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那六年,陈锦清种过的水稻可能比一个稻农一辈子种得都多,他渴望培育出 一个最好的品种来,但是显然六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品种来说,实在太短了。因为 一个好的品种必须具备很好的适应性——用陈锦清的话来说,品种的适应性一般分 为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年度适应性,年度适应性差的品种,很可能今年特别好, 但明年颗粒无收;另一个方面是地域适应性,有的品种在杭州好,但推广到江苏就 不行。对于育种家来说,最苦恼的还不是品种的地域适应性问题,因为这一问题解 决起来相对容易——这个地方不适宜这种品种,那么就不在这个地方推广种植,换 到适应的地域就可以解决子;但是品种的年度适应性却很让人头痛——有的品种非 常优秀,高产的时候比其他的品种高出好几倍,可是低产的时候却是颗粒无收。陈 锦清想解决这个问题——这是那个时代每个育种家都梦想解决的问题。 陈锦清设计了一个实验,在一块田里,设三个重复,不同的肥水条件,不同的 秧龄,不同的品种,做适应性评价。他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找到一种好的品种——好 的品种的定义不是任何时候都高产,而是适应性广,怎么种产量都很稳定的品种。 “农民宁肯要好的时候不怎么太好,但差的时候不要太差的品种,也不愿意要 那些好的时候特别好,差的时候特别差的。我后来虽然没有成为一个成功的育种家, 没有培育出一个值得推广的品种,但是我通过那六年的育种,不仅懂得了育种的道 理,而且也悟出了做人的道理——尤其是人到中年以后,我想一个优秀的人,可能 就像我们育种的时候,遇到的有些品种,在这个地方种很好,比其他的都好,但换 一个地方不行;或者在这个年度很好,丰收,但下一个年度不行。我以前总以为做 人优秀就够了,但我现在认为如果要成为大家,仅做一个优秀的人是不够的,还必 须是一个卓越的人。一个卓越的人可能在某些年度某些地域比优秀的人稍有逊色, 但是总体上看,他是稳定的,因为稳定,所以值得信赖。” 陈锦清非常佩服农科院的一位老领导,那位老先生曾经把做人的成功总结为 “三明”——高明、开明、精明。 “做人高明,才能做事高人一筹,否则就容易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甚至引发 恶性竞争;待人开明是指一个人的开放程度,要善于接受不同的观点和做法;为人 精明是指要明明白白算账,比如大家合伙做生意,你拿49%,让人家赚51%,大家 都高高兴兴,这就符合高明开明精明的原则,但是如果你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把 这49%也让掉了,或者说你清高,该拿的不拿,那也是不行的。” 知识分子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就是清高。许多企业对知识分子的态度是既 需要又头疼。需要是因为知识就是金钱,头疼是因为知识分子常常会因为手中掌握 的知识而无端傲慢。陈锦清认为许多知识分子从个人品德上来说无可挑剔,搞起学 术来也兢兢业业,但是做起人来总是不够大气,这样的知识分子就相当于在一个知 识的池塘里做学问,做得再好,也难以成气候。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陈锦清常常对他的属下说,一个品种是否好要看它的适应性,一个人是否能做 成大事,也要看他的适应性。不只满足于做一个优秀的人,应该尝试着去做一个卓 越的人。不仅要增强我们的学术能力,我们还要增加人际交往的能力,承受失败和 忍受委屈的能力。 “许多商人成功以后,都愿意去大学充电,学习各种专业知识,愿意被人家称 为儒商,为什么很少有知识分子在有了一点建树以后,下海游泳,做一个商儒呢?” 如果让知识分子回答这一问题,他们一般会不屑;但如果让企业家回答,他们 会认为这是因为经商比做学问更难,所以做过难的事情再做简单的就容易;而做了 简单的再去做难的就痛苦。 对于陈锦清来说,经商和做课题哪一个更难呢?作为农科院的一名首席专家, 他取得的成果被评为“2002年中国十大科技进展”;而作为一个企业的副董事长, 公司尽管才成立两年,但发展迅速,已经完成上市公司辅导期,即将在香港上市。 陈锦清是如何做到科研和市场之间的平衡? 陈锦清在接受采讪时谈到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理解:“企业是对资本的运柞,而 科研是对知本的运作,企业家追求的是利润,科研工作者追求的是真理。所以当二 者不能协调的时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不是谁求谁的问题, 企业需要科研人员,否则企业很难有长远的发展,而科研人员也需要企业的支持, 否则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蛋糕永远做不大。” “有的科研人员比较书生气,和人家一合作,吃个饭喝个酒,核心技术和盘托 出,过几天被人家踢走,酒也没了,态度也变了,于是就怨恨人家无情。这样的例 子有很多,我们还算精明,从一开始就根据我们的技术含量,成立股份公司。但我 们精明的同时,也开明,我们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替人家考虑,否则什么都斤斤计 较,哪个企业愿意和你合作?我们帮助企业家理解我们课题的应用前景,让他们对 我们有信心和耐心。争取一个双赢的局面——像我们企业化以后,课题经费就高枕 无忧了;而企业通过和我们的合作也得到了几方面的好处,至少我们作为高科技企 业,给公司的上市创造了条件。” 应该说陈锦清探索出的是—条农业科学技术和企业合作的新路,这条新路上有 鲜花掌声,但也有难以言说的苦。陈锦清发现自己的性格在这两年中有很大改变— —以前他只要做好科研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他却要花大量的时间在董事会上,他一 会儿是谈判高手,一会儿又是决策领袖。有一阵,他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时 间——连周末都要搭进去,这个客户要陪,那个股东要见,这个项目要做,那个经 费要落实。 后来,静下心来,他开始反思自己:“非要如此不可吗?” 于是,他想到了强势花和弱势花,想到了年度适应性和地域适应性,想到了自 己的理想,他有过许多理想,有的实现了,有的没有。他问自己:我究竟要做一个 什么样的人?我能满足于一辈子钻在实验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吗?当然不能。既然 这样,那我就要坚持下去。 对于陈锦清来说,虽然现在他潜心科研的时间少了,但是同时思路也开阔了, 而且人生的境界也更高远了。他对自己说,仅仅做一个优秀的人,对于我来说是不 够的,我要成为一个卓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