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志尧,三十七岁,湖北省孝感人氏,初中文化,1936年从孝感赴武昌参加省 警察招聘考试,被录取后在武昌警察局当刑警。抗战时期,改行经商。抗战胜利后, 进汉口市警察局,先当刑警,一年后调看守所当看守员。武汉解放后,经军管组甄 别审查,认为可以作为留用警员继续使用,于是就留了下来。 以上是专案组刑警从汉口公安局军代表那里获得的李志尧的简历。这个简历里 看不出什么问题,军代表问是否需要对此人的历史予以进一步调查,他可以通知看 守所方面派一负责人过来。张秀庭说我们确实需要跟看守所负责人作一番交谈,请 他了解一点儿情况,不过此刻不是需要了解李志尧的历史情况,而是最新现实情况。 汉口看守所金副所长被军代表一个电话请来了。老金也是留用警员,不过他是 中共地下党员,原先是国民党汉口市警察局烧饭的伙计,解放后被组织上任命为看 守所副所长。老金做了副所长还是一副烧饭伙计本色,对刑警客气得似有恭维嫌疑, 这使张秀庭等人很不好意思。时间紧,当下双方也就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引入正题 :昨天中午专案组刑警去看守所调查离开后,李志尧是否离开过看守所? 老金说这个问题容易查,我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门岗就行了。 门岗说昨天中午、下午李志尧都没有出过门。 哦,没有出过门。那么,他是否使用过看守所的电话机呢? 电话机?没有啊!老金解释,唯一的一部电话机就在所长办公室里,而那天看 守所领导就他一个人在所里,他是一个比较谨慎的人,凡是离开都是锁上门的,所 以记得很清楚,李志尧没有来打过电话。 咦!这就奇怪了!难道李志尧没有往外打过电话?那之前那些很符合逻辑的案 情分析又该怎么解释呢? 老金见张秀庭等人一脸的困惑,微笑着问道:“你们究竟想了解李志尧什么事 情?如果这事儿不是对我保密的,就说出来吧,也许我能提供新的情况,有助于你 们查清问题。” 刑警也笑了,说老金同志你是作为看守所一级组织来进行这次谈话的,哪有信 不过你的道理,情况是这样的……遂把关于李志尧昨天上班时是否有可能跟外面联 系的疑点说了一下。 老金果然有解决的办法,他说如果李志尧果真如你们怀疑的有问题,那他不通 过自己外出或打电话也是能够跟外面取得联系的。这个途径也只有在国民党汉口市 警察局干过烧饭活儿的老金才熟悉,那就是李志尧有可能请看守所的烧饭伙计帮他 打一个电话。因为每天午后看守所烧饭的那位王师傅要回家小憩两个小时的,他家 就在看守所后面的巷子里,来去方便。 这一说,使刑警大为振奋。于是,老金就打电话给看守所军代表小钟,请小钟 悄悄问一下王师傅昨天李志尧是否请他代打过电话。 小钟却告知了一个消息:刚才核实李志尧是否出去过有误,经他这会儿去向人 了解,昨天午后李志尧是出去过的,是从看守所后门出去的。原来,看守所的后门 坏了,已有多日未能使用,昨天午后局里的匠人师傅前来修理,李志尧出去过一会 儿的,大约十来分钟就回来了。 这就对了,十来分钟,打一个电话足够了。 于是,什么也别说了,专案组让对方先把李志尧控制起来,刑警们马上赶过去。 刑警出身的李志尧面对着讯问他的刑警,一脸的迷惑,说怎么啦,你们不是已 经审查过我的历史了吗?我有什么问题?我没有问题才被你们留用的嘛。 刑警说你先别说什么历史,现在咱们谈现实!你这两天干了些什么? 李志尧还是面不改色,说除了来所里上班,就是回家休息呗,还能干什么呢? 如此这般翻来覆去问了半个小时,讯问的张秀庭、徐春薪不着急,被讯问的李 志尧自己倒着急起来,越说声音越大,声称要去找军管会评理。直到刑警戚再生走 进讯问室,递给了张秀庭一张纸条,他才像是被人卡住了脖颈忽然不出声了。李志 尧干过刑警,知道一些侦查手段,眼前这张纸条看来定是对他不利的。于是,他眼 神儿惶惶地看着张秀庭。 张秀庭看了纸条,不露声色地递给徐春薪。徐春薪看过后,微微点头。然后, 仍用平和的语调开腔道:“老李,怎么不说话了?说呀,我们想听听你有多少道理 要说。” “这个……对不起,刚才可能我太激动了,说话方式有点儿粗鲁。” 张秀庭拍了下桌子:“好了!废话不说了,言归正传吧——昨天午后你去外面 打电话了?”一边说,一边摇晃着那张纸条。 对于刑警出身办过案子的李志尧来说,张秀庭这种举动基本上会被他认为是用 来蒙他的,所以并未作出响应,也没有吭声,只是颇有感慨似的缓缓摇头。 戚再生递进来的这张纸条倒还真的不是蒙李志尧的,而是一颗重磅炸弹。 刑警赶到看守所后,立刻作了分工,张秀庭、徐春薪两人负责讯问,其余人则 去外面,按照“十分钟可以来回”的路程距离,在看守所周围查访,凡是有电话机 的公司、厂家、商店一一问到,打听昨天午后是否有李志尧那样的一个人去借用过 电话机。结果,让戚再生查到了:距看守所不过五六十米的一家糕点糖果专卖商店 的店员告诉他看守所的老李来借打过电话。李志尧因为平时经常去这家商店买东西, 所以已经跟店员混熟了,借打个电话当然是寻常事儿。 那时候大部分电话机都是老式的,看过一些反映解放前后那段时期的影视剧的 读者可能对其形状和使用方式还留有印象,就是体积很大的一个胶木家伙蹲或挂在 那里,右侧有一个小小的摇把,使用时先将把子一阵急摇,在电话局话务员有应答 声音后对人家说我要接哪里哪里,运气好的话很快就会接通,否则得等上一些时间。 因此,李志尧的这个电话要打给哪里,店员是听得很清楚的,他们告诉戚再生,那 个电话是打给“三鑫网行”的。戚再生就把调查情况记下来,立刻送进了讯问室。 现在,李志尧既然心存侥幸,那刑警只好点出“三鑫网行”的名称了。这下, 李志尧傻了,他知道事情真的已经在朝很恶劣的方向发展了。他是懂行的,懂行的 人到这一步就知道大势已去,堡垒已经不值得坚守了。不用刑警提醒他也知道往下 会是怎么回事儿:无非是前往“三鑫网行”所在地进行外围调查,然后传讯网行那 边的嫌疑对象,一番交锋后,通常必是对方缴械投降,彻底交代,其中当然有关于 他的那个章节。然后……算了吧,我先缴械投降,争取主动,弄个宽大。 李志尧的交代诚如专案组之前分析案情时估料的那样,是他向“立早鱼”透露 了关于“神石”的信息,并且建议可以趁武汉解放伊始社会治安情况比较混乱的机 会作案,之后的情况前面已经说过,这里就不再赘述。 但是,需要交待一下“立早鱼”的情况。李志尧对于刑警没听说过“立早鱼” 这个诨号有点儿惊奇,他说“立早鱼”姓印,名叫桂初——想是阴历八月上旬出生 的,是洞庭湖上一个颇有名气的惯匪。这人读过私塾,颇识些字,几时开始走上黑 道的没人清楚。因为生性残忍,作案预谋周密,实施大胆,凡是被他定为下手目标 的,就像是被黏住似的很难挣脱得了,并且在作案后通常会用一些反侦查手段,最 后得以成功逃脱警方追缉。这一套做派犹如章鱼,所以,黑道上给他起了个诨号叫 “立早鱼”。“立早鱼”当年最猖獗时,只要派人把他亲笔所书的条子送到看中的 目标那里,人家就只好把钱财主动拱手相送。 “立早鱼”在抗战胜利前夕因洞庭湖几伙湖匪发生争斗,他遭到追杀,不得已 之下就逃到了武汉,改名“金三鑫”,在汉口开了一家“三鑫网行”。那时的所谓 网行,就是渔具商店,专门出售各类渔具以及船舶用品。“立早鱼”跟李志尧的相 识结交是这样开始的:1945年年底,已在国民党汉口市警察局当刑警的李志尧接到 耳目密报,汉口“三鑫网行”老板金三鑫系洞庭湖惯匪“立早鱼”印桂初。李志尧 在调查该案时被“立早鱼”察觉,随即以五根金条收买。那个耳目很快就失踪了, 这当然是“立早鱼”下的手。从此,李志尧就跟“立早鱼”搭上了关系,两人称兄 道弟,经常来往。 刑警此刻最关心的是人质的下落,但李志尧说他因为没有具体参与绑票案, “立早鱼”作案后两人也仅仅通过一次电话,所以他并不清楚人质的情况。不过, 他估计人质目前的生命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立早鱼”对“熹宗神石”寄 予着很大希望,说那是可以卖得一大笔钱钞的,他准备拿到香港去出售。因此, “立早鱼”轻易是不会撕票的。至于把人质藏匿于哪里,他就无法估计了。 张秀庭、徐春薪两人退出讯问室,交换了一下意见,认为人质有可能被藏于 “三鑫网行”。但是,如果凭这种猜测就登门解救并且逮捕绑匪的话,可能会影响 人质的安全。因此,看来有必要对“立早鱼”来一下敲山震虎。 于是就问李志尧:“是否想得到从宽处理?” 李志尧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刑警就说,你做好准备,可能要让你配合一下,协 助我们解救人质,具体需要你做什么、怎么做,听我们的安排。 在向李志尧下达指令前,张秀庭先去向领导汇报情况,说了解救方案。领导说 没有问题,这样实施蛮稳妥的。张秀庭说既然领导批准这样做了,那就给我们配备 力量,我们需要五名精干人员,还需要一辆汽车、一条汽艇。领导说这没问题,人 手是现成的,立刻给你们派。汽车、汽艇,治安处没有,得向局里申请,但应该是 没有问题的。 于是,张秀庭立刻把专案组除在石灰行留守的严清忠之外的所有成员以及刚增 派过来的五名刑警都集中起来,作了一番布置,一部分人化装前往“三鑫网行”周 围转悠待命,一部分人察看现场地形,然后制订了行动方案,向已进入现场待命的 刑警传达了这一方案。 准备工作做好后,张秀庭去找李志尧:“你现在立刻往‘三鑫网行’打电话, 一定要跟‘立早鱼’直接通上话,如果他不在,那就让接听电话的人去把他找回来。 通话内容:你已经获悉公安局内部消息,刑警对‘三鑫网行’有怀疑,可能会采取 什么行动,请他防范。就说这么些,不要多一个字!” 刑警出身的李志尧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连连点头。电话打过去,“立早鱼” 在行里,接听后想问什么,但李志尧说他此刻不便多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蹲守在“三鑫网行”对面一家饭馆楼上的便衣刑警所待的位置正好看得见“三 鑫网行”临街的那间老板室内的情况,看见老板“金三鑫”接听李志尧的电话后, 对着电话机稍一沉思,立刻打出了一个电话。然后,急匆匆出了老板室,直奔网行 后面紧挨着长江的那个小码头。于是判断人质可能在网行里,绑匪这是联系船只准 备转移了。 往下就是水上那条汽艇上的刑警的活儿了。这时已是暮色初上时分,汽艇在泊 于江面上的一条轮船的一侧停下,刑警用望远镜观察着网行码头的动静。半个多小 时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时,看见一条蒙着芦席篷的小渔船从江心缓缓摇来,靠上 了网行码头。接着,几个伙计从网行里抬出了一大一小两个木箱子,送到了船上。 渔船离开码头,朝江对面驶去。汽艇随即发动,跟了上去。往下就可以想象到 了:刑警成功地解救了人质朱清霖和夏妈。 与此同时,岸上的刑警也开始行动,迅即冲进网行将老板“金三鑫”和他的三 个喽啰一并拿下。 “立早鱼”印桂初落网后,对其制造绑票案的罪行供认不讳。三个多月后,这 伙绑匪受到了严厉惩处。 本文中所说到的那块“熹宗神石”,其持有人朱维鑫在新中国成立后次年民间 掀起的“向国家献宝活动”中,特地赴京要求献给国家。文物部门请专家对“神石” 进行鉴定后,未说是真是假,但没有接受,原因是“不具备由国家收藏的价值”。 关于朱维鑫求助张平化打听其弟朱维材下落之事,张平化在收到小腾送去的朱 维材的照片后,经辨认并无印象。后来,此事又交由湖北省公安厅进行调查,也未 有线索。朱维材的下落最终成为一个难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