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专案组举行了紧急会议,重新分析案情,一致认为凶手肯定是跟叶卡捷林娜熟 识的人,作案动机也很清楚,就是谋财。 殷正源终于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行了!既然有清晰的作案动机,那就可以确 定调查方向了。 调查方向是:追查赃物的下落。 专案组立刻全体出动,分赴哈尔滨全市各大小银楼、首饰店铺、寄售店家,不 查别的,就查具有明显赃物特征的镌刻着张冬娜生肖的项链和戒指,以及张嫣娜送 给外甥的金木鱼。 下午,专案组侦查员戚荣向殷正源报告:发现符合上述特征的赃物! 戚荣是南岗公安分局的刑警,因此殷正源分派任务时让他去了南岗区。下午两 点多,戚荣走进了位于大教堂附近的一家寄售商行。该商行的老板姓李,戚荣原在 该地区派出所干过,跟李老板也算是点头成交的熟人。他也不去查看店铺柜台里摆 出寄售的那些真真假假的首饰,而是直接找了老板。 李老板也是江湖上混的角色,知道警察登门绝对不会闲得无聊来聊天侃大山的, 必定有事,不等戚荣开口便主动发问:戚同志,有何见教?戚荣说也谈不上什么见 教,只是想了解一下贵号最近进过些什么首饰。李老板不敢怠慢,立刻唤来一位店 员让把柜台橱窗里的所有首饰,不问真假,统统都拿进来给戚同志过目。 戚荣这一看,就发现了情况:这些首饰中有张嫣娜所说的镌刻着张冬娜鼠形生 肖的那条项链和一对金木鱼。他一阵激动,表面上却声色不露,问卖出去过什么没 有。李老板说卖出去过几件,拿来登记簿一一说了一下,张冬娜的那枚生肖戒指和 另一个金木鱼也在其内。 戚荣便立刻向殷正源打电话报告了情况,殷正源当即带着另一侦查员小张赶到 寄售商行,问了问情况,让戚荣、小张向李老板了解相关情况,做个笔录,自己带 着疑似赃物立马奔张嫣娜下榻的宾馆。 张嫣娜确认项链和金木鱼确是张冬娜之物。 当然,这还不够,于是那几位顶级首饰专家又被请到了市局,将张嫣娜提供的 自己佩戴的生肖项链、戒指与疑似赃物进行了比照鉴定,并辨认了金木鱼上的制作 店家的记号,一致确认张嫣娜的认定是准确无误的。 寄售商行那边,李老板提供的相关情况也已经制作成了笔录,情况是:那几件 首饰是劳动节前夕的中午,由一个妇女拿来的。李老板和商行的一位老店员鉴定首 饰后,确认是真货,且成色都是24k 的足赤金。于是就议价,寄售商行的经营方式 有两种,一种是将东西寄售,售出后双方分成;另一种是商行直接收购,之后以多 少价格出售跟另一方无涉。这位妇女选择的是后一种方式,于是双方签了合约,当 场银货两讫立马交割。 那位妇女留下的姓名是:谢翠珠。当时寄售商品还没有规定必须出示户口本, 住址也可留可不留。因此这位谢姓女子没留住址,李老板也未曾提出异议。 李老板对于谢翠珠的印象是:三十五六岁样子,长相一般,肥胖,肤色白皙, 操哈尔滨本地口音,谈吐和穿着打扮看上去像是非劳动人民家庭的成员。 专案组于是着手调查这位谢翠珠。 先是抱着良好的愿望,指望谢翠珠用的是她的真名,这样就可以通过户籍档案 比较容易地查到她。可是,这个希望被事实无情地证明不过是一个肥皂泡。那就只 好通过全市各派出所分头进行查摸了。一份由哈尔滨公安局的名义发出的紧急协查 通报悄然发往全市各派出所,要求每个户籍警都行动起来,迅速查清各自管段里是 否有一个符合通报所列出特征的中年女子。 至次日上午十时,共有香坊、道里、南岗等五个分局向专案组通报说管辖范围 内发现符合紧急协查通报中所说的对象,一共竟有八位。殷正源说我不嫌多,你们 把她们的照片给我送过来。 八张照片汇总后,让李老板和那个老店员辨认,他们用鉴定首饰真假的认真劲 儿反复查看过后,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就是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是香坊区的一个家庭妇女,名字中倒是有个“翠”,但不姓谢,户 口本上写着叫“王翠庭”,是个寡妇,丈夫原是关东军的翻译官,光复后被苏军逮 捕,没几天就死在看守所里了。王翠庭靠着丈夫以前弄得的不义之财还是过着不错 的日子,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找一份职业做。据街坊反映,说王翠庭的生活作风有点 问题,经常有不明身份的男子在她家进进出出。 那么,4 月22日晚上王翠庭是否有作案时间呢?专案组对此进行了悄然查摸, 最后收集到的确凿证据表明王翠庭没有作案时间。 当天晚上,专案组在派出所的配合下,悄然将王翠庭拘捕。随即连夜对其住处 进行搜查,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这边刚开始搜查,那边对王翠庭的讯问已经在 进行了。王翠庭起初矢口否认去寄售商行出售过首饰,专案组事先已有准备,把等 候在局子里的李老板和那位老店员叫过来当场作证,又提醒王翠庭可以将其在寄售 商行登记本子上留下的签名送交市局进行技术鉴定,王翠庭这才不得不承认是她去 寄售商行出售了那几件首饰。 那好!咱们接着往下谈吧——你拿去出售的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哪里弄来的?捡的呗! 捡的?是从哪里捡的? 王翠庭是一个说谎不会脸红的女人,而且脑子反应很快,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 谎,当下便临时编造了一段情节,倒也有时间有地点有事件还有人物,也不缺结果, 说得有鼻子有眼。 可是,此刻王翠庭面对着的是刑警,她这一招不可能起作用。不过,专案组这 边一时却也找不到戳穿她的谎言的证据,讯问就这么进入了僵持状态。一直到天明, 也没有什么突破。殷正源寻思这么硬撑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另外设法寻找证 据,于是就让把王翠庭送到看守所关押,关照要将该人犯看管好,不能出现任何差 池,否则破不了案子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据说王翠庭一进看守所倒头便睡,而且睡得很沉。专案组几位可就没这福分了, 自殷正源以下一个个虽然都是哈欠连连,可谁也不能休息,用冷水洗把脸后便集中 到专案组驻地客厅里开起了案情分析会。侦查工作进行到这当儿,目标已经牢牢锁 定了,王翠庭的所谓“捡来的”说法显然难以掩盖其对于该案凶手知情的事实。现 在需要的是她的口供,以顺藤摸瓜查清楚谁是凶手。鉴于王翠庭的抗拒态度,看来 光靠单纯讯问可能难以使其招供,还得搜集证据。这种搜集证据的过程也许同时又 是寻找凶手线索的过程,所以大家必须认真对待。 专案组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围绕王翠庭的社交圈进行广泛查摸,于是当场进行 了分工,兵分数路立刻投入工作。另外拨出两人继续对王翠庭进行讯问,政策攻心, 指望能够奏效。 侦查工作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一种无聊的徒劳式劳动,出动多名侦查员进行长达 数天甚至半月一月的调查,最后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有摸到。这次王翠庭的社交圈调 查就是这样,三天之内侦查员总共接触了上百人,但查来查去还是没有收获。对王 翠庭的连日讯问也没起到什么效用。 案子办到这份上,就像煮了一锅夹生饭。于是继续分析案情:如前所说,凶手 应该跟被害人叶卡捷林娜是熟人。而他所获得的赃物又是通过王翠庭销出的,那么, 他就必须具备一个基本条件:既跟叶卡捷林娜熟识,又和王翠庭具有非同一般的关 系。 那么,王翠庭是否认识叶卡捷林娜呢? 侦查员劳启明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叶卡捷林娜常去教堂, 王翠庭是不是教徒呢?如果王翠庭也常去教堂,那么,她们就可能相识。 劳启明一说,殷正源点头道:“对!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侦查员去了叶卡捷林娜平时经常光顾的那个教堂,了解下来,教堂方面说不知 道王翠庭这样一个人。 这个推断看来不存在。教堂接待侦查员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华人神甫,姓钟, 他在送侦查员出门时微微叹息道:“太可惜了!” 侦查员小张问钟神甫可惜什么,钟说:“那个叶夫根尼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啊!” 小张暗吃一惊,寻思叶卡捷林娜灭门血案是保密的,钟神甫怎么知道了?一问, 钟神甫说这事几乎全体教徒都已经知道了,教堂甚至还准备为死难者举行祈祷仪式 呢。 小张回去向殷正源一汇报,殷正源说时间已经有点长了,这么大的案子当然是 纸包不住火会泄露出去的。稍停,殷正源忽然说:“钟神甫叹息说叶夫根尼聪明, 为什么他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有这么深刻、直观式的印象呢?这需要了解一下。” 殷正源亲自去教堂拜访了钟神甫,这才知道原来叶卡捷林娜经常去教堂其实倒 也并非对东正教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而是她请钟神甫教大儿子叶夫根尼俄文。因为 她认定两个儿子以后肯定要回到他们父亲的家乡去成长的,因此必须学好俄文。钟 神甫跟叶夫根尼接触下来,发现这孩子简直聪明绝顶,才学了几个月,就已经能用 俄文夹着中文造句甚至写短文了。 这回,轮到殷正源电光石火了。他的电光石火内容是:叶夫根尼的造句和作文 里会有什么线索吗?凶手既然是熟人,那么,孩子是否会在漫不经心间写到他? 于是就去查看叶夫根尼的书包,里面果然有一个硬封面本子,上面写着“俄文 学习记录”。本子里果然是如同钟神甫所说的以俄文为主、中文为辅的造句和短文, 还夹杂着显然是叶卡捷林娜加进去的汉语,估计那是叶夫根尼没有学过的字。把本 子交专案组配备的那位市局外侨科派来的翻译,他看下来,说叶夫根尼在本子里几 次提到了一个人:季叔叔。说这人来他家拜访,给他和弟弟带来了玩具。 可是,之前访问到的叶卡捷林娜生前的所有好友、邻居,谁也没有说到过有这 么一位姓季的男子。这人可疑! 专案组经过研究,决定用这位“季叔叔”作为砖头去砸王翠庭那颗硬核桃。 王翠庭一听到“姓季的”,脸色就变了。堡垒终于由此攻破,王翠庭承认那几 件首饰是她的一位最近刚结交的名叫季耕的男子交给她让她去出售的。 季耕何在?王翠庭供称住在哈尔滨落马湖一带,具体地址她也不清楚。 专案组于是立刻去调查,当晚,季耕就落入了法网,随即作了交代。 灭门血案终于真相大白:季耕,34岁,早年当过东北军排长,后以做小生意谋 生。当年别尔夫什卡小组开展秘密工作时,他曾被别尔夫什卡发展为外围成员,提 供和转送过一些情报。后来,日本人实行了严厉的经济政策,季耕的小生意做不下 去了,别尔夫什卡就让他到他的店铺里当杂工,做了大约八个月后才离开。之后, 季耕就没了消息,他去沈阳谋生了。哈尔滨解放后,季耕返回哈市,还是做起了小 生意。他在沈阳时就已经听说了别尔夫什卡被关东军杀害之事,也就没关心别尔夫 什卡的妻儿的下落。不料今年春节过后的一天,他忽然在街头与叶卡捷林娜不期而 遇,双方都是一阵惊喜,叶卡捷林娜热情地邀请季耕去她家坐坐。这样,季耕就知 晓了叶卡捷林娜家的住址。 之后,季耕又去拜访过叶卡捷林娜,每次待的时间不长。大约从第三次拜访时 开始,他就起了杀人谋财之意,因为他吃喝嫖赌开支很大,做小生意的收入根本不 能满足需求。为此,他就开始暗做准备。他的思维很是缜密,不但考虑了作案后如 何伪造打碎玻璃窗从厨房进入现场的假象,还想到了如何转移侦查视线的伎俩,于 是就准备了数件假首饰,作案时进行掉包;另外,取现钞时还故意剩下一部分,并 “忍痛割爱”没劫取女主人的手表。专案组果然为此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和很长的时 间,如果不是后来想到了查叶夫根尼的记录,还真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进行查 摸呢。 1949年9 月,季耕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