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世纪初叶,四川省成都市红照壁街一家古旧的两扇大门上“忠厚传家远,诗 书继世长”的楹联,虽然历经了百余年风雨,却还是那么厚重地彰显着家族文化之 光。1924年2 月8 日,闵恩泽出生在这所书香门第里。受浓重的诗礼家风的熏陶, 他自幼就酷爱读书。从小学到中学,他不光数理化成绩突出,国学古文也很优秀。 1942年,闵恩泽高中毕业,由于会考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当时中国的最高学府 ——国立中央大学,上了土木系。一年后转到化学工程系。 或许真应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之说,在化学工程系,他遇见了日后成为终生伴侣, 亦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陆婉珍。这位新转来的同学,给陆婉珍留下了深刻印象:那 个身着干净长袍,清秀俊朗,个子不太高的男生,每天总是夹着书本在教室与图书 馆之间来去匆匆。他虽然插班而来,成绩却后来居上。期末考试,他总是第一。 1946年大学毕业后,闵恩泽回到家乡成都,在一家自来水厂做分析化验工。但 他对这份工作不太满意,觉得不能够发挥自己所学的知识。不久,他得到消息,中 国纺织建设公司招聘技术人员,经过培训,有出国的机会。这让他眼前一亮,他多 么想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他请求父亲允许前去考试,竟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 于是在1946年10月,他辞别父母,沿长江顺流而下,到了上海第一印染厂,当 了漂染车间的技术员。 说来真巧,闵恩泽一跨入厂门,却发现陆婉珍早已捷足先登,已经在那里工作 了。殊途同归,别后重逢,彼此都感到格外惊喜,这对于远离家乡、举目无亲的闵 恩泽来说,真是一件快慰的事。 1947年初,陆婉珍不顾家人和亲友们的良言相劝,执意赴美国求学。好在父亲 眼界开阔,没有拦她。于是,23岁的她,只身越洋来到美国伊利诺大学化学系留学。 一年后,1948年春,闵恩泽也来到美国,考取了俄亥俄州立大学化工系,读研 究生。学业扎实,勤奋刻苦的他,一年后即获得硕士学位。由于成绩突出,获得奖 学金,继续在该校攻读博士。1949年春,已获硕士学位的陆婉珍,也考入俄亥俄州 立大学化工系读博士,由此俩人得以第三次相聚,再度成为同窗。 重聚在异国他乡,鹊桥在大洋彼岸很快搭就。友情迅速升华为恋情,爱情花蕾 悄然绽放。为了告慰家乡父老和亲朋好友,那喜讯竟飞越数万里,落在成都一家报 纸上。人们惊喜地在上面看到:闵恩泽和陆婉珍在美国订婚。把喜结连理广而告之, 既浪漫又郑重。 1951年6 月,闵恩泽和陆婉珍双双通过博士论文答辩。在“金榜题名时”不久, “洞房花烛夜”的时刻也随之来到了,爱情之花终于盛开。他们选择一个良辰吉日, 在哥伦布城一个小教堂里,在牧师的见证下,英俊文雅的闵恩泽挽着他的美丽新娘 陆婉珍,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 “洞房花烛夜”的甜蜜,“金榜题名时”的光彩,可心的职位,优厚的待遇, 没有使闵恩泽和陆婉珍沉湎于异国他乡的安逸生活。“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归 去来兮!”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百废待兴,祖国召唤在国外学业有成的各类人 才归来,参加建设。几百名留美学生和学者先期回到了祖国。 遥望东方,他们看见祖国已经走出漫漫长夜,一片灿烂曙光。那里虽然还很贫 穷落后,可那正是自己理想和情感的神圣归属啊。 闵恩泽和陆婉珍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新生的人民共和国欣欣向荣的情况,国内 建设的喜讯不断传来,特别是家乡人民期盼多年的成渝铁路也已建成通车,这使他 们激动和兴奋,他们多么希望尽快回到那日思夜想的祖国母亲的怀抱,加入到那浩 浩荡荡的建设大军中去啊!因为他们还在深造之中,只好期待来日了。 孰料,仅仅一年时光里,他们的热切期望便化为忧愁。1950年6 月27日,美国 宣布出兵侵略朝鲜,并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10月8 日,中国决定派遣中国人民志 愿军入朝,进行抗美援朝战争。美国国会通过一项法案:禁止学理工农医的中国留 学生离开美国国境。 1951年夏季,他们在为获得博士学位高兴的同时,却又为不能回国而愤怒和焦 虑。他们不能理解,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回到父亲母亲身边,回到自己祖国的 怀抱里。这个小小的愿望是多么天经地义,却为什么遭到百般阻拦! 因为不能回国,1951年,闵恩泽便在美国芝加哥纳尔科化学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从事“燃煤锅炉中的结垢和腐蚀”和“氨水灌溉引起的管线结垢与防止”等问题的 研究。一年后即被提升为高级化学工程师。在那里聪明敬业的他,学到了一套工业 研发的本领一把用户的技术问题转化为课题在实验室研究。然后又把实验室研究的 成果应用于生产实际。此时陆婉珍也在美国玉米精制公司任研究员。如此,他们的 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都很不错,金钱、地位、洋房、汽车……一般人所追求的一切, 可以说什么都有了。闵恩泽说,那时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2000美元,两个月就 可以买一辆汽车。那是普通美国人家庭也达不到的。 然而,回国的愿望不仅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强烈。为了实现这个愿望,闵恩 泽和陆婉珍一边同滞留美国的数百名中国留学生一起,为争取回国进行斗争,向美 国当局提出允许回国的强烈要求,并辗转向中国政府报告美国的阻挠情况和他们盼 望回国的愿望;一边他又自己想办法,谋划曲线回国。当得知他的同学潘先生在香 港一家印染厂当厂长时,即写信请他帮忙。这位同学也真的够朋友、够义气,即刻 聘请他为研究室主任。如此,他便获得进入香港的机会和居留权。于是,夫妇俩即 刻离开美国来到离祖国咫尺之遥的地方。按香港当局规定,若要到内地“探亲”, 须在香港任职9 个月方可批准。实际上他们到香港只住了3 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 要回到国内去。本来就是要帮他们回国的挚友,毅然帮忙斡旋,最终实现了他们的 愿望。 当他们告别美国的师长和朋友,打点行装,准备起程时,一些师长和朋友很是 难舍和惋惜,都一再挽留他们,说:“你们都在化学公司,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和 生活条件,待遇也算丰厚。在这里搞科学研究,条件优越,你们会有很大成就,是 名利双收的;而中国还很贫穷和落后,何必回去自找苦吃呢!”师长和朋友们是真 诚的,在多年的学习和工作中,闵恩泽与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离他们远去, 也是情惜依依。但闵恩泽还是温婉而深情地对他们说:“那是我们的祖国啊!我们 来的时候就对父母说好了,学成了就回去为建设自己的国家出力,还要在父母跟前 尽孝。” 对祖国和父母的殷殷深情终于感动了好心的劝谏者们,他们说:“那就回去好 好干吧,我们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果然,他们不负众望,半个世纪以后,闵恩泽 以对祖国和世界科技事业的杰出贡献,陆婉珍也以杰出的科技成就,对恩师和同学 们的厚望作出了令他们满意的回答。 1955年深秋,闵恩泽和陆婉珍终于回到了亲爱的祖国。当他俩过了罗湖桥,踏 上古老的黄土地,一眼看见那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时,不禁热泪盈眶。他们说,祖 国啊,我们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们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