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东林还坐在你对面的椅子上,这回他写的不是公文,是思念你的祭文。他恍惚 你还坐在这里,冲着儿子扮鬼脸。他总觉得,你的摩托还会回来,他好陪你去吃一 碗炒面。他给你备的方便面还在柜子里呢,新一期的《参考消息》又来了,张Sir 这个词还在他舌尖上滚烫滚烫,好几次他险些叫出口。 外出度假的群众不知道你去了,拼命拨你的电话,有的索性跑到所里来问。派 出所暂时成了你的奠堂,哭声总是忽然而起,像暴风雨和冬雷,惹得大伙儿又是一 阵心酸。 在你的处警包里,嫂子翻到了她的失业保险申请单,她两个月前就给你了,天 天催着你去办,结果它还原封不动地在你包里。“今生今世,我只求他这一件事, 他也没帮我。” 可是追悼会后嫂子释然了,嫂子追悔莫及:“伤心归伤心,但是看到群众那么 敬重他,我们一家都为他骄傲。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怨他,只是心疼他——” 果果偷偷问我:“叔叔,我是不是再也没有爸爸了?” “不,果果有爸爸,果果的爸爸不是叫张金文么?” “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不会,果果不是有爸爸的照片吗?再说爸爸一定在果果心里。” “那我是不是再也没有爸爸疼爱了?” “不会的,果果还有叔叔、伯伯,大家都像爸爸那样疼爱果果。” “不,果果要真的爸爸!果果就要爸爸!” 果果太小,他不明白死亡。可我们这些大人呢,你去了之后,我们都突然幼稚 起来。我们宁愿相信童话,相信你变成了头顶的星星,一眨一眨地望着大家,望着 西来,望着果果、嫂子和你白发苍苍的爹娘。 所里从未有过的冷清,你的办公室再也不热闹了。 熙熙攘攘的西来镇这几天格外安详,寻访你的记者,黄昏踏着你的足迹,任意 推开一扇门,“张金文”三个字后面总跟着一张破碎的脸,和一串动人的故事。 照相馆的老顾,他后悔28日晚上没喊你一声。当时他看见你骑着摩托在路口清 查。过节了,你忙,他怕耽误你时间,只是远远地望着你,未承想那是最后一面。 开鞋店的周大妈,是这条街上最乐呵的人,可是今天她哭了,哭得很伤心,抬 起头又是一串眼泪滚下来:“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他怎么好?”记者同志始终纳闷儿,西来人怎么会为你流这么多眼泪。不管 是谁,提起你怎么众口一词地说好。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真的难以相信。 “他天天来提醒我,早点关门啊周奶奶,现在坏人多啊,开店要小心啊。天天 来说,还不好?” 记者被问住了。 秋千架下一位老婆婆在带孙子,祖孙俩玩得其乐融融,谁料一提你的名字老婆 婆就哭开了,“我早上去殡仪馆送他的,我不能不去。我家儿子过去不学好,骗了 人家几十万,去年过年几十个打手来砸我们家。不是张金文,我们老小都活不成了。” 从地里回来的老高,见面就掏出一百元。募捐的事他错过了,他死活也要补交 捐款。老实巴交的老高一辈子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可他拍着胸脯对记者说:“张警 官好!前面这家去了上海,是间空屋,里面住了十几个小偷。张警官天天在这里蹲 点,他把贼窝端掉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江电器的老总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迎面就问:“来接张金文班的人选好了 吗?一定要来个像他那样认真的、热心的、有魄力的、能解决问题的。西来如果没 有张金文,这几年不会这么太平。”这样的央求,项所已经听过几十遍了。 大爷大妈都跑到所里来问:“往后你们会派谁来我们西来?” 被你救过一命的熊大爷哭得晕过去:“可怜他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他!我恨不 得去替他啊!” 植物园的老乔偷偷打听:“你们给张金文什么说法没有?这么好的同志,为群 众做了那么多好事实事,要是你们不给个说法,我们西来绝不同意。” 村会计李桂萍哭着求记者:“你好好写写我们张金文,他确实是我们西来人民 的好儿子,可惜我没文化不会说……” 还要再问吗?不要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