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元2011年初春,北非,主权国家利比亚,南撒哈拉沙漠50℃的“吉卜利”风 尚未刮来,而另一股诡谲肃杀之气却一夜间妖魔般旋起,疯狂肆虐弥漫;于是地中 海空域,随之闪出一道举世惊叹的别样景致———B5xxx 、B6xxx 、B2xxx 、B5xxx 、B7xxx……清一色“B ”字打头、同一国籍的民用宽体重型客机在此成群结队地穿 梭往来,不分白昼黑夜,不顾风雨交加,频繁落落起起,高峰日竟达40余架次。沿 海及诸岛国军航、民航地面管制员似乎有点儿招架不住,忙不迭地呼叫着“CCA060、 HU8210、MU268 、CZ2002……”举首低头间,上一波次CCA 、HU们刚刚由利比亚的 黎波里、埃及开罗、希腊克里特岛机场呼啸而起飞往东方,另一波次MU、CZ们便迎 头扑向马耳他瓦莱塔、突尼斯杰尔巴岛……目不暇接。 “同胞们,祖国派我们接大家来了!” 滚烫殷切的呼唤,回荡在整个地中海空域。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见妈妈了……” 250 万平方公里的地中海海水,此刻浸满安全、幸福、温暖的成分。 10天多,246 小时,派出机组及工作人员 2 200余人次,执行政府包机91班、 182 架次,飞赴利比亚的黎波里、希腊克里特岛、突尼斯杰尔巴岛、马耳他瓦莱塔、 埃及开罗、阿联酋迪拜等6 地,接回共和国公民26 240名,总飞行时间2 217 小时, 总飞行距离180 万公里———足足绕地球45圈…… ———这便是2011年初春2 月23日至3 月5 日上演于此的中国民用航空执行国 家大规模撤离我在利比亚受困公民紧急航空运输任务的实景大片。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国家撤离海外受困中国公民应急指挥部 总指挥张德江,对中国民航在接运我撤离利比亚公民行动中的出色表现给予高度肯 定,指出:在这次大规模的撤离行动中,民航局高度重视,科学调度,精心组织; 各相关航空公司顾全大局,竭尽全力;各相关单位的许多同志不辞辛苦,尽职尽责, 共同为撤离工作作出了重大贡献! 2011年2 月15日晚,爆发于利比亚第二大城市班加西的反政府示威活动,一夜 间骤然升级为大规模武装冲突,内乱旋即蔓延全境。由东到西1 900 公里海岸沿线 及其内陆的大城小镇,政府军、反对派武装对决,武装暴徒趁火打劫,喊声哭声枪 炮声交织,血水泪水雨水混流……据联合国人权组织于事发第一周估计称:超过1 000 人丧生暴乱,逾10万人逃离利比亚。 在此170 万平方公里国境内投资合作的中国中央、地方国营及民营等75家企业, 住宅、交通、水电等50多个总价值数百亿美元建设项目,散布在近百个大大小小的 地点,亦无一幸免,陷入被频频袭扰侵犯之绝境。乌合之徒持枪持械驱车、徒步闯 入项目工地、营区,抢劫、打砸、烧杀,3 万多名中国公民以及所雇数千外籍劳工 的生命、财产安全,完全失去保障,危在旦夕…… 1.筑战壕·躲沙漠的黎波里时间2 月18日前后,中国水电二局、十六局位于利 比亚东部迈尔季、贝达、斯蒂哈姆瑞3 地的刘玉飞、杨学良、宗成月、郑国震部4 个房屋建设项目营地,接连遭到当地不明身份持枪武装团伙袭击,工地上的部分设 备、员工电脑衣服等用品被抢。杨学良部营地临建房屋被焚,30多名工程人员不得 不冒着大雨,撤退到附近的山里,挤在当地部落羊圈里凑合了一夜……宗成月、郑 国震二部460 多名男女员工拾起棍棒自卫,雨夜且战且退中,20多名员工被榴霰弹 射伤……电信信号断续不畅,与上级、友邻联系中断。郑国震组织警戒,宗成月单 个奔向远处的山丘……拨打、拨打、再拨打…… 19日下午,按照上级管理部的指示,杨学良、宗成月、郑国震部组织人员,改 造项目部工程车辆、加高车帮,租用当地皮卡、的士,分别向100 公里外刘玉飞部 营地集结。而此时的刘玉飞部刚刚击退了一股武装匪徒的轮番进攻。形势突变,走 势难判,自卫为要,4 部负责人立即组成领导小组,按照“完善组织,囤粮备水, 堵门护院,开掘战壕”的步骤,分组行动。青年工程经理杨学良以将军般气概,组 织十几台挖掘机械划区分段,昼夜开战,两万平米的营地围墙外,形成三米宽、两 米深、上千米长的闭合堑壕。院内组织巡逻,院外雇请40多名当地人持枪警戒,近 千名中外雇员手持钢筋、镐把,严阵以待…… “匪徒来了就和他谈,要财要物好好说,胆敢伤人就和他们干,驻的黎波里使 馆终归会有消息,坚持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回到北京后的杨学良聊起当时的情形, 依然泰然自若。 正当杨学良、刘玉飞们紧锣密鼓筑战壕之时,西南300 公里外的艾季达比耶小 城一隅,宁波华丰建设(利比亚)有限公司副总兼总工倪永曹,正组织邢印胜等14 名项目经理,带领936 名员工,冒险徒步穿越艾季达比耶市区,向沙漠纵深艰难开 进…… 班加西以南170 公里的艾季达比耶小城,地处沙漠边缘,有“班加西门户”之 称。不很富裕、信奉古兰经的当地人,平日相见,礼貌客气,举止得当。不过,这 要看在什么局势下……早在1 月份,倪永曹部即曾领教过5 000 套在建住房一度被 乱人抢占的尴尬,以为,“2 ·15”风波不日就会平息…… 18、19日不断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示威冲突中有人被射杀,数千人聚集墓地 为死难儿童送葬。韩国公司被冲击,班加西军火库被抢,监狱在押犯全部出逃,艾 季达比耶最大黑恶头目失踪……件件令人胆寒。19日凌晨,雨夜下项目部宿舍被劫, 汽车被抢,工房被焚。倪永曹部4 平方公里10个工区各点全部停工、收缩,保性命 …… 北京时间2 月19日夜,北京朝阳门南大街NO.2,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第一次 向中国公众发出预警:外交部领事司及中国驻利使馆提醒中国公民暂勿赴利。已在 利的中国公民加强安全防范,减少不必要外出。 隔日夜,预警再次发出…… 的黎波里时间20日13:00,断续信号中倪永曹接获王旺生大使情势通报:正拟 租船转移第三国方案,米苏拉塔、班加西港有可能选作集结方向。他便紧急着手通 过当地员工及关系组织运输车辆,先向班加西方向的中建公司万余员工靠拢。不料, 找来的车子被劫,一波又一波的乌合之众持械涌进工区一抢二烧…… “挺进沙漠!沙漠深处或许是安全的,由沙漠往北绕向班加西!” 沙漠沙漠,这个国土95% 以上为沙漠所覆盖的撒哈拉沙漠…… “只带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食物和水。”骄阳烈火中,倪永曹部936 名 员工举步维艰,鱼贯进入茫茫沙漠,把既爱又恨的艾季达比耶远远地甩在身后…… 而更令人心碎的,是伴随行进队伍的一个刚刚出生13天婴儿的哭声…… 仅仅28天过后,3 月21日,美英法“奥德赛黎明”之光“照耀”艾季达比耶, 在北约导弹助威之下,反政府武装与政府军展开拉锯战,低矮的楼房千疮百孔,狂 风裹挟着黄沙吹打着满地的断壁残垣,在战火的摧残下,15万民众人去楼空,一度 沦为鬼蜮空城…… 2.东四西大街NO.155一进入2011新年,对于北京东四西大街NO.155“中国民用 航空局”这栋政府大楼来说,头等大事儿,便是“1.19~2.27”的40天“春运”。 上年11月便启动准备,开年12天的全国民航工作会议又专题部署动员,用局长李家 祥的话说,全系统都要做到“安全、顺畅、正常”。这6 个字的分量有多重?看看 春运过后民航局运输司的这一组数字吧:始发航班23.2万架次,运输3 260 万人次 ;加班包机1.7 万架次,其中两岸加班329 、港澳加班319 、东南亚及日韩加班993 …… “旅客运量大、航班数量多、雨雪天气搅”。每年的“春运”已经见惯,经年 的积累,有了比较成熟的套路和招数,但令这座政府大楼主人没有料到的是,春运 到了年根儿腊月二十五,埃及起事儿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冲突下,埃及航空 包括“开罗- 北京”在内的所有航班几乎停飞了,中国民航唯一一家经营“北京- 开罗”航线航班的海南航空,也到了正班难保的地步。兴冲冲探访金字塔的千余名 中国游客回不了国、回不了家,人身安全保障都成了问题,四五天就过年了…… 中国民航是“中国人民民用航空”。同胞危情催生民航局一纸指令,国航、东 航、南航、海航等4 家航空公司计8 架政府包机当即起飞。腊月二十八到除夕,45 小时内,包括200 名香港同胞在内的1 796 名赴埃及旅行的中国游客,就都已经围 上家里的年夜饭桌了。加上东航(上海航空)两个正班运回的394 名旅客,中国民 航执行赴埃及飞行任务10架次,总计接回旅客同胞2 190 名。 转眼就是2 月下旬,“埃及撤侨”刚过半月,40天的“春运”还剩最后一周, 而自北非飘来的异样气息,令本就十分敏感的民航局高层及其业务司局,觉得不很 对味儿…… 北京时间21日(星期一)08:00,民航局办公楼第一会议室。党组书记、局长 李家祥,党组成员、副局长王昌顺、李健、夏兴华,党组成员、纪检组长梁宁生例 行局务会,就确保春运最后一周的“安全、顺畅、正常”、“埃及接侨”的经验与 启示、利比亚局势研判及民航局的应对等,作重点研究部署。 14:00,民航局第3 会议室。民航局运输司司长史博利,召集本司国际处处长 魏洪、综合司新闻处处长钟宁,空管局运行管理中心总调度室主任马辉,国航专机 办高级经理万庆超、东航应急办副主任周弘强、南航运行控制中心副总经理李世向、 海航运行控制部副总经理刘军等各路英豪,专题座谈“埃及接侨工作”,全面总结 执行政府包机赴埃及紧急运输任务的宝贵经验与点点不足,深入研讨《关于涉外突 发事件紧急运输工作程序》(草案)。内容包括:民航局向有关航空公司下达执行 紧急运输任务的时机与形式,抄送的单位与部门,特殊情况先电话、后电报的互补 ;航空公司完成飞行前准备的24小时时限;航空公司飞行计划的报送、总调度室的 航路报批、各地区管理局的组织与协调;航空公司与外交部及其驻外使领馆的协调, 公司驻外机构与中国驻外使领馆接收旅客时的配合、办理登机手续的注意事项;执 行紧急飞行任务结束后的工作等所有细节。 座谈会未及过半,外交部紧急来电,运输司国际处处长魏洪立即退场,赴朝阳 门南大街NO.2,参加利比亚局势部际协调会……史博利主持的“埃及接侨工作座谈 会”,立刻转为拟执行撤离我在利比亚公民运输任务预先准备会。 的黎波里时间21日,集中转移至迈尔季坚守的杨学良们,一边惴惴不安地观察 着当地局势的变化走向———近3 年的心血不会付之东流吧?一边急切地盼望着来 自北京的信息…… 午夜02:00,徒步进入沙漠的倪永曹部,从昼间午后的23℃走到午夜后的5 ℃, 近12小时挪移40公里,冰火两重天,饥寒交迫中被当地好心人劝至沙漠中一牧民庄 园,火堆旁围裹着庄主们连夜募来的毛毯,极度困惑与疲惫中期待天亮……作为近 千人头领的倪永曹,瞅瞅露天寒夜中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兄弟姐妹,黑暗中拭了一把 泪……深入沙漠7 小时、由出生13天的婴儿———兰州籍阿拉伯语翻译周凯的儿子 周毅轩,在总翻译联络官马悦文、当地雇员司机贺利乐的帮助下,经过5 小时周折 后转移出沙漠,至贺利乐家中呵护…… 9 :00,班加西传来中建公司被抢的消息。隆隆的枪炮声不断由远处传来,头 顶时而出现政府军战斗机超低空飞行……班加西还能去吗?转而西奔1 000 公里外 的的黎波里?或是东奔800 公里外的埃及?总之得脱开此境!露天庄园食物及水都 难以为继,夜晚沙漠的极度寒冷,再下去会冻死人的……倪永曹意识到,当下为近 千兄弟姐妹寻找到能遮风挡雨的避难所,或是最最重要的…… 杨学良与倪永曹一样,有点儿纳闷儿,这中东、这北非,今年这是怎么了?就 似难以琢磨的龙卷风,突兀而起,来去叵测,旋到哪儿是哪儿……他叹了口气,不 禁朝埃及方向瞅了一眼,就想,半月前的埃及之火,咋就莫名其妙一夜间漫到这里, 就不走了呢?甚至于有点儿埋怨起穆巴拉克来…… 3.罗成在开罗“29日清晨天还不亮,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令我万分惊喜……” 罗成说,“不为别的,昨天28日下午的宵禁开始后,所有的通信网路也随之中断, 你与世隔绝,在这乱世中你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一丁点儿信息,你无法传递给战友 任何有关的信息,内心的恐怖,情绪的焦虑、焦躁与不安……海飞兄你没身处这个 环境你想象不出来的,人整个儿就跟悬在半空,心中那个没着没落———”这个电 话,是执行北京- 开罗中国政府包机的机组陈志远、祝少斌打来的,断续间歇的信 号,传来的却是十分清晰而重大紧急、更加令人坐立不安的信息:昨晚,他们入住 的酒店被暴徒袭击! “暴徒闯入酒店抢砸,被酒店保安轰出大门……门里门外燃烧瓶互掷,院子里 火海一片,陈志远、祝少斌把机组、乘务全部集中到他们的房间,用桌子顶住房门 ……” 他,罗成,海南航空驻开罗办事处总经理,中等身材,白白净净,架一副眼镜, 学者正当年的样子。他赶在美英法3 月19日17:45(北京时间20日00:45)对利比 亚实施“奥德赛黎明”空袭行动前夕,撤回祖国来。促膝聊着,窗外传来一阵施工 机械的轰鸣,他不由得屏息侧耳———开罗街头装甲车的惊骇声,仍癞皮狗似的死 缠在他的大脑底层,赶也赶不走。 “25日起,埃及的广场、大街,每天都聚集着密密麻麻的游行示威人群,乱象 频生。我反复比较,以为这座CONCORDE五星级酒店比较安全,嘱咐两位机长千万别 外出……幸亏,酒店保安队挺身对抗,支撑到了军队的驰援派驻。 “机组,可是我们撤离行动宝贝中的宝贝。我,此时此刻的罗成,应该而且必 须是站在机组的身前,为他们挡住子弹。他们安全了,能继续执行完撤侨任务,我 死了,也值得!……” 于是,罗成刻不容缓地带领徐志存、余科、刘小晶3 员工驱车奔向60公里外, 一步步向机组靠拢。“车窗外,燃烧的汽车冒着滚滚浓烟,坦克、装甲运兵车穿梭 往来,砖头、棍棒不时袭来,哪儿还顾得理睬,只知道加油前冲,早一分钟会合。 但前面的道路,又被军方封锁……” 心急如焚怒火中烧的罗成,拳头愤然地砸向方向盘,以致骨裂…… 翌日8 :00宵禁解除,捉襟见肘的驻军要转而开往更混乱地域。想来想去,开 罗以南120 公里的旅馆倒是较为安全,但,忒———远了……09:30,会合后的罗 成当即向驻埃及使馆武官戴绍安少将求援,并于宵禁前30分钟成功转移。为了这组 赛过大熊猫的中国宝贝,少将武官戴绍安一纸照会,又多召唤来几辆装甲车,四围 重重布防。“我们几个把着窗台,望着窗外,瞅着,瞅着,一个个禁不住热泪盈眶 ……” 不日,香港《明报》头版整版刊登“万分感谢中央人民政府”、“有如此国家 和特区政府照顾,香港人真有福……” 已经死过一回的罗成,之后与弟兄们依然坚守在开罗阵地的罗成,在2 月20日 这个时段,似乎已经梦见雨夜寒风山丘上的同胞兄弟宗成月、缩在羊圈里的杨学良、 饥寒交迫生生困在撒哈拉沙漠深处的倪永曹部,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和海航和中国 民航和祖国人民,将面临一场更大规模、更加紧迫的空前战役…… 的黎波里时间21日,迈尔季、艾季达比耶之夜幕下,战壕旁的杨学良们、转移 至一所女子中学的倪永曹们,一肚子的委屈由心窝窝冒出来,由眼眶里渗出来,咬 着嘴唇,仰着头颅,向着东方,雨夜下一片滔滔…… 北京,国家民航局李家祥等领导成员,机关相关司局,正密切关注着、研判着、 谋划着……北京国航专机办高级经理万庆朝们、上海东航应急办副主任周弘强们、 广州南航运行控制中心副总经理李世向们、海口海航运行控制部总经理刘军、副总 经理金骏们,按照民航局的预先号令,正彻夜组织搜集分析环地中海地区各个国家 大小机场的技术数据、适用的机型,设计航线航路,向拟飞越、落地国家申请许可 的资料准备,本部大型远程宽体客机机型、架数、座位数的统计与调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