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绩的罗列,并不需要多少文字。但是,每一项研究,每一篇论文的完成,都 是别人难以想象的艰苦过程,当中甘苦,他人岂能品尝! 曾经,有一段时间,富明慧因为看不见别人,难以主动与人打招呼,引起别人 误会,人们议论说,这个清华的博士后,是不是太傲慢了? 又因为他的鼻梁曾经骨折过,眉心留下深深的川字皱纹,被人认为他眉心打结, 心里有疙瘩解不开,问他:“为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呢?” 生理方面的某些缺陷,是可以公之于众的。灵魂和精神上的纠结与磨砺,却难 以对人一一道来。 为此,富明慧一度怕外出,怕与人打交道。 他感到孤单。搞科研时常常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而视力差又造成他与人交 流的障碍,无数时刻,他只能自己面对所有的困难。 他可以凭借生物钟的节律和朦胧的光感,去迎接每一个白天、追随每一个夜晚, 但具体的现实、物象的消失,让他产生被造物主抛弃的感觉,让他孤独得如坠深渊 …… 一个在阳光中亲近和拥抱自己所见的正常人。难以理解那些失去光明的盲者, 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 失明不仅仅是失明,更残酷之处在于,它是一连串不幸的开始。 2002年,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富明慧。 他没有挽留她,男人的眼泪都流进了肚子里。他也不愿责怪她,甚至不希望她 因为抛弃他而感到内疚。至今,偶尔提及这段婚姻,他对她依然没有任何指责,而 只有深深的祝福,祝福她和孩子,能过得好一些。 锦上添花的事情不常见,雪上加霜却常常有。这年年底,几乎没有视力的富明 慧,在校园里不慎摔伤了左脚。这一意外,使他差不多半年不能自由行走。 生活中的不幸,一度让富明慧的情绪跌入低谷。 人们常常在痛苦的时候叫天,大概就是因为,老天偶尔真的会睁睁眼——就在 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煎熬同时压迫着他的时候,爱情,像纯洁的小鸟扇动翅膀, 来到他面前。 小雪,富明慧现在的爱人,是个朴素而美丽的黑龙江姑娘,在富明慧最最孤独 的时刻,来到他身边。 小雪和富明慧是同乡,她家的村庄和他家的村庄紧紧相连。共同的故乡,是他 们永远不竭的话题,更是他们彼此亲近的主要因素。而相同的价值观和是非判断, 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的一致,才是他们相爱并走向融合的重要方面。 富明慧常说:“失去光明,不等于世界沦陷。我还有许多可以凭借的:耳朵, 双手……” 他靠听,在互联网上收集专业资讯、前沿信息;靠记忆,在学习、教学和科研 工作方面,他勤回忆、多思考,一些问题在脑子里反复地琢磨,各种公式的推导, 也是在大脑里完成。 靠双手,正常人能做的任何事情他也能做。 他珍惜时间,即使是在家里的时间,也几乎一刻也不闲着,不是在电脑上写论 文或者项目申请书,就是“听”书。 通过省残联这样的机构,他又认识了一些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人们,他们从事 各行各业,创建了自己的事业,通过学习充实和提升自己,关心生活,也热爱文学 和哲学,自嘲“前途无亮(量),盲目乐观”。 视障朋友们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给富明慧带来很大的触动。 虽然是“前途无亮(量),盲目乐观”,但世界真的没有沦陷。有如此的快乐 和幽默,生命中又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而且,只要他一回到讲台上,就感到自己又是那么挥洒自如,魅力无穷。 自从接受了自己是盲人的事实,他的心理负担反而轻了,性格也变得开朗了, 不再担心被人误解,也不再困惑。他告诫自己:“眼睛看不到,承认自己是盲人, 更要用心去做事。” 学校像对待正常教授那样对待他,他也有意如此要求自己,不但不申请休息和 减额,学校规定教师教学年完成270 课时,他却每年都完成400 课时以上。 他很喜欢那些视障朋友,因为他们都是特别热心的人。从他们的身上,他更加 明确地意识到,残疾人虽然有身体上的残障,但他们的能力和潜质不容忽视。正凭 着如此理念,他坚定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成为一名学术出色而且很受学生欢 迎的教授。 2003年8 月,他被选为广东省盲人协会主席。 此后,他就开始与视障朋友们张罗开展“数字阳光活动”,倡议高校、企业或 者个人把即将淘汰的电脑捐赠给买不起电脑的盲人。除了教学和专业研究,他的社 会活动全是为盲人做事。每当媒体将关注的目光对准他,他总是希望媒体更多地去 关注那些生活有困难又没有学习机会的盲人。 无数盲人力所能及地运用按摩技巧服务社会、融入社会,富明慧也有一套给自 己做“心理按摩”的技巧,那就是回忆和遗忘。 每一个采访富明慧的人,都会说,上天实在不公,拿走了他的光明。但富明慧 说:“上天其实也很公平,它在让我失去了光明的同时也给了我智慧,尤其是比较 好的记忆能力。知识让人心里更亮堂。” 他一边在回忆,一边也在遗忘,忘掉痛苦和烦恼。他说:“其实这么多年,肯 定也有很多不开心不如意的时候,但我真的想不起来,它们在我的记忆里都被淡化 了。” 他就这样,把自己锤炼得宽厚、平静,谦逊中潜藏着博大,温和中蕴涵着激情。 他的一个研究生说:“富老师的学识很渊博,我感觉他看问题的切入角度让我 觉得很新鲜,很深刻,挺启发人的。而且,他品性很好,很善良。印象最深的是从 没见过他发脾气。” 他的同事说:“富老师属于有学问的高校教师,数学力学的基础不是一般的好, 而是特别好。他是很适于作研究的人才。他人品好,在学生中的威望很高,学生都 特别尊敬他。借用别人的话,我这辈子钦佩的人不多,富老师是一个。” 他依然是那句话:“失去光明,世界并没有沦陷,我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