,在马兰山清场中没收了冶哈的枪支弹药、车辆、帐篷,收回沙金800 多克。 1988年岁末,格尔木市政府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易山捧着一包10克的金子, 这是市黄金开发公司从马兰山清场收回的金子中提取送给领导“鉴赏”的“样品”, 易副市长爱不释手,异常兴奋。他曾给一个朋友讲述过一个故事:一个骑马人被围 追到可可西里马兰山附近,他看到一大片黄灿灿的金子,可是为了活命,他不能停 留,只装了一火柴盒金子,就把追兵诱开了。后来,他拿着火柴盒里的金子找到政 府,国家投资20万元,让他带领由20人组成的采金队,去马兰山,可是因为几年都 没找着,他成了半疯半魔。但政府还是要他找,因为国家已花了这么多钱。易山早 就盯上了马兰山金矿,想发黄金财而发疯入魔了。一本万利乃至无本万利的黄金开 采,成了这个新班子对格尔木经济发展规划的热点。 1989年2 月,青海省政府经有关会议研究,批准格尔木在可可西里40平方公里 范围内开办金场,试采黄金,人员限定为10000 名。同时要求以采金县各乡为单位, 以乡领导为组织黄金生产的代表,开办集体采金企业。 1989年3 月4 日,格尔木市政府召开常务会议,专门听取黄金生产的汇报并研 究有关问题。易山春风得意,这次会议基本上是他拍板。市黄金开发公司副经理兼 黄金派出所副所长权向前,则是拥有双重身份的实权操作者。他提出“由金把头办 金矿,金农归金老板管理,我们与四五个金把头打交道”。市政府主管领导默许了 权向前背离省内要求的建议。会议还决定,每个金农须交8 克黄金,70元管理费, 否则不发采金证;必须完成100 斤黄金生产任务等。随后,权向前召集四大金把头, 任命马廷为金场管理委员会主任,冶哈为副主任,其余两个金把头为委员。并把9000 多个采金指标分到他们名下。金把头们都对权经理投以感激的目光。 又逢进山采金时节。马廷打出派头,他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感觉。政府官员也喊 他“马主任”,冶哈那副拿大的架势也收敛多了。他知道权向前要去马兰山划分场 子,便当着冶哈和另一个金把头说:“权经理,山上风雪大,刺眼睛,给你买副变 色镜吧?”权向前说:“好啊。”马廷得意地陪权经理去自由市场,冶哈等也不能 不屈从随同。马廷让买主挑出最好的托力克花色石头镜,每副1350元。权向前试戴 了说“不错”,马廷说“拿4 副”,另外3 副送给易副市长和两位市公安局副局长。 权向前拍了拍马廷肩膀说:“难为马老板想得周到。”他当即指使公司生产科长给 马廷200 张马兰山金场重头采金证。也许人们并不太在意这种场面上的事情,但它 却掩盖着背后的权钱交易。 权向前提出的“金农归金老板管理”,实际上是马廷向他建议的“金农管理金 农”的翻版。2 月,省黄金领导小组刚开完会,一直坐镇西宁的权向前就在湟中饭 店召集20多个金把头开会,透露省政府同意在马兰山试采黄金的决定与收费标准。 金把头们热烈鼓掌。马兰山清场之后,金把头们似热锅上的蚂蚁,今天终于松了一 口气。同时,争夺金矿管理权,就此展开。马廷首先说:“我向权经理提个建议, 金农应由金农自己管理。”多数金把头响应他的建议。权向前当场也露出口风,让 他们直接到格尔木或西宁办理采金手续。 会后,权向前让马廷到他的房间里坐坐,马廷看到权向钱对有些攀结他的金老 板爱理不理,却主动拉住他,可见已给足了面子,他知道权经理有事情要与他谈。 没待权向前开口,马廷就主动说:“权经理总是为咱们金农着想,咱‘饮水不忘掘 井人’,你有啥事尽管吩咐。” “我也是冒险为你们说话。”权向前又站起来拍拍马廷的肩膀说,“老马,我 们对你希望很大呀!” “你还能给我个官当?”马廷笑着说。 “怎不哩?”权向前也诡秘地笑着。 “啥官?” “马兰山老大。” “这官,咱要当!”马廷高兴得站起来说,“开个数吧?” “你说啥哩?”权向前不露神色的样子。 “不,不……咱一定要为你办件事,否则今晚咱睡不着觉。”马廷似有几分诚 意。 “你也是个实在人,我也不瞒你。咱媳妇在格尔木开饭馆,手头还缺点资金。” 权向前坐下说。 “说吧,还缺多少?”马廷抢着说。 “4 万。”权向前说。 “小事一桩。明儿,我回到格尔木,立即给嫂子送去。”马廷说。 “哎———这算是我向你借的,等饭店赚钱了,还你。”权向前推让着说。 “权哥说啥哩?只要咱碗里有,你碗里也有。”马廷表白。 权、马关系始于1988年岁末。那时权向前正坐镇西宁,金把头纷纷为采金指标 而奔波,马廷专程到西宁大厦拜访权向前,他已摸准权携夫人住在宾馆。马廷在房 间里坐了一会儿,夫人去了洗澡间,他掏出一对明晃晃的金手镯(重91.09 克), 对权向前说:“这是给你媳妇的。” 权向前拿着金手镯掂量了一会儿说:“下不为例。”便收了起来。 马廷又拿出两块男式梅花全自动手表说:“咱俩一人一块吧。” “这个,咱要。”权向前说。这手表带有几分“桃园结义”意味。 马廷注重物质投资与感情联络,至于采金指标是不言而喻的事。权向前当然免 不了对他许诺。 冶哈也不是等闲之辈,但他知道要找回他想要的东西,不是权向前之辈所能解 决的,他要走一段较长的路。于是,1988年11月初,他就来到了西宁。晚上,冶哈 拎着冰糖、桂圆等简单礼品,走进机关大院的一户人家。他自报是该户公子的朋友, 这位老同志便点头称是,让他坐下。冶哈自我介绍是化隆县人,这几年在马兰山淘 金。 老同志颇感兴趣地说:“你发财啦?” “是采了些金子,不过,最近遇到了麻烦,请求老市长帮忙。”冶哈趁机说出 他的车辆、帐篷、枪支等被格尔木市公安局扣留,他要追回这些东西。 老同志名叫乾召翰,曾任格尔木市市长。他不问冶哈的东西被扣留的原因,只 是推托说:“我离开格尔木几年了,现在那里人都不熟,不好办。” 冶哈说:“你与易市长熟悉,他能办到。”他再三相求,乾召翰勉强答应“待 见到易山时帮你说说”。冶哈临走时丢下一个信封,内面鼓鼓的,装有5000块。他 说:“这是劳务费,事成后再重谢。” 乾召翰说“这样不好”,要把信封还给他,冶哈却拉上门,下了楼梯。 没隔半个月,冶哈来乾宅探听消息,乾召翰再未提及“信封”,只是说“还没 见到老易”。冶哈见机又取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说:“已有人开始活动采金指 标,请老市长去趟格尔木帮我活动活动,到时参观我采的金子,送你纪念品。”乾 召翰笑笑说:“是要看看马兰山的金子啥个样子。”11月20日,他专程赶到格尔木, 下榻市府招待所,开始为原不相识的马兰山金把头冶哈打通关节。 冶哈在两天前就打前站住入市府招待所。晚上,他选了家高级酒店为老市长接 风洗尘,频频举杯敬酒,反复说“冶某不会忘记老市长这次格尔木之行”。乾召翰 回到房间就给易山打了电话。第二天早晨,易山到招待所看望老市长,见面聊了几 分钟,易山说有事告辞。乾召翰送易山出来,在过道里说明来意。易山想了想说: “这要等权向前从省里开会回来研究一下,估计没收的东西归还原主,问题不大。 至于采金指标嘛,明年省里让不让采,还没定。这难说……”乾召翰立即向冶哈转 达易山的答复,冶哈着急地说:“别人确实都在办指标哩。” 下午,乾召翰房间。冶哈拿出一百元的两整沓钱,递给乾说:“这两万元,你 先给易市长送去。你给他好好说说,只要给我采金指标,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他站起身要走时又说:“老市长,我实在舍不得离开马兰山啊。”乾召翰握住他的 手,连连点头应诺。于是,他又向市黄金开发公司经理老黎打听采金指标虚实,老 黎也说“未定”。冶哈得此消息,又急冲冲来到乾召翰房间,捧出1 万元说:“黎 是黄金开发公司一把手,有指标分配权,你拿这1 万去沟通一下。” 乾召翰关门,反锁上。他喜滋滋地拨弄着这3 万元,想了一会儿,便拆开一沓, 分数成两半。他先将一沓半拿进自己的包里,这叫肥水不外流,把其余一沓半搁在 抽屉里。傍晚,他正巧在招待所门口又碰见老黎,便请他到房间坐坐。他在闲聊中 露出“受人之托”的苦衷,从抽屉里拿出5000元塞进老黎的口袋。这完全出乎老黎 意料之外,他送回钱说:“你老市长怎么也干这种事,你不就是要几个采金指标吗, 只要省上让采,分给几个指标,问题不大。”乾召翰全然失去了当年市长的风度, 讷讷地说:“如今社会上办啥事不要抽支烟,喝盅酒,吃顿饭?”他从5000元中抽 出3000元,硬是塞进了老黎的袋子里。 晚上9 点多,乾召翰又来到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是向易副市长辞行来的。他 趁易山沏茶时,把1 万元现金放在易山临时铺位的枕头上。最后,易山送他走出大 院,他凑近易山的耳朵说:“我在你枕头上放了点东西,你看看就明白了。” 乾召翰格尔木之行,可算为冶哈继续横行于马兰山“尽心尽力”了。他收取 “好处”费6.2 万元。 冶哈明白,乾召翰为他的好事打开了通道,但他不会安分等待结果。他愈来愈 感到不可轻视手握实权的权向前这一关。1989年2 月,权向前许诺给他600 张采金 证,他便抓住机会“拜谢”。他和另一个金把头到黄金黑市,用2.8 万元买了一块 重312.5 克的金砖。晚上,他俩宴请权向前,在频频举杯作了一番“感情联络”之 后,冶哈从包里抖出金光灿灿的金砖,沉甸甸地送到权向前手里。权向前笑吟吟地 掂量着说:“这样不好吧?” 冶哈说:“你与咱们金老板打交道,拿块金子算个。” 权向前欣赏冶哈的粗率大气,仗着几分醉意收起了金砖。 1989年5 月初,冶哈又到权宅“感恩”来了。他不仅在马兰山毫发未损,而且 成了合法的矿主,还有一顶金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的帽子,比以前还神气。他与权 向前之间也亲近随意多了。他看到权宅人多眼杂,便把权向前拉进卧室,拿出一块 有三四两重的精巧别致的金砖说:“这是香港利昌金行精制的金条,你喜欢吗?” 权向前说:“啊!小巧玲珑。”他玩弄了一会儿,欣然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