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01年初,来兰州办事的临夏州缉毒警察王凯在和兰州市公安局西固分局缉毒 警察拓柱聚会时,表示愿意为老同学完成禁毒任务助一臂之力,向他推荐了他眼中 的能人——马沙斯。拓柱又将马沙斯举荐给了所在大队的副大队长展日月。 禁毒任务指标还没有完成多少的展日月,正苦于没有一个得力的“眼线”提供 一两条有价值的线索,当这位据说“业绩”比较突出的东乡人出现在他面前时,可 真正有点儿瞌睡遇见了枕头——喜出望外的感觉。 跟缉毒警察打交道已颇有经验的马沙斯,深谙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警察最 需要什么,便天花乱坠地一番神侃:我就是你最需要的那个人,找着我算是你找对 人了……特别是当他很神秘地报出某某分局的公斤级毒品案的线索就是本人提供的 时,展日月真正相信了眼前这个长着一双鹰眼的东乡人。 依行规,双方在谈定数量价格之后,展日月便先拍出一万元钱:“这是我老展 的诚意,接下来就得看你老马的了。” 在来回几次商议后,马沙斯明确告诉展日月,他需要的公斤级毒品案件,将在 炎季的六七月份出现。马沙斯之所以能说得如此肯定,就在于那公斤级毒品案件全 在他的策划、掌控之中。 接下来马沙斯要做的事情,是将这桩假毒品大案包装得像一起真实的毒品大案, 送到警察手中,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收下。他需要物色一匹运送毒品的“骡子”。为 了这匹中意的“骡子”,他每天在歌厅酒吧里晃悠。不久,他看中了一个叫白莎的 三陪女。 同时,马海尔按马沙斯的吩咐,在马沙斯前妻家的秘密作坊里,加工出五块重 达2075克的“海洛因”。 7 月20日上午,西固分局的展日月接到马沙斯的电话,高兴得直搓手:他妈的, 这下就可以完成任务,并且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压在肩上的这副担子也就可以暂时 放一放了……商议之后,约定次日(7 月21日)在临洮电力宾馆见面。 7 月21日,展日月带领拓柱驾车赶往临洮电力宾馆,此时两人的身份是从外地 来兰州的大买主。马沙斯将白莎介绍给外地来兰买货的大老板展、拓两人,并约定 第二天由白莎将货送到兰郎公路65公里处,展、拓二人会在一辆如此这般的车上等 候她和她带的货…… 22日,马沙斯带着白莎从临洮租乘一辆出租车赶到兰郎公路65公里处附近,和 马海尔在约好的地点见面后,从他的手上接过一个包裹,双方没说一句话,便乘车 各奔东西。半路上,马沙斯接到一个电话,便示意出租车司机停下来,一阵子嗯哈 之后,他告诉白莎:“那地点离这儿不远了,你把东西送到就是,要东西的老板在 那儿候着呢。我家里有个急事,得赶回去。” “那你怎么走?” “会有车来接我。” “回临洮了等不等你?” “不用了。” 可怜的女人,都已是到崖边的狍子了,还在操老虎的心……看着那辆出租车渐 渐驶远,马沙斯嘿嘿冷笑: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果然,也就一袋子烟的工夫,手机响了,是展日月打来的:“妥啦。” 那个独自前往兰郎公路65公里处附近送货的白莎,果然见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汽 车,车上坐着的正是昨日在宾馆里见到的那两位外地老板,便停车提货走了过去。 正当双方验货点钱之际,两辆疾驶而来的轿车在前面猛然刹住,跳下来几个便衣: “别动!警察!” 白莎哪见过这般阵势,脑子一片空白,木然被铐了个结实,拖到另外一辆车上 ……这场闪电般的抓捕行动伴着汽车的关门声、人们的吆喝声、发动机的轰鸣声, 转眼间便烟消云散,兰郎公路65公里处附近复归宁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坐台女昏昏沉沉木头人一般被拉进讯问室,坐在专用的铁椅子上,看见对面两 位身着制服的警察,才彻底清醒过来:“我的妈呀!怎么到这儿了?我到底犯啥事 了?” 警察向她出示那个包裹:“这是你的吗?”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应该是我替老马送的。” “哪个老马?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不知道。他是我在歌舞厅认识的。” “知道包里是什么东西不?” “不知道,说是给一万块钱,就去了。” “那我们就告诉你,这包里是毒品,两千多克。” “毒品?两千多克?我的妈呀!”白莎面无人色。 “知道刑法是怎么规定的不?贩卖50克海洛因就可以判死刑。” 死亡的威胁让这个年轻女人顿时崩溃了…… 对于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捕猎者没有丝毫仁慈,在一番补充、隐瞒、添加之 后,西固公安分局将这起只有一名犯罪嫌疑人的毒品大案递交检察院。2001年9 月 24日,西固公安分局出具不切合实际的证明,此案的另一涉案人马某,因身份不明, 其使用的手机卡为不记名的电话卡,身份、住址一时还无法确定等为由,建议检察 院继续追诉白莎运送贩卖毒品的罪行。2001年12月19日,白莎被兰州市中级人民法 院以贩卖毒品罪一审判处死刑,法院考虑到细节上的出入,故在死刑判决后留了一 个尾巴,缓期两年执行。幸亏是缓期两年执行…… 被关在兰州市公安局看守所内的白莎接到这份判决书时,只是懵懂地问了一句 :“缓期是个啥意思?”当明白就是等一段时间之后时,像是很满足似的,在判决 通知书送达件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等一段时间再死,总比马上去死要 好一些吧?更何况是两年。活一天是一天吧。这个几近文盲的女人便听天由命地顺 从了法律和命运对自己的双重判决,压根没有想到法律还有上诉这一说…… 用这个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失去人身自由的漫长苦痛,换来的是西固公安分局 禁毒大队一次特大毒品案件的侦破以及数万元的奖金。奖金的绝大部分进了马沙斯 的腰包,而展日月、拓柱只是完成了上面压下来的禁毒任务,外加展日月个人三等 功一次。 等到始作俑者马沙斯落入兰州警方杨一天之手后,交代了这起恶案,这个可怜 女人的命运才有了转机。2003年6 月5 日,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另行组织合议庭, 重审白莎贩毒案。2004年6 月9 日,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重新判决,改 判白莎无罪。2004年8 月2 日,已被羁押了三年零十二天的白莎,终于含着眼泪走 出了阴霾重重的西果园看守所,获得了自由…… 2004年8 月11日,在白莎被释放后的第九天,西固公安分局禁毒大队原副大队 长展日月被兰州市七里河区人民法院以滥用职权罪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 年;民警拓柱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二年。 2004年12月23日,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兰州市检察院联合下达了《共同赔偿 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赔偿法》规定,法检两院共同赔偿无罪被限制人 身自由错误羁押一千一百零五天的白莎人民币61802.65元。 可惜的是,这个可怜亦可悲的女人,在拿到这笔对她来说为数不少的补偿金之 后,并没有回到乡下踏踏实实过日子,城市灯红酒绿的浮华生活迷乱了她的心智, 她再次走上风尘之路。2009年秋,在西固偏僻的山道上,当地农民发现一具遍体鳞 伤的女尸。西固警方查明死者的身份,不觉吃了一惊:受害者竟然是白莎…… 手拿这份案卷的西固分局领导欷歔不已:此人真是与西固分局“有缘”,与死 神“约会”总是在西固的地面上。 当一起起假毒品大案大白于天下,蒙冤受屈的无辜者恢复自由、得到赔偿之时, 那个当年的始作俑者马沙斯也面临法律的裁决——2005年6 月9 日,甘肃省兰州市 中级人民法院以诈骗罪判处马沙斯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没收全部个人财产。不服 一审判决的马沙斯提请上诉,2005年12月13日,马沙斯的上诉被驳回。 当马沙斯最终判决的消息传到杨一天那里时,2006年元旦的钟声刚刚敲响。这 位中年警察点燃一支烟,走到窗前,缓缓推开那扇斑驳的铁窗,寒风裹挟着雪花猛 地灌将进来。杨一天伸出大手抚摸着那扇冰冷的铁窗:老伙计,该再见了——杨一 天已经接到调令:调任另一单位的副支队长,是荣升,是组织和领导对他工作的肯 定。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个简陋的办公室里办公了,明天必须去新单位报到。此时, 站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他竟生出几分留恋。在这个房间进进出出十多年了,和这 群弟兄情同手足。说走就走的是人,长久牵挂着这里的是自己的心…… 十几年来,杨一天亲眼看到禁毒支队的一些弟兄被毒品这个魔鬼所俘获,跌入 万劫不复的深渊,看着昨日还与自己并肩战斗的弟兄身陷囹圄,那是怎样的一种刻 骨铭心的伤痛呢? 看着窗外的风雪,杨一天不由得想起和马沙斯的最后一次谈话——“老马,你 有没有想过,那些经你的手送进监狱的人,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你怎么忍心看 着那些和你一样同为人子、人夫、人父的人因为你对钱财的贪婪而沦为囚徒,甚至 身首异处?他们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杨大队,你见过狼吃羊之前还祈祷一番才下爪的吗?天性使然啊!” 杨一天无语……再抬头时,马沙斯已经站起身,在看守的押送下走向自己的监 房,杨一天只看到他壮实而虚晃的背影……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