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次日,我准时按着昨日定的时间来到了这家工厂,还是那个会议室。还是那个 小个子厂长。不同的是,这个厂长表情比昨日还淡漠。他既不像昨日给我开空调, 也不像昨日还客气地给我拿一瓶矿泉水之类,至少表面上该做的那些细节,这一次 全不做了。我见已经到昨日约定时间了,便问他小林怎么没来呀? 他说,不好意思,那个女孩今天休班。我说不会吧,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今天要接着采访呀。他说那我也没有办法。看得出来,他这是明显不配合。我很生 气,但是,生气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提议,你再找别人采访吧。我说,采访总得有个头绪,按次序轮流进行,一 个还没谈完,半路又插上另一个,总感觉不大对劲吧。他不说什么了。我想,看来 也只有换一个采访了,毕竟不能白来一趟呀。我问他,小林真的休班吗?他说是真 的。我问他什么时候上班?他说下周三吧。我说,那好,下周三还是下午两点钟, 你通知她还在这里,我会接着跟她谈的。他答应了,但是,他想想问我,你这是搞 什么采访呀?你问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我说,我要写书。问那些东西正是我写书 所需要的。他笑笑,笑得莫名其妙。 到了下周三,我准时来了。还是会议室里没有人,空空荡荡,正常情况下,应 该是她在这里等我。我等了差不多有10分钟,小林还是没有过来。那个厂长也不见 影了。没有人过来接待我,就把我一个人弃置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我只好到旁边 那个办公室去找别人。找到了一个女士,她说厂长出去开会了,不在。我说,那我 找谁去呀?她想了想说,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给你找人去。我等了一会儿,她 找了一个人过来,问我需要找哪一个人谈。我说找小林,她问这个小林在哪个车间, 是做什么的。我说是保管吧。她说那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去。于是,我又等了 十多分钟。眼瞅时间在飞快消失。等得我很是心焦。原本打算多谈几个的,可是, 这么白白浪费时间,何时才能采访完呢?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的过来对我说,小林那儿正在出库,她走不开身。是不是 换个人采访? 我一听,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出库?该不会是找个由子,不让她过来接受采访 吧?其实,即使是出货什么的,也不一定非她不可吧?何况,已经约好的事情了, 她怎么可以不过来?何况上一次就是明明定好的采访,她却休班了失约了,莫非这 一次她还是要躲过?我搞不明白她们厂长在搞什么把戏。我不相信这是小林自己的 问题,因为我感觉那天她那么愿意跟我讲述她的爱情经历,她怎么会不等讲完,就 突然躲开了我呢?这是绝不可能的,肯定是厂长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了。 我有些生气地对这个女士说,请你把厂长找来吧,我要跟他说道说道。过了一 会儿,厂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显然,他就在厂子里,根本不是什么去开会了, 只不过他在躲着我,不愿出来接待而已。 我问他,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接着上次采访小林,可是,我都等一个多小时了。 你们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他也许自知理亏,开始喃喃自语:要是知道这么麻烦,开始就不该接待你们。 我说,你当初要是不愿意接待,你可以不接待的,谁也没有强迫你。可是,你既然 接待了,就该安排好,我说,这也不是我个人的事情,这是政府部门让我写书的, 如果你有意见,可以提去嘛!明明说好了的事情,你不能出尔反尔,上一次你就让 我白跑一趟,即使她休班了,那你也应该通知我吧?你可以打个电话告诉我嘛,现 在,又说她怎么出库走不开身,你们不会找个人代替她吗?离开她莫非你们这里的 地球就不转了?何况,我只需要再跟她谈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他诺诺着退出去, 又过了十分钟吧,小林终于露面了。 这丫头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呲牙一笑,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家临时有点 事儿,我串休了,没有及时通知你。 她坐下来接着往下讲她的故事。 我上次讲到哪儿了呀?她笑笑问我。我说,讲到了你去与QQ上聊的网友见面, 让那个乡下的大学生陪同你去。 对了,他当时听说我提前回去,是要到广州与男朋友见面,便主动提出陪同我 去。我还以为他是随口说着玩的呢。我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一脸认真的样子 说,是真的呀,我陪你去。 有他陪我,当然我很高兴。我没去过约会见面的地方,我正愁找不到呢。有他 陪同我,我就放心了。找路,看路牌子,坐地铁买票什么的,这些琐事,全由他负 责了。我可以闭着眼睛跟他走。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广州街上,那么多人来来往往, 数他最潇洒。一看到他走路的样子,我就打心眼里往外喜欢他。但是,我想到我不 可能告诉他我喜欢他,而且,我就是告诉他,他也不一定会喜欢我的。所以,我只 能将这种真实的感情隐藏起来,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 从地铁上下来,找到那个网友约定的地方,就开始等网友见面。我没告诉他那 个网友是从未见过面的人。他也不多问,挺有绅士派头。结果,我们等了好久,网 友还是不见影子。他显出着急的样子了。这时候,他没有话说,我不能没有话说呀, 我就没话找话地跟他聊。聊打工的情况,也聊看碟子的故事什么的,反正聊些很滥 的话,聊了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后来,我看他等得心急,就说,再 等15分钟吧,他不来我们就走。他一听说对方会不来,让我白等一场,便生气地说, 他要是不来,我揍他!看他还敢放飞机不。 正说话时,那边过来了几个人。一看那样子,就知道网友来了。我说过他是我 弟弟的老师,我也称呼他老师。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他们都 是搞IT的,看上去很忙的样子。因为我们视频过,所以,彼此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 全然没有头一次见面的陌生感。 老师很热情地把我们邀请到他的工作室。我们坐下后,老师忙着沏茶倒水的, 聊了一会儿,就到吃午饭时间了。老师请我们吃饭,我们也不客气。吃饭的时候, 我们有说有笑,他在一边有时候也插不上嘴。但是,他看不出我们以前没见过面, 只限于网上聊天。他还以为我们早就见过面呢。吃过饭,老师又邀我们们再去他的 工作室玩,我们谢绝了。 我们俩走在广州熙熙攘攘的街头。漫无目的,至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沉 默不语。我也失去了刚才一堆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仿佛从一场演出舞台上突然走下 台,谢幕卸妆了。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开始与我肩并肩平行,可走着走着, 他就走到前边去了。风掀动着他的头发,他的夹克也被风吹着,鼓成一个圆桶状, 颤动着很好玩的。我追撵上去,对他说:我有个小秘密,不敢告诉你,我怕你打我。 我想,他肯定会追问我是什么秘密,然而,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笑一笑, 就又沉默下来,只顾走路了。 我停下来,再也不想走了。我突然感觉到很累很累,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我 非常非常地难过,突然想大哭一场。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去主动找他了,再也不会 去以找他妹妹的理由,去看望他了。我们已经有了很远的距离,永远无法走近了。 但是,即使后来又与几个朋友处过,我也仍然找不到对他的感觉。 那么,你上次说的那个会焊接的大眼睛男孩子追求你,就是在你失落的时候吧? 是的。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主动去爱一个人了。那是很苦很苦的事情。我希望 男孩子主动追我,可是,当他真正天天追我,追得很紧的时候,我又不开心了。他 见我不开心,就努力哄我。有一次,他带我去大岭山玩。一出去玩,我就会忘记烦 恼的。他见我情绪挺好,就贴着我的耳朵问我: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呀?我说不 好。他说为什么不好呀?我说我不想拍拖。他试图说服我,他说,我有很多方面可 以帮助你的,比如你缺钱,我可以给你;你缺感情,我也可以给你。他还想往下说, 一看我生气了,就不说了。我是最不喜欢男孩子提钱,一提钱,我就会不高兴的。 他那样说,我认为他太看轻我了,就好像我跟他玩就是为了管他要钱似的。何况, 他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家在广西,他根本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还张口闭口说 钱,就好像他是大款人家的孩子似的。因为这个话题,我们那次玩得很不开心。以 后我就不情愿跟他出去玩了。 后来有一次,他让我出去逛街。他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说10年以后吧。 他不信。我说你不信就不信吧。后来他又说,他要等到30几岁才结婚。我知道他这 话是说给我听的,我装着不懂。他们家乡都是早婚的习俗,而且,他们那边儿拍拖 就是要结婚的意思。而我们这边不是。风俗不同嘛。 又过了差不多一周吧,我跟他分手了。一分手,他就不见了,厂里人都感觉奇 怪,这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像蒸发掉了。知道内情的人都说他是为了我才离开 这个工厂的。因为他走得太突然了,他没有辞工,就走了,等于不告而辞。他走得 那么急,我认为没必要嘛。其实,可能我伤害他了。我连我的电话都没有告诉他。 他走前,曾到我的办公室找我,我在忙,也没顾上搭理他。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 讲似的。下班以后,他还在厂子大门口等过我。而我老远一看到他,我就赶忙躲开 了。我不希望见到他,更不想听他说出什么话来。可以说,我不喜欢他,要是做一 般朋友可以,拍拖,肯定不行的。 有人告诉我,他很难过,并且说我太绝情了。我说,那算什么呀,我又没诓他。 人家说我,总是看到他在等我,而我应该跟人家好好说说话,再分手嘛。我才不希 望那么粘呢。我是个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的,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鼻子,打掉牙 往肚里咽。 那么,后来你又见到过他没? 见到过一次。那是今年四月份。就在我们厂子的大门口。他背着一个包,他一 见到我,就问我上哪去。我说,我要出去。说完,我也不看他,就走了。我跟我的 一个同学在一起。我们两个人走得好快呀!我想,他背着个包,此时就是想撵我, 怕也撵不上的吧。 我说,他没有喊你?她说没有。我说,他可能会很伤心的。她说,我才不去想 那么多呢! 这么说,就是你没有爱过他,是吧?她说是的。那么,你真正爱过的人,是那 个被你叫作侄子的,对吧? 她马上笑着应和是的是的。接下来,她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想的人有两个。 怎么,你还有一个男朋友? 不是,你想错了。我最想的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我的外婆。我外婆对我最 好了。我小时候,一直在我外婆家住。我们家亲戚中有那么多的小孩,我外婆最喜 欢的是我。我外公去世了,我外婆好孤单。原来她在城里住,那时候,她有电话, 天天守着电话,等着我给她去电话,后来,她搬到乡下,与我小舅住一起,乡下没 有电话,我再怎么想她,也无法给她打电话了。上次我回去时,她托人捎信说想我 了,让我去看她,我答应了她,并且告诉她那天中午我就去的。可是,那天中午我 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有去看成她,结果她自己搭乘公共汽车过我家来看我了。可 是,她到了我家的时候,我却不在家,我那同学找我出去玩。我一玩,就忘了去看 外婆的事了。结果她就在我们家等着我。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天黑了还不见我回 来,她才跚跚回去。听我妈说她在临走前,还在扶着我家的门坎,不时地探头朝外 边望,希望能够望到我。后来,她见实在望不到我了,才挪着小脚,缓慢地走了。 我那天回来后已经很晚很晚了,我困得要命,顾不上去看她了。等我睡醒后,也还 是没去看她。那一次,我感觉好累好烦的,结果,我明明答应去看她,还是没有去 看成。后来,我在到火车站乘坐火车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外婆被我姨搀扶着紧颠 着小脚,在人流中吃力地奔走着,她是找我来了。我赶紧冲她跑过去,扶住了她。 外婆抱怨我跑野了,说她等我一整天都等不着影儿,她说没有人看她,谁都不理她 了,说着说着,她就哭起来了。我心里好难过呀。我掏出100 元钱塞给她,她不要, 她还说她要给我钱花呢。后来,火车开了,我就趴在车窗玻璃上哭了个够。我一边 哭一边在想,我一定要挣好多的钱,我要买一处好房子,将我外婆接过来跟我一起 住。我要让她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假如,你的丈夫对你外婆不好,不希望她住在你们家里,那你会怎么办呢?是 要丈夫还是要外婆?她笑了:不可能的,要是他对我外婆不好就说明他对我不好, 要是那样的话,我是不会跟她结婚的。 喔,我在心里说,她还是个孩子呀! 到了这时候,她仍然还说想那个“侄子”,可见爱之深。但是,她为何不直接 向那个男孩子表明自己的爱呢?她没有勇气。她为何没有勇气呢? 爱是个不等式。爱与被爱,都是不等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