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09年11月8 日,廖祥海、张林军、余根基等八人回村递交罢免申请。 按理,递交申请实在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随便一个人回来就行了。可是,自 摄像机事件后,提起邓士明来谁都有点儿打憷,不肯回村递交。他们商量来商量去 决定集体行动,凭着人多,相互壮胆。另外,有人已放出了风,说同乡会肯定会有 人倒霉的。言外之意,邓士明不全部收拾,要从中选择一两个来收拾。收拾又不是 摇奖,谁愿意成为这一目标?要想不被收拾,那就不能出头,就得猫在人群里,不 显山不露水。递交罢免申请,这无疑是出头露面的事,弄不好被邓士明当成领头的, 岂不就被收拾了? 这段时间还发生两件令人震惊的事,一是同乡会内部出现了“奸细”,这边刚 开完会,对方就知道了内容,搞得他们特别被动;二是当初说“如果谁退出或出卖 我们的,或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情,我们就把这张承诺书贴到村里去,让他没法做 人”的会长——邓士勇退出了。 在廖祥海心目中,不论谁退出,会长邓士勇也不会退出,同乡会是在他的倡议 下成立的,同乡会的章程是他起草的,承诺书上的许多条款也是他提出来的。没想 到,廖祥海等人去乡里递交罢免申请的那天,他发现邓士勇在电话里有点儿不对头, 于是让张荣海去中国银行金华分行找邓士勇,问他同乡会下一步怎么办,让他再想 想办法。邓士勇对张荣海说,“你们不要罢免邓士明了,不会成功的,也不可能成 功的。”他还说,“这个事情我不参加了,你们也各自想好自己的后路吧!” 同乡会开会,邓士勇说参加。结果,他们十几个人从晚上7 点等到10点,邓士 勇都没到。打电话,他不接,最后发来一个短信:“你们不要搞这个事情了,都想 想自己的后路吧。”这犹如晴天霹雳,同乡会所有成员都蒙了,邓士勇的退出肯定 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是什么,接下来将出现什么?他们不知道,知道的只是他的退 出,意味着成功希望渺茫,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有些人也动摇了,想打退堂鼓了。邓士勇是同乡会里最有实力的一位,他都不 敢干了,别人干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么?邓士勇只有老妈和姐姐在琴坛,他的 户口和组织关系都在市里,琴坛村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的。他的老妈申小妹当过支书 兼村主任,在村里很有威望,没人能把她怎么样。即使如此,邓士勇都吓得不敢再 参加同乡会的活动,可见遭受的威胁有多么大。邓士勇的态度对同乡会是一重创, 犹如在每个人的头上泼了一瓢冷水,把那股热情浇得七零八落。 怎么办?廖祥海、张林军等几个人商量。张林军态度决绝,不管谁退出,他都 要干下去,干到底。廖祥海表示,不能辜负那些签字画押村民的希望,不论多么艰 难都要走下去。可是,出头露面的人越来越少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廖祥海、 张林军、余根基、张荣海的身上。为改变这一现状,他们决定这次采取集体行动。 在哪儿递交罢免申请,怎么递交?他们商量了一番,邓士明的家是断然不能去 的,在路上递交又有失郑重,最理想的地点是村委会办公室。谁来把邓士明约到办 公室呢?有一点谁都清楚,在这八人当中,邓士明最恨的肯定就是约他来的人。最 后,这副重担落在了余根基的身上,他拨通邓士明的电话:“士明,你在哪里?在 山上砍柴?那么你下来一下,我们找你有事,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等你。” 邓士明清楚余根基是同乡会的骨干,找自己肯定没有好事。管他呢,伸头是一 刀,缩头也是一刀,干吗不去?不去就等于示弱,去!他把柴刀别在腰间下山了。 走到家门口,他想把柴刀放回家,洗把脸再去见余根基。他家在溪南,村礼堂在溪 北,门前有座石拱桥,只要过桥东行几十米就到村礼堂。村委会办公室就在礼堂边 上。当邓士明走上拱桥时,突然看见礼堂门口有十来个人,于是踌躇片刻,改变了 主意。同乡会内部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廖祥海他们想用车轮战术,要把他的脑筋 搞糊涂。他清楚自己没他们有文化,脑筋转不过他们,怕给搞糊涂了。一糊涂就会 收下罢免申请,一收下来就得启动程序,那就等于自己的刀削了自己的把,傻瓜才 能这样干。他要是过去了,他们给,他不收,弄不好就得打起来。俗话说,“好虎 架不住一群狼”,他们十来个人,自己只有老哥一个,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想报 警,转念一想,他们只是约自己见面,又没干什么。 “我不过去了,你们有什么事就来我家门口好了。”邓士明眉头一皱,计上心 来,给余根基回电话说道。 人在胆怯时,最好呆在自己家。家不仅仅是吃饭睡觉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 方。 廖祥海、张林军等人朝桥对面望望,见邓士明坐在桥头,腰里别着柴刀,身旁 还站着他的老妈,胆怯像滴入水里的墨滴,在心里扩散了。 他们相互用询问的目光看看,谁也没说话。过了片刻,廖祥海打电话说:“士 明,你过来一下吧,我们把件东西给你吧。” “我不来,要你们来。你们来我家,我又不会吃了你们。”邓士明坚定不移地 说。 邓士明的态度很明了,你们爱过来不过来,不来才好呢,又不是我找你们有事。 与其说廖祥海等人怕邓士明,还不如说怕他妈。老人已72岁,精神矍铄,特别 护着她的士明,他的士明要是受了委屈,她就会去拼命。她那么大年龄,谁又敢把 她怎么样?这还不是廖祥海他们最怕的,他们最怕的是她突然躺在地上不起来,愣 说你们打她了,让你有口难辩。“殴打老人”在这个有着百善孝为先传统的山村可 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样不仅他们“这一小撮”要背上恶名,还会让邓士明赚得同 情分。中华民族素有同情弱者的传统,当年台湾竞选,陈水扁已处颓势,一颗莫名 的子弹袭击后,让他化腐朽为神奇,捞取不少选票,达到了连任的目的。 邓士明死活不过来,他们要是不过去,只有“望桥兴叹”了。他们从金华到琴 坛,跑40多公里,因不敢过桥,功亏一篑,岂不让人笑话?廖祥海无奈地说,“没 办法,过去好了。”其他人相互看看,没有反对。 总得有人把这份罢免申请书递交到邓士明的手里吧,谁来呢?这既是件小事, 又是严峻的问题。众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语,只有溪水汩汩流淌声。廖祥海大义凛 然地说:“你们都不想递,那么我来递好了。反正我跟他是亲戚,无所谓的。” 廖祥海说罢,转身向桥走去。其他人也只好急忙跟过去。 邓士明的老妈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怕他们跟士明过不去,于是骂开了,“我 的士明又没有吃你的肉,你们这样恨他,这样搞他……”她边骂边用手里的扫帚点 指着廖祥海他们。她越骂越激动,手渐渐颤抖了,扫帚上的灰尘飘落下来。 “这不是吃不吃肉的问题。我们是对事不对人,你儿子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廖祥海反诘道。他担心老人节外生枝,急忙将《罢免申请书》递给邓士明:“这是 罢免申请,你收一下。” 邓士明恼羞成怒:“我不要,我不收这个东西!” 这下坏了,他不收你又不能强迫他收。这罢免申请书交不到他手,罢免程序就 没法启动。廖祥海想到此,朝邓士明家走去,想把罢免申请书放在门口的凳子上, 赶快撤离。没想到,老人一把拽牢了他:“祥海呀,你就放过士明吧!你把他罢免 了,他以后在这村里还过得下去吗?”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阵势,廖祥海还是人生第一次经历。在山里人看来,被年逾古稀的老人跪拜 是件折寿的事情。廖祥海也顾不得这些了,他最害怕的是她已到了桥上,万一掉进 溪里,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你放开我,我把申请收回……”廖祥海哀求着,然后慌忙收起罢免申请书, 逃也似的跑掉了。 老人哭着骂着,朝这帮年轻人几步一跪拜,吓得他们狼狈逃窜,抱着儿子站在 桥上的余金龙没来得及逃掉,被老人抓牢了,惊恐得不知所措。事后,余金龙不满 地埋怨道,你们都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了。 邓士明怒发冲冠,猛地从背后抽出柴刀,跳着脚骂道:“你们这帮小流氓,到 我们门口打我妈,我劈死你们!” 同乡会的人逃到了廖祥海家,邓士明的老妈在后边喊道:“我要住到你们家去, 死在你们家里!” 邓士明跟了过来,在廖祥海家门口一个个地点名骂一通。廖祥海蒙了,急忙给 乡里的陶书记打电话,问邓士明不收罢免申请书怎么办?可不可以用快递寄给他? 陶书记说:“他不收也没关系,你们交到乡里好了。一个月后,他不启动罢免 程序的话,乡政府来启动。” 廖祥海如释重负,经历这些事后才知道罢免村主任有多么艰难。罢免程序还没 启动呢,不知有多少坎坷和磨难等在下一个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