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开幕式前夕接连发生的两件事,都关系到警察权和采访权问题,不能不让我们 感到世界的目光从注视到了逼视的程度。两件事都与媒体有关,也都是我们最担心 发生问题的地方。 第一件是奥运最后一批门票销售带来的混乱。 7 月25日,北京奥运会最后的82万余张比赛门票通过场馆售票亭面向公众发售。 北京市公安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于泓源得知了这一信息后,马上意识到,治安措施 必须跟进。作为长期分管治安工作的他,对于2007年10月30日奥运会门票第二阶段 销售导致票务官方网站瘫痪的事件心存余悸。 那次,虽然被法新社评价为“北京筹备奥运会以来的首次重大失误”,但在安 保方面却因为事先有预案,事发时民警处置及时,没带来什么后果。当时在京的国 际奥委会协调委员会主席维尔布鲁根知道这件事后高兴地说:“对于我来说,这简 直是一个奢侈的问题,我为此感到高兴!”因为维尔布鲁根过去见过奥运门票在别 国遭冷遇的状况。 上次售票没出事儿,不等于这次也能顺顺当当,开幕式临近,人们心中的奥运 热度只能增不会减。于泓源马上把基层有关部门的领导们召集来商讨对策,虽然北 京市公安局应对这类突发事件的预案早就做好了,但为了事先穷尽各种可能,于泓 源还是把大家都叫了来,“要把群众的热情估计足!把可能发生的事情估计足!” 他说。 于泓源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七月的高温,比不上群众对奥运的热情高。提前 好几天,北京19个售票亭前就有人排队,尤其是在发售“鸟巢”和“水立方”门票 的奥林匹克中心区售票点前,到开始售票的凌晨已经聚集了3 万多人排队购票。那 种场面,很容易让人与壮观的朝圣场面联系起来。 一时间,北京奥运门票销售“火暴”占据了境内外媒体报道的核心。 门票销售的前夜,于泓源不能入睡。自进入奥运“高危期”后,他经常睡不好 觉,对于运动员来说,场上发挥不好,还能争取下届奥运会夺冠。而对于奥运安保 来说,则没有下次机会可言,必须一步到位,稍有闪失,后果就不可挽回。 他不时询问前方情况,19个售票点,哪一个不问到,他心里也不踏实。问完了 情况,他还要叮嘱一番,“千万不能出事儿!眼看离开幕就剩下两个礼拜了,恐怖 事件都能防得住,因为卖票秩序没组织好出了事儿,也太说不过去了!” 从凌晨到清晨,售票点前排队的人越聚越多,队伍长龙几次被冲散,出现混乱。 于泓源不得不一再增加警力,甚至,经请示后,把武警战士也调来协助民警维持秩 序,以防止发生拥挤踩踏事件。 那一夜,北京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总队长李润华是在售票现场度过的,警力不够, 他跳上凳子,拿起喇叭对着稠密的人群高声喊话。群众队伍有被挤倒危险的时候, 他和民警及武警力推防护栏,支撑队伍不倒不塌。 上午9 点,售票的时间终于到了,人们更按捺不住热情,接近售票亭的队伍实 在太拥挤了,民警和武警手拉手排成人墙,拼死不让洪水一样的人群“决堤”。试 想一下,一旦一个人摔倒,惨剧也就很难避免。2004年的密云灯会踩踏事件,就是 一个人先摔倒,引起人群恐慌,当场死亡37人。 在力保群众不被挤倒的同时,执勤民警设立了临时警戒区域,把购买队伍分段 隔开,避免大面积拥挤。 这时,队伍里有人不满“加塞”行为,由口角而出现一阵骚动,有群众涌进了 警戒区域,在民警劝解退出的时候,几个民众跌倒了,几名记者即上前抓拍。执勤 民警张玉柱阻止站在警戒区内拍照的香港记者王智强,被王智强踢伤,使得这场混 乱以民警张玉柱负伤住院而告终。 当一个敬业的警察遇上一个称职的记者时,结果却往往不是好的,不知道这种 情况是不是仅出现在我国内地。香港记者王智强认为内地警察张玉柱限制采访,排 队买票也是北京奥运新闻的一部分,警察阻扰记者工作,违反了北京“境外记者可 以自由采访”的承诺。 张玉柱则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因为警戒区域属警察专用,记者要在警戒区外 拍照。张玉柱心里也许另有想法,那些记者的镜头都对准什么?拥挤?混乱?抱怨? 大汗淋漓?什么居心? 其实,事后静下心来想,“售票风波”不能怪民众的热忱,也不能怪敬业的记 者,也不能怪忠于职守的警察,问题依然出在了票务政策的制定上,只不过,第一 阶段门票销售拥挤的是网络,而这次是人。 针对媒体记者因拍照多次与民警发生摩擦,马振川意识到,这是一些基层领导 干部在平衡“平安奥运”和“开放奥运”时,摆脱不了惯性思维和行为模式的影响, 加上有些民警对规定理解程度不同,在执行中把握出现失误。对于这个长期形成的 惯性,改起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奥运安保培训的时候,专有善待媒体一课, 但实际工作中,一些记者总是民警眼里不守规矩的人。 另一件事是开幕式前一天,因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准入政策的调整,引发了部 分媒体不满。 为了保证开闭幕式的绝对安全,我们的奥林匹克公共区安保团队决定,在进入 奥林匹克公共区人员的身份注册卡上加贴临时标志。这种做法是警方在国际大型活 动保卫工作中总结出来的,容易掌控,收效很好。 标志分为两种,绿色的既可以进入公共区,也可以进入“鸟巢”国家体育场, 黄色的只能进入公共区,不能进入国家体育场“鸟巢”。参加开幕式的车辆也需凭 开幕式专用车证才能进入公共区。 临时标志在8 月7 日中午12点生效,这是最为严格的安保措施之一。 作为安保方,我们下这样的决心也需要勇气,因为这样做可能招致“违反国际 惯例”的指责。国际惯例通常是凭身份注册卡可以自由穿梭具有通行权的地区和场 所,不再另加限制。而加贴临时标志,就是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持证人的通行权。国 际奥委会对此也保留意见,因为往届奥运会不曾使用过。 但沉重的警卫压力,使我们硬着头皮下了决心。开幕式的规模太大了,规格太 高了。一个境外媒体形容,“除联合国开大会外,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场合能聚集全 球一半国家元首了。”那么多国家元首、皇室成员和政府首脑把安全交给了中国, 8 月8 日,那将是多么恢弘壮观的一个夜晚啊!稍有不和谐的声音和举动,都将在 万众瞩目中被无限放大,毁掉这场饱含着无数人聪明才智和辛勤汗水的盛会,从而 使这实现百年梦想的开场大打折扣,伤了中华民族的心,还可能在世界上引起连锁 反应。30年前,慕尼黑奥运会上,11名以色列运动员被杀,导致了之后长达十年的 血腥追杀,北京奥运会一旦失败事已很大,而由此引发的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更何况,开幕式前的国际局势像疾风中摆动的旗子,飘忽不定,瞬息万变。从 5 月开始,格鲁吉亚就宣称与俄罗斯接近战争状态,双方剑拔弩张。格鲁吉亚与俄 罗斯的积怨很深,加上还有更为广泛的国际因素影响两国关系,格鲁吉亚实际上是 西方大国与俄罗斯博弈的赌盘,所以,近期爆发战争的可能性非常大。战争一旦爆 发,奥林匹克停战协议的尊严就被侵犯,也势必影响到北京奥运会。 国际恐怖主义也一刻没停止利用奥运会的企图,以至于来华参加奥运会的大国 首脑们都带来了自己的安保人员,以防止国际恐怖主义在北京对他们下手。随护美 国总统布什来的特工精英竟多达数百,法国总统萨科奇的50多名总统安全组的保镖 都带了大批精密高科技武器,属以色列总统佩雷斯带来的护卫最少,也有4 名。 并且,当前的安保模式已经不同于从前,从前的安保对象大体上局限于少数外 国高层人士,目标小,范围有限,而现在不同了,任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恐怖袭击 的目标,而规模盛大的奥运上,普通平民遭受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并不比要人低多少。 国内形势也树欲静而风不止,开幕式前两天,发生了恐怖分子袭击杀害新疆喀 什武警战士事件。从事件发生的时间和袭击的对象看,无疑是针对北京奥运会的。 由于西藏“3.14”事件的放射性,8 月4 日凌晨,4 名外国游客在“鸟巢”附近悬 挂支持藏独的标语。还有一些信息情报反映一些组织策划了针对奥运会的阴谋,奥 运会倒计时一百天时,“藏青会”在印度达兰萨拉召集会议,通过“立即组建游击 队秘密入境开展武装斗争”的决议,就人员、资金、武器购置之类的具体安排制定 了初步计划,准备从中尼边界偷渡中国境内。“藏青会”的头目甚至说,为了彻底 胜利,已经准备好“至少再牺牲100 名藏人”。 另外,开幕式前,18张开幕式贵宾区门票不翼而飞,刑警正配合票务部门调查, 由于情况复杂,调查还没有结果。无论如何,那18张开幕式门票也不能落到图谋不 轨的人手里。 果然,我们的这一临时措施就“冒犯”了国际广播电视中心(IBC )和北京奥 运会新闻中心(MPC )的记者们。 IBC 和MPC 同在一栋大楼里,位于奥林匹克公共区内,距“鸟巢”、“水立方” 以及国家体育馆都很近。这里聚集了各国的电视台和转播商以及全球各大报社,是 奥运会赛事广播电视运行的中心,也是采访报道奥运会的全球报业记者工作总部, 2 万多名记者昼夜在这栋大楼里忙碌,把奥运安保信息从这里发往世界各地。 因为是临时措施,标志的数量有限,媒体记者们的工作也没规律, 7日中午12 点前IBC 和MPC 一些记者没有及时接到通知,也没领到标志。12点到来的时候,一 些记者被安保人员挡在了门外。 那些媒体记者们的工作重点是在公共区和国家体育场内,而进如IBC 和MPC 也 需要穿过公共区,并且,他们大都熟悉国际惯例,于是意见很大。而安检人员因为 要严格执行新规定,所以,对这些记者进入公共区的要求不能满足。 僵持了一个多小时,记者们越聚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国际奥委会及有关 方面与奥组委和公共区管委会以及安保方联络协调,并立即召开了紧急新闻发布会, 就调整安保政策作了说明。经协商后,决定IBC 和MPC 的工作人员不受临时贴标的 限制,凭不加贴标的注册证可以进入IBC 、MPC. 会上,安保部部长刘绍武代表北京奥组委,对安保政策调整给国际广播电视中 心和北京奥运会新闻中心记者带来的不便表示道歉,并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 事情。记者们接受了道歉,也表示理解安保人员的初衷。毕竟,安全与宽松,人们 还是愿意选择前者的。 给媒体道歉回来的刘绍武,理解了雅典奥运安保部部长康斯坦丁尼蒂斯曾说过 的话,“奥运会开幕前夕,我每天的感觉是快要被逼疯了!”奥运安保太庞大了, 太复杂了,太急迫了。庞大、复杂、急切到了各个安保机构间沟通协调稍有不周, 就造成顾此失彼的结果;庞大、复杂到涉及中西方文化上、思维上的差异。 针对北京奥运安保政策的制定,一些境外媒体很有意见,认为我们制定的政策 过于严格了,把他们都限制住了,甚至,一些媒体担心说,严格的安保会破坏奥运 会欢乐轻松的气氛,使北京奥运会变得索然无味。 我们的安保政策是以平安、开放和开明为目标和效果的,并且是最大限度地履 行公安部副部长、奥运安保协调小组组长刘京在2008年4 月25日的奥运安保国际大 会上就北京奥运会的赛事阐述的安保原则:“遵守惯例、标准统一、尊重个性、注 重细节”。 认为我们的政策太过严格的人们似乎也相信这一点,他们说,“我们不是来挑 玫瑰上的刺的。”但难以避免的是,当许多事情落实到具体实处的时候,我们深切 体会到,要在实际运作过程中促成和保证平安、开放和开明之间的平衡,却并非一 件易事。看来,要想让中西方文化、思维的差异在短短的16天里得到融合,几乎是 不可能的。 类似问题也是历届奥运会上都不同程度存在的。就拿1996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 来说,比赛期间,奥林匹克公园的露天会场发生爆炸案,公园里的人四散奔逃,上 百名采访奥运会的记者正在新闻中心工作,他们反应很快,纷纷跑去现场采访,与 阻拦他们报道的亚特兰大警察发生冲突,造成很坏的影响。 与临时标志生效的同一时间,奥林匹克公共区也开始进行搜爆检查,为开幕式 做最后的清扫工作,直到确认完全“干净”后,“鸟巢”被封闭,静候开幕。其实, 自“鸟巢”交付使用后,如此“地毯式”的搜爆和核生化安检已经搞过好几遍了, 但由于开幕式的规格太高了,不能留丝毫隐患,所以,这次搜爆比以往更严格。而 “鸟巢”周界三个月前就已经全面封闭了,金属围栏有两米多高,里面每间隔不足 百米就有一名武警战士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