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老家1990年10月,舅舅第三次到北京。他将返回河南家乡为爹娘建墓立碑。 前面说过,我姥姥生有三女,长女三女早年夭折,因此姥姥随二女即我母亲生 活,并拉扯大了我们五兄妹。姥姥故去后,她老人家的景泰蓝骨灰坛就供放在我母 亲家,像她老人家生前那样与我们照旧一起生活。我姥爷根据新中国的一夫一妻制, 与二姥姥在贵州定居。姥爷于1962年故于灾荒,二姥姥还健在。 亲爱的读者,下面的事情有些琐碎,可是,这些事情改变了舅舅的一段人生计 划,所以请您慢慢看。 舅舅以他多年带兵形成的组织能力实施着自己的心愿。第一,他计划为我姥爷 兄弟两人在老家各建一座墓,我姥爷的墓分为三室,除姥爷与姥姥各居一室外,还 留有二姥姥之位;第二,联系上了远在贵州的二姥姥,请求二姥姥同意为我姥爷移 墓。第三,联系上了我姥爷弟弟的孙子金柱,因为要为姥爷弟弟即金柱爷爷建墓, 要求金柱协助。 这三件事,舅舅筹备了两年半。除我二姥姥坚决拒绝为姥爷移葬外,其他事情 都很顺利。舅舅偕我母亲先行赴县里联系丧葬事宜。我母亲在县里有些声望,县乡 又注重政策,所以很快落实了墓地。其余,舅舅统筹安排,把活儿摊派下去,造墓 的造墓,刻碑的刻碑,打棺材的打棺材,有条不紊。 这里说的金柱,小我几岁,早年随他母亲从村里进了安阳市。他母亲开烟酒小 店,金柱在工厂干供销,受了舅舅的委托,闲时就到乡下督工。他母亲与舅舅是叔 伯姐弟,以前虽无往来,可这次一见面,他们的激动与热情并不亚于我家。 舅舅回乡,惊动了县对台办,县上人再三表示欢迎舅舅落户,乡里也说要为他 分地盖房。舅舅不知是否动了心,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搓着大手笑。毕竟,他少 小离乡,时时惦念的就是这一方水土。 1990年11月,天气冷了。舅舅筹划的送姥爷姥姥返乡的大事启动了。我向单位 请了假,捧着姥姥的骨灰坛,随舅舅妈妈回老家。 如同舅舅1988年在广州车站购票那样,卧铺票极难买,我在北京站排了半宿队 才拿到了去往安阳的硬卧票,心疼得舅舅一个劲说:回北京的票得让金柱帮助买! 我们到达安阳车站时,天刚刚放亮,金柱迎上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柱子,他 个子不高,胖墩墩的,一只眼睛有些红,满脸挂着淳朴的笑。我与妈妈被安排坐进 吉普车,金柱却拦下了舅舅。我就听见车外金柱与舅舅的对话。 金柱:舅,我娘昨天回村,把烟酒带了去,让您别再买了。 (我想,姨真厚道,办丧事要用不少烟酒呢。) 舅舅:柱子,我送给你母亲的日本彩电收到没有? 金柱:收到了,您给的24K 足金戒指,我给了妈,还有给××、××、××× 的,谢谢啊。 舅舅:怎么不知道回封信呢,让我记挂。 金柱:…… 舅舅:金柱,我问你。我上次寄给你的20件台湾产新衣服,让你分给××、× ×、×××,你怎么都换成了旧衣服,让人家骂我?…… 我有些吃惊,赶紧看妈妈,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妈妈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对 我摇摇头,我明白她要我别管。 舅舅与金柱上了车,空气很沉闷。 金柱没话找话:“舅,你们回北京从郑州搭火车吧?”舅舅没吭声,好像还在 生气。我问:“车票好买不?”金柱瞟了一眼舅,口气大起来:“俺亲妹子在郑州 铁路上工作,铁路局就跟咱家一样。”我赶紧敲定:“柱子,三张郑州到北京的火 车卧铺票,交给你办行不?”金柱眨着那只很红的眼睛一口应承:“没问题。”我 用手推舅舅:“金柱帮咱买火车票呢。”舅舅的脸开朗起来了。 吉普车向我们祖辈生活过的村庄疾驶,我的心装满了神圣,我要将姥姥送还给 她所思念的这片土地,要在这个地方陪舅舅生活几天,一圆他的故乡梦。 一辆手摇纺车在我眼前晃动,是姥姥在讲述她的青春,是姥姥在讲述老辈人的 故事。就从这辆纺车里,摇出了绵长的线,线儿像这个中原村庄的历史一样长,像 这里人们的情义一样长。现在,我陪姥姥回村了,这个令姥姥和舅舅魂牵梦绕的村 庄一定很美丽吧?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那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得我骨头生疼。我紧紧抱住姥姥 的骨灰坛,不敢说话。 太阳升得老高了。终于,咔的一声,吉普车很响地拉上手刹,站定了。 我睁开眼睛,跳下车,顿觉茫然。这个仿佛滞留在苍茫旷远历史中的小村庄, 就是姥姥和舅舅铭心刻骨思念的家乡?盘桓于中原大地几千年的那文明种族的活力, 在哪儿呢?留在这里厮守着村庄的后人们,你们明亮的瓦房呢?你们可心的新衣呢? 你们如同集市一样繁华的小街呢?我去过改革春风掠过的江南土地,那里,每踏上 一步,都像是踩着一首亮丽的田园诗。 这里是初冬。我拉好毛围巾,树叶黄了,飘零的树叶落在我肩上。一条枯瘦的 狗夹着尾巴,从吉普车旁倏地跑过。紧跟着,我看见了在路上找食的羊、猪、鸡、 鸭,尽管它们看来瘦弱无力,可却像自己的主人一样享受着无人干预的自由。 舅舅俨然成了人物,认识与不认识的村民都围上来,数说着他的孝道。舅舅在 头里走,步履稳健,后面簇拥着一群大人和孩子。我猜想他当年带兵打仗就是这样 在队伍的前面走。 舅舅被引到一间土屋里,我和妈妈坐在当院。很快,我发现事情不对劲了。用 土坯垒起的小院满是人,大家争着朝舅舅的小屋挤,出来的人面带笑容,没进去的 人着急万分。 我也挤进去,一看,便退了出来。原来舅舅在兴致勃勃地分发礼物,他见男的 发电子手表,见女的给纯金戒指。喜出望外的男人女人们张着两手,不出声地在空 中争夺物件。 族里爷爷陪着妈妈进屋了,表情严肃地唤舅舅一道去灵棚。舅舅赶忙收起礼物, 可人群并不离散。 村里空地上搭起了庄重肃穆的灵棚,姥爷姥姥的遗像悬挂正中,供桌上摆放着 水果点心饭菜,还有香炉蜡扦以及一些供器;灵台左右两侧悬挂着白布帘,是守灵 的位置;灵台下,两口垫在交木上的黑漆棺材很厚重醒目。族里爷爷介绍说,棺木 如何如何好,油漆了多少多少遍。舅舅点着头。 姥姥的棺木里放了骨灰,姥爷的棺木里放了我从北京买来的一套西服,还摆放 了舅舅带来的一些物品,以及老礼道规定的东西。 因贫穷而寂寞的小村喧腾起来,杀猪的、炒菜的、蒸馍的,摆席的,穿梭不停, 周围十里八村的乡亲听说有个台湾孝子回乡办丧事,也纷纷赶来看热闹。这个村庄 的人气就像滚开了锅的沸水。 我们全都穿上了粗白布孝服,立在灵棚,迎送着一批批吊唁的远亲与宾客。所 有前来吊唁的人都会对舅舅说上一句:爹娘没白疼你一场啊! 我想,对舅舅来说,这是最中听最受用的夸奖。这句话这场面,他一定等待多 年了。 那天夜里,我与舅舅为姥爷姥姥守灵。 长明灯亮着。 舅舅突然对我说,小冬,办完丧事,我死也闭眼了。 我不许他瞎说。 舅舅的表情极为平静,他说,先前我就剩这一件事没办,现在办了,心就安了。 我知道,舅舅的心脏血管先天狭窄,在台北万大路发病那次,荣民总医院为他 做了冠状动脉造影,造影显示:三根主动脉,一根堵塞,一根正常,一根发育不良。 医生连续疏通那根堵塞的动脉血管,竟然失败了,最后,没有安放支架,也没有 “搭桥”。医生拉着舅舅的手,郑重地说:您是依靠一根正常动脉支撑的人,要比 任何人都在意自己。 我安慰舅舅,说科学正在进步,说只要小心就不会出问题,说好日子刚开头要 有信心,说他的生命属于全家,说我姥姥姥爷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他。 舅舅不作声。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很难说服他什么。有时我觉得自己难以企 及他独自遨游了太久的境界。我感觉到,坐在灵棚里的他,仿佛是在面对他自己的 遗骸,从容地盘算着如何发落自己。我突然想,他是不是想在这片土地上落户,百 年后也葬在爹娘身边? 第二天上午九时,是出殡的时辰,即“辰时发引”。摔盆、烧纸、起杠,鼓乐 齐鸣,花圈挽联纸人纸马一片。舅舅打幡,我搀扶着妈妈,出殡队伍浩浩荡荡不见 队尾。至今我也不明白,哪些是孝属哪些是亲友哪些是观者,大概金柱爷爷那一支 的后人很多吧。只记得通往墓地的路有三里地长,70岁的母亲本已坚持不住,而到 达墓地前的几十米,整个队伍的行进改成了疾跑,这一点杠夫本有交代,但母亲还 是几乎瘫倒在我身上。 之后,杠夫将棺木摘肩落地,大绳将灵棺缓缓系入墓内。我清清楚楚地看到, 姥爷这口墓里,除了姥姥外,还留了二姥姥的位置。 我姥爷弟弟的那口墓里,也系下了由舅舅订做的黑漆木棺。 那天,酒席摆了一路,十里八村相识不相识的人不用招呼,坐下就吃就喝,女 人小孩儿的嘴里口袋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 晚上,舅舅订了电影放映队。人们如同过年一样,在屏幕正反面摆放了多排条 凳,女人边嗑瓜子边聊天,男人边抽香烟边看电影,个个悠闲。小孩则在屏幕下钻 来钻去。 我们回了屋,就听见金柱妈正对舅舅说笑。金柱妈从年轻时进安阳市就很少回 村,这次为办丧事,特意关闭她的烟酒小店回来了。她黑黑瘦瘦的,一开口就笑, 看着挺厚道。她说话速度很快:洪洲啊,别忘了给我烟酒钱,烟是××条,酒是× ×箱,糖是××斤,一共是×××元人民币。 这话可不厚道,我方明白自己原先估计的金柱妈自愿奉献烟酒钱是没影儿的事。 话说回来,这次发送的死者不是有金柱妈的公公吗?从情从理说,她怎能朝舅舅要 钱呢?我是小辈人,不便说话,倒是旁边陪同的乡干部打抱不平了:这位大姨,您 的烟酒咋按高价算呢?比咱乡里商店的货贵多了! 金柱妈收了笑,眼一瞪,就要发火。 舅舅赶紧给金柱妈搭了个台阶,高门大嗓地招呼:姐,金柱,咱结账! 我就见金柱揉着那只很红的眼睛,掏出已经准备好的本本,开始念账了。账老 长,什么墓碑、刻字、棺木、油漆、轿夫、香烟、白酒、面粉、生猪、青菜、豆腐、 粉条、供品、响器班、放电影,念了一页又一页,舅舅手里没有计算器,也不打算 盘,只是听。 金柱准备得很充分,川流不息地念着,直到舅舅摆手叫停,这账就算结完了。 我知道,舅舅先前把一大笔美元交给了金柱,金柱现在就是报告这笔美元的去处吧。 之后,舅舅分别递给金柱妈与金柱一些钱和首饰,大概这些礼物的数量未及他们的 期望值,所以两人从屋里出来时,脸都拉得老长。 后来我问过舅舅:那账对不对?舅舅笑了,他眯着眼反问我:你说对不对?他 后来告诉我,预算里已经留出了贪污账,幸亏没超得太多。 舅舅居住的小屋又挤满了人,没有得到手表与戒指的伸手抢,竟然把手伸到了 舅舅的口袋里;而得到东西的人也不走,磨着舅舅请戏班唱三天大戏。 我和妈妈在院里坐着,一任舅舅兴致盎然地散发他带来的最后财物。突然,舅 舅拨开人群脱身出来了,他脸孔胀红,似乎有些恼。看身后没人跟上来,他从裤兜 里摸出五个红绒小包递给我说,就剩这五个戒指了,你替我保管。我一看,那全是 具有台湾良记银楼保单的足金戒指,就赶紧掖进口袋里。回到北京后,舅舅用去三 枚,至今还有两枚我替他保管着。 第三天五更,我和舅舅都睡不着,就在村头溜达。 舅舅对我说:没有你姥姥姥爷收留,我早死在逃荒路上了。 我心说,我们一家老老少少几年来小心谨慎呵护的这个秘密,敢情您早就知道 了。于是追问一句:您咋知道自己身世的? 舅舅说: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有村里人告诉我了。所以,我一直感谢爹娘 花10担粮食赎我之恩。 现在,我觉得什么都能对舅舅说了,就把想了好几天的另一个问题和盘托出: 舅啊,我不知道您的亲爹娘是朝哪个方向逃荒走的,您要是愿意,我陪您朝那个方 向磕头,也算谢他们生您一场。 这毕竟是舅舅与亲生爹娘相守相离的土地,他们的血脉,他们的亲情,是生死 不变的永恒事实。我想,这里不正是舅舅与亲爹娘对话的最好时机与场景吗? 完全没想到,舅舅一摆大手,口气不容置疑:我在海边想的是你姥姥姥爷,从 来没想过他们。生我不养我的人…… 他没有说完。 冬天的晨曦露头晚,我看不清楚舅舅的表情,可感觉到了他的失望。他的失望, 似乎不是将他遗弃的亲生爹娘,而是来自多年期盼的实现。在年复一年的期盼中, 他将脚底下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描画得特别美好,而忽略了我们民族心理中那蛰伏 恒久的劣根。其实,当他第一次从北京返台听见其他老兵议论时,就应当有份心理 准备的。 他分明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感到了灵与肉的分离?他的身子是着着实实落在故 土上了,可他这个人却成了故人眼里的台湾客人。他在心里积蓄几十年的炽热情感, 本来是要倾力抛洒在故乡沃壤中的,可现在他突然明白自己与这片土地,与自己想 了几十年的这个村落,一丁点关系没有了。乡干部昨天还在等待他关于分地盖房的 答复,他该怎样回答呢? 舅舅和我坐在田埂上,各想各的。许久,他用大手捏碎了一块土坷垃,下了决 心:“回家——” 我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就从此刻起,他放弃了脚下这块抚养他长大的土地, 割舍了这个曾经带给过他无尽欢乐,令他疯狂思念的家乡。现在,他只有北京的姐 姐家了。 吃早饭时,一位爷爷建议,村里人会堵着我们要钱,不如赶明儿个清早上路。 说来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第四天早晨,我们在村官的指挥下,爬上拖拉机, 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匆匆逃离了那个曾经被舅舅日想夜思、现在又埋葬着亲人的 故乡。 拖拉机轰轰地驶在起伏不平的黄土路上。抬眼望去,收了秋的大地一片平坦。 我突然想起“平均”这个概念。大自然不讲平均,物竞天择,动物纷争。现如今的 社会也不讲平均,改革催生的竞争意识已经铺遍大江南北。想过好日子的父老乡亲 们啊,应该上哪里竞争,上哪里去淘换自己那一份幸福呢?为什么一定要厮守着姥 姥们留下的老纺车老田地老房子呢? 小路上蹿来一辆自行车。听姥姥说,我妈是全县第一位学会骑自行车的女学生。 那时,不仅全县闺女艳羡的目光追踪着妈妈,就连绑匪也寻思开了活计。幸而我妈 离家抗日去了。 骑自行车的是一位不相识的女子,她大概有30多岁,将头包裹在方布巾里,只 剩下了眼睛。她边挥舞手臂,边朝我们叫喊。我寻思该不是要钱的吧?拖拉机慢下 来,那女子就紧蹬车轮,跟着拖拉机并头骑。拖拉机轰轰地叫着,女子就盖过拖拉 机的叫声,大声朝我们喊话。她说自己是谁家的媳妇正在打离婚要上城打工朝舅舅 借些盘缠钱……舅舅没有吱声,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我知道,他带来的钱已经花净, 要不,后来在郑州买火车票吃饭他不会任我掏钱。 金柱食言了,没有帮我们买火车卧铺票,他和他的母亲,就像那些吃完酒席的 人一样不辞而别。 我趴在郑州火车站窗口,对一脸冷漠的女售票员说:“这是我们的证明,购买 到北京的卧铺,软卧硬卧都行。” 叭——三张硬席票飞出来,这就是说,老人们只能坐硬座到北京。 我赶紧把脸贴近窗口,请求道:“两张,行不行?给老人!” 女售票员梗着脖子不看我,用河南话喊:“下一个!”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离开车还有七八个钟点的时候,就站在郑州车站前圈起的 广场候车区里,排在队首,以为能够按序上车。哪知道,后来广播里刚一宣布准许 上车,队列就乱了,没有人维持秩序,没有人排队,我们立即被后面不排队的强大 人流推搡着,一下就冲散了。 我从来没见过那种阵势,人们挥舞着拳头,生生打开前面的人,自己往前冲。 我死死护着妈妈往前跑,只怕妈妈跌倒。及至上了火车,才发现舅舅没有跟上来, 就返身去找舅舅,走了好远,才见舅舅坐在通道上已经动弹不得,蜂拥而上的人群 似乎没有看见地上的人,呼啸着穿过他。我赶紧搀起舅舅,那一刻,我发现他的脚 已经难以吃劲。后来,他靠着我的臂膀好不容易上了火车。列车启动后,我反复与 列车长交涉,才换上了一席软卧。就那样,妈妈与舅舅合坐在一张软卧铺上。 故乡的风,在火车两侧呼啦啦地吹。小村庄低落下去,最后和遥远的地平线一 般高了。舅舅闭着眼睛,不肯扭过头回望他的故乡。自此,他与它不再彼此相属。 舅舅到底坐上了京广线的火车,那个在台湾拟制的、给他带来过无限希望和遐 想的返回故乡的梦,现在是结束了。 我想,在他心里,故乡一定幻化成了碎影,星星点点隐进他深沉的记忆中。 实实在在的是伤痛。北京医院的X 光片显示,舅舅的脚踝骨折,必须打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