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此,杰瑞和以华每天早晨6 点钟离家,到镇中心卖完春卷上学。有时卖得顺 利,很快卖光了,他们就跑回家再取一些;有时上课时间到了,春卷还没有卖完, 他们就边走边卖。为培养孩子的责任意识,沙拉规定卖不完的春卷不能自己吃了, 或者随便送人,要拿回家;卖丢一个春卷要赔1 谢克尔。有时杰瑞遇到吃了春卷不 给钱的无赖,他就像小马蜂似的紧叮不放,直到把钱要回来为止。 当孩子卖春卷时,沙拉总要悄悄跟在后边,站在远处注视他们。孩子在外边什 么事情都有可能碰到,她怕孩子遇到地痞无赖抢春卷,孩子被他们打伤;害怕孩子 被车撞着,有的人开车像疯狂老鼠,神出鬼没,说不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当孩子 卖完春卷往回走时,她先一步回到家,装出一直在家等候他们的样子。两个星期后, 见没发生什么事情,她才撒手。 以色列的乌尔潘几乎没有全日制的学校,或上午上课,或下午上课,或晚上上 课。以华和杰瑞是上午8 点半至中午12点上课。放学后,他们跟沙拉打糊摊皮、剁 菜拌馅和包春卷。傍晚,把春卷炸好后,杰瑞和以华各拿30个春卷,去位于镇中心 的两处酒吧卖。 “你们随身带个本子,把没学会的单词记在上面,去酒吧卖春卷时,向那些喝 酒的老头儿请教,他们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会告诉你的。”沙拉对两个儿子说。 在酒吧,以华和杰瑞有机会就跟喝酒的老年人聊天。卖春卷不仅让以华和杰瑞 的希伯来语口语大有长进,而且让他们知道了赚钱的艰辛,懂得了节俭。卖春卷还 让他们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以色列人,同时也让他们对赚钱产生了兴趣,有了经商 意识,学会了捕捉商机。 “妈妈,在酒吧喝酒的老年人可能更喜欢吃辣的,你能不能给我做20个辣味春 卷?”杰瑞对沙拉说。 “好啊,好啊!杰瑞,你真聪明!” 作为妈妈,要不断地、坚定不移地肯定孩子的优点,让其发扬光大。杰瑞不仅 卖春卷,还知道琢磨顾客需求了,沙拉很高兴,给他做了20个辣味春卷。 “妈妈,你做的辣味春卷全卖出去了!”杰瑞不大工夫跑回来说。 沙拉和孩子尝了一下辣味春卷,的确好吃。畅销必须有好产品,沙拉和孩子在 春卷馅上下一番功夫,推出了甜味春卷、咸味春卷和豆沙春卷等产品,品种多了, 价钱也跟着上去了,由1 个谢克尔涨到两个谢克尔。 杰瑞听说有一家要开PARTY ,就找上门去推销春卷。那个家庭特别有钱,住的 是别墅,有花园和泳池。女主人品尝完杰瑞的春卷,眯缝着眼睛,吧嗒几下嘴巴, 说:“好吃!”杰瑞趁机跟她介绍中国的饮食和小吃,讲春卷的制作。女主人很高 兴,当即订了100 个春卷。几天后,街上邂逅,女主人对杰瑞说,你的春卷不仅好 吃,还给我的PARTY 增添了中国风情。她成了杰瑞的老客户,只要开PARTY 就给杰 瑞打电话订春卷。 春卷的销售量是上去了,可是要一个个地包,一个个地炸,沙拉和孩子们忙得 睡觉时间都被挤占了。一次,有人订500 个春卷,他们忙到凌晨3 点钟炸完那批春 卷,两个儿子穿着衣服就睡着了。沙拉心疼地坐在他们旁边,默默地看着熟睡的两 个儿子抹眼泪。 孩子醒来时,他们家又充满歌声和笑声,沙拉像地道的以色列人似的对儿子说, “Yeheyebesedr(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卖春卷使沙拉家走出困境,两个儿子不仅学会了做生意和赚钱,还有了家庭责 任感,抢着为家里交各种费用,发现家里缺少什么就往回买。 几个月后,以华和杰瑞结束了乌尔潘的希伯来语学习,进入了中学。以色列的 中小学教育体制跟中国相似,小学6 年制,中学6 年制。我们的中学分为初中、高 中,他们分为过渡部和高级部,每一阶段的学制也是3 年。以华和杰瑞所就读的学 校是谢莫纳镇最大的一所中学,拥有七八百名学生,以华读过渡部的三年级,杰瑞 读过渡部的二年级。 生意生意,没生出新意也就没有生意。犹太人认为,做买卖需要创意,他们在 这方面特别善于动脑筋,总是千方百计想出新点子,把生意做大做强。杰瑞通过跟 当地孩子交往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想,如果学校的七八百学生中有10% 的人买春卷 吃的话,就能卖掉七八十个哩。可是,这七八十个春卷怎么推销出去呢?像在镇中 心那样挨门推销肯定不行,最好找个经销点。他课间在学校附近转悠了两天,发现 每天上午10点30分吃课间餐时,许多同学都到学校旁边的一家“曼可里特”(Mekolet) 买饮食。“曼可里特”类似中国居民住宅区内的食杂店,主要经营学生用的文具、 食品和卫生用品。以色列的“曼可里特”很有人情味,店主见顾客就像多年不见的 亲戚,热情洋溢。老顾客买东西不必付现钱,记上账月底来结就是了。 在“曼可里特”店主的眼里,学校的学生都是他的顾客,没想到杰瑞却成为他 的供货商。一个稚气未褪的中国少年,一位极其精明的年逾而立的犹太店主;一个 刚刚入道,有一说一;一个做了十几年的生意,工于心计,没想到生意居然谈成了。 不过,店主的条件较为苛刻———每个春卷按0.8 谢克尔交店主代卖,卖不掉的退 给杰瑞。按此折扣杰瑞个人已没钱可赚,可是家里却有钱赚了,还是值得欣慰的。 以色列中学的课程比中国浅得多,尤其是数学课,老师主张用计算器。杰瑞的 基础好,轻而易举就能拿到优秀成绩。他没事儿就往谢莫纳的“沙克”(shuk)) 跑。以色列的“沙克”有点像中国的农贸市场,里边不仅有抻着脖子叫卖的,还有 细声碎语,甚至急赤白脸地讨价还价声。“沙克”不仅有卖蔬菜水果的,还有卖服 装和小商品的。杰瑞没转几次就发现了商机,中国的风油精、檀香扇、真丝手绢在 谢莫纳镇很受欢迎。杰瑞兴奋极了,他把卖春卷赚的钱寄到上海,托亲朋好友帮忙 采购风油精等商品寄到以色列。这种生意利润丰厚,在中国花25元人民币买的丝巾, 在谢莫纳可卖250 谢克尔,相当于500 元人民币,多么大的利润空间啊。 放学后,杰瑞背着那些来自中国的小商品径直去“沙克”练摊。没去几次他就 看出了门道,每次偷偷塞给“沙克”管理员点儿好处费,就可以在“沙克”谋得一 席之地。他将一方红布一抖搂铺在货床上,然后将背去的小商品一一摆上,就开张 了。傍晚6 点钟,“沙克”的喧嚣被白昼带走,恢复了冷清,杰瑞收了摊,跑去给 菜农搬卸菜蔬,不仅一小时可赚5 谢克尔,还能得到碰伤、摔坏的蔬菜,这样一来, 家里就可以几天不买菜了。 以华在学校举办了“带你走进中国”的讲座,听讲座的同学可以免费体验一下 中国的吃文化———品尝中国春卷,不过听讲座要购买入场券。以华特别想念家乡, 他怀着思乡之情讲述着中国,讲述着上海,讲述中国的习俗和小吃。他的讲座受到 同学的欢迎,带到学校的20个春卷也出了手。 在经商方面,以华明显弱于杰瑞。沙拉并不要求他跟杰瑞一样,手指伸出有长 有短,长有优势,短也有优势,这才有利于互补。渐渐地,沙拉负责采购,以华负 责做春卷,杰瑞负责卖,一家三口各有分工。以华每天晚上剁菜、打皮,包好春卷 放进冰箱,凌晨三时起床炸春卷;杰瑞早晨和晚上去卖。不长时间,谢莫纳镇的许 多人都认识了圆圆脸、笑眯眯的卖春卷的中国男孩儿。沙拉家的“GDP ”不断增长, 从每月几百谢克尔升到几千谢克尔,家里再也不用“第二供给站”补充给养了。 按照沙拉的规定,不论谁给家里带来经济效益,都有10% 的提成,这样以华可 得1200谢克尔。沙拉觉得以华这笔钱赚得太容易了,不利于他的成长,跟他商讨一 番后,将提成降至500 谢克尔。那是以华赚的第一笔大钱,他给妈妈、弟弟和妹妹 都买了礼物。 当以华和杰瑞手里有钱后,沙拉就把儿子当成大人了,要求他们个人开销自理, 在家吃住要交费。沙拉还制定了值日表,谁哪天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在犹太 人家里,做家务是无偿的,沙拉认为这有助于培养儿女的家庭观念和家庭责任感。 沙拉一直想在以色列开家餐厅,没有想到在谢莫纳不到一年,儿子就帮她圆了 这个梦。以华读书很有心计,在学校学以色列移民法时,他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的 家,发现有一笔移民安置费妈妈没有领。他放学跑回家跟妈妈说,沙拉不大相信, 犹太人做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怎么会忘了给她安置费呢?可是,以华说得有理 有据,她只好将信将疑地跑去咨询,没想到,从移民局领回了1.2 万谢克尔安置费。 沙拉用这笔钱开了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珍珠餐厅———仅有两个餐位,以送外卖为 主。 餐厅开张后,沙拉对两个儿子说:“家里有了餐厅,你们又多了一个选择,可 以在自家的餐厅打工,洗盘子刷碗送外卖,按劳付酬,也可以选择单干。在自家餐 厅干的,可以免交其他费用,单干的每月要向家里交100 谢克尔的房租费和水电费。” 以华选择在自家餐厅打工,杰瑞选择单干,一边做春卷生意,一边在“沙克” 练摊。 让沙拉欣慰的是在家里实行有偿机制、开销自理之后,以华和杰瑞不仅抢着做 家务,而且争着为家里支付水电费和电话费。他们见家里什么东西用完了就会悄悄 地买回来,家里的牙膏、洗衣粉、肥皂,还有冰箱里的食物几乎都是他们买的。杰 瑞和以华说,当为家花钱时,就想到自己能为母亲分忧,能分担家里的经济开销了, 自己不再是邻居说的废物了,心里就产生一种成就感、满足感和自豪感。 谢莫纳像一只竹筏,承载着沙拉和她的孩子顺着光阴的溪流漂下…… 让沙拉忘不掉的是跟移民局官员的对话: “我相信我不会在那儿生活一辈子的。” “你会在那儿生活一辈子的。” 这句对话穿越时空,像摆动的钟锤敲打在沙拉的心上。难道我和三个孩子要在 这偏僻的边陲小镇生活一辈子?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上海。谢莫纳处于以色列的 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末梢,以华和杰瑞在这里是不会有什么较大发展机遇的,作为 第一代移民,很难成为优秀的飞行员和外交官。 中国的《三字经》中有句话:“昔孟母,择邻处。”被称为“亚圣”的孟子小 时贪玩,家住墓地附近时,他经常玩哭灵的游戏。孟母就把家搬到集市附近。孟子 又玩起做生意、杀猪之类的游戏。孟母再把家搬到学堂旁边,于是孟子跟着学生学 读书和礼节了。在沙拉住的那个居民点居住的都是素质较低的底层穷人,有的人家 好几代都像中国农民工似的到处打工。孩子的氛围也不好,左邻右舍的孩子或像见 利忘义的隔壁男孩,或似给沙拉复制录音带的可恶小子。这些家庭的母亲文化也较 低,就知道吸烟,嗑瓜子,很少关心孩子的前途和命运。 在沙拉的心里,走出谢莫纳已是不可遏止的欲望。她要像摩西带犹太人出走埃 及那样把孩子领出去。沙拉选定的是以色列最大的城市、经济文化的中心———特 拉维夫。她要让孩子接触最优秀的犹太人,让他们融入以色列的主流社会。 1994年,以华在谢莫纳的中学过渡部毕业,沙拉决定全家迁往特拉维夫。出乎 意料的是,杰瑞提出他要在谢莫纳读完中学过渡部。 “我们去了特拉维夫,你不去怎么能行?”沙拉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杰瑞。 “伊妈,你和哥哥去好了,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杰瑞冷静地说,“我能照 顾好自己。我可以边读书边做生意,我可以自己做春卷自己卖。我在这里已有代销 点和固定的客户,酒吧还有那么多爱吃中国春卷的老主顾,‘沙克’的檀香扇、丝 巾的生意也不错。我赚的钱不仅够交房费、水费、电费和电话费,能够养活我自己, 还能剩几百谢克尔。” 沙拉犹豫了,杰瑞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刚到谢莫纳什么也不会做整天哭鼻 子的男孩。可是,他毕竟才15岁啊,作为母亲,哪有把这么大的孩子一人丢在数百 公里之外之理?杰瑞见母亲放心不下,说道:“伊妈,我还有几个月就过渡部毕业, 等参加完毕业典礼就去特拉维夫找你们。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还有菲菲呢。” 菲菲是一条狗,确切地说,是一条深咖啡色的小笨狗。几个月前,杰瑞在卖春 卷的路上遇到一条浑身脏兮兮、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杰瑞动了恻 隐之心,站下来抚摸它几下。狗两眼感激,尾巴轻摇,犹如觅到失散的亲人。于是, 它紧跟在杰瑞的身后,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杰瑞只好收养了它,给它取名“菲菲”。 “好吧,伊妈尊重你的选择。杰瑞,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在特拉维夫等着你。” 沙拉说。 沙拉决定再给杰瑞一个独立生活的机会,一个成长的机会。这种事对中国母亲 来说不可思议,对犹太母亲来说却很寻常,邻居家像杰瑞那么大小的孩子已离家去 很远的地方打工了。 沙拉和以华带着行李离开谢莫纳。杰瑞领着菲菲把他们送到车站,他扬扬手跟 妈妈和哥哥作别。车渐渐淡出视野,消失在远方。他突然感到自己已为一家之主, 新生活将要开始。 夜幕不容商量地降临,没有妈妈和哥哥的房子更加空旷。杰瑞只好让忙碌来填 补这一空旷,他打糊摊皮,切菜拌馅,包春卷。不知愁不知忧的菲菲有着一股永远 耗不尽的热情,它不时跑过来在杰瑞的腿上亲昵地蹭两下,抚慰一下他那孤寂的心 …… 深夜,杰瑞躺在沉寂空荡的房子里,默默地想念着妈妈和哥哥。凌晨3 点,他 从床上爬起来炸春卷。6 时30分,他背着书包,拎着春卷离家。8 时30分,送完春 卷的他坐在课桌旁,听老师讲课。放学后,他继续去“沙克”练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