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生的中国,推翻了三座大山的压迫,让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但她前进的脚步 并不那么稳当平顺。最初的二十多年,创造与梦想交织,文明同愚昧相伴。 工作环境再简陋,生活条件再艰苦,甚至吃不饱,饿肚子,他们都能克服。闵 恩泽说:“我们从国外回来就知道要吃苦的,如果贪图享受就不会回来了。只要能 把我们所学的知识、才能发挥出来,为国家建设尽绵薄之力,就是再苦再累,也心 甘情愿。”但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凭空飞来的棍子、帽子,时常打得他们晕头转 向,精神的折磨才是最大的痛苦!尤其报国心切、生性率直的陆婉珍,在党号召 “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时,她对整天搞政治运动提出看法,说:“人家国外上 班都在搞科学研究,你们却在这里一天到晚开会,怎么会赶得上人家?”她还支持 那位副总工程师的意见——由各学科专家组成的学术委员会来指导科研工作的开展。 如此,陆婉珍就成了右派!在大会小会上,在大字报小字报中,遭受到批判和斗争, 作为一起从国外回来的丈夫闵恩泽又岂能幸免,许多炮火也冲着他轰来。 满腔热忱,突遭一盆冷水!忠心报国,成了反党的右派分子!期盼幸福,却祸 从天降!他们怎能想得通呢?郁闷和痛苦在煎熬着他们。 然而,一想起祖国,一想起理想,一想起信念,他们便释然了。“祖国”二字 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那么神圣。 他们说,做父母的一时错怪了儿女。而儿女爱父母的心是绝不会变的。 祖国啊,纵然是锥心刺骨,我们也能忍辱负重;纵然是仆倒在地,我们的心依 然举着你。 好在后来中央下来文件,1955年回国的,发表过右派言论的,只批评、教育, 不划为右派。 于是,他们揩干泪水,掸去灰尘,到实验室,去工厂,下车间,同工人和技术 人员一起埋头苦干,在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奋力挥洒着智慧和汗水。 1956年,国家决定建设石油炼制催化剂工厂。担负研制催化剂任务的闵恩泽和 他的题目组中的科研人员,都没有经历过从实验室几十克催化剂到成吨催化剂的生 产过程,为了给建厂提供设计数据,他带人去中国科学院大连石油研究所(现大连 化学物理研究所)求教,直到这时,闵恩泽才第一次看到催化剂的实物。 催化剂是炼油技术的核心,它能加速炼油化学反应并导向生产更多的目的产品, 西方国家对我国严密封锁;而苏联虽然正在对我国工业建设进行援助,但如催化剂 之类的核心技术还是对我国严格保密,更何况两国关系的裂痕已初见端倪。 1956年初,闵恩泽牛刀初试的首项任务就是研究制备汽油生产所需的磷酸硅藻 土催化剂。他边学边干,带领科研人员,通过几年艰苦努力,克服重重困难,终于 采用“混捏一浸渍法”制备出磷酸硅藻土催化剂。到1962年,我国建成了第一套生 产磷酸硅藻土叠合催化剂生产装置。这种催化剂,原先从苏联进口每吨8000卢布, 而自己生产只需3000元人民币。这一成果获得了国家科技成果发明奖。 初尝胜果,使闵恩泽的感觉就像又拿到一张毕业文凭。从此,他对催化剂算是 真正入了门,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风云变幻,国运多舛。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对新中国采取敌 视态度,对我国封锁禁运。50年代末期,中苏关系恶化,“老大哥”也对我们进行 封锁,卡我们的脖子,石油产品的供给问题成了我们的软肋,情势日趋危急。 1960年8 月16日,主管国家科技及国防科技工作的副总理聂荣臻元帅致信石油 工业部部长余秋里,“……航空煤油仍完全依赖进口,据了解煤油生产技术的部分 问题还未解决;汽油只能生产部分型号;润滑油还有不少问题。这些情况使人担心, 一旦进口中断,飞机就可能停飞,某些战斗车辆就可能被迫停驶……现在应迅速切 实地解决这些问题。”可想而知,以骁勇善战闻名沙场的余秋里此时此刻如何的焦 急。他几次对石科院领导发火,一再催促组织力量尽快解决。 1959年,苏联援建的兰州炼油厂投产,其核心是一套生产航空汽油的移动床催 化裂化装置。所需的小球硅酸铝催化剂全部从苏联进口。1960年后,苏联逐步减少 以至最后完全停止了这种催化剂的供应,我国航空汽油的生产陷于困境。石油部决 定成立研发催化剂的项目攻坚组,闵恩泽任副组长,调来了北京石油学院的四五位 教授、副教授;还有承德石油专科学校的120 名学生,都归他指挥调用。由于任务 紧急,作为初出茅庐的闵恩泽自然感到很大压力和紧张,鏖战中,他忘我投入。为 了尽快攻克难关,他每天都要工作12个小时,经常是凌晨一点才开会总结情况,安 排明天实验要注意、要解决的问题。直到夜里两三点才休息,睡到8 点钟起来接着 再干。 1964年2 月,当实验室里取得初步成果以后,春节后一上班,他立即飞往兰州, 下到试验车间,组织工业装置小球硅酸铝催化剂的试生产,在那里他主持制定试生 产方案和操作程序,在第一线指挥解决试生产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技术问题,几十天 吃住都在现场。 因为从中试直到1964年春工厂开工,催化剂在干燥过程中出现硅酸铝胶球大量 破裂难题一直是瓶颈,达不到生产标准。到1964年2 月,全国所有库存量只够维持 使用5 个月,一旦到7 月份库存用尽,我们自己的小球硅酸铝催化剂还生产不出来, 中国的军用和民用航空都将面临瘫痪的危险。闵恩泽感到压力真大!如果到时候他 拿不出合格的催化剂,就无法向各级领导交代,无法面对国人。 当时最难解决的问题是催化剂在干燥工程中破损率太高。闵恩泽说:“如何让 催化剂过干燥关,这大概是我记忆中遇到的最大困难。” 为了寻找解决办法,闵恩泽与工人们一起钻进高温炙烤的干燥室里查找原因, 有时接连二十几个小时不能合眼,整个人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通过实地勘察, 深入思索,他发现表面活性剂杂质太多,不容易降低小球的表面张力;认识到湿胶 球毛细管内水的表面张力是引起小球破碎的内因,而干燥条件是外因。所以寻找一 种可降低水的表面张力的表面活性剂,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他东学西问,终于在天 津找到了一种叫“平平加”的高效表面活性剂,经过试验,小球完整率达到90%以 上;同时,闵恩泽指导设计了长达60米的多段控制温度和湿度的移动式催化剂干燥 箱,后来生产出的小球硅酸铝裂化催化剂产品的完整率最终达到92%,超过进口催 化剂小球完整率86%的水平。经过5 个多月的艰苦努力,到1964年7 月,小球硅酸 铝催化剂终于试产成功,而这正是进口催化剂库存即将告罄的危急时刻!经过分析 测试,我们自己生产的小球硅酸铝催化剂技术指标,优于苏联产品。 就这样,未需太多时日,我们的炼塔昂首挺胸,扬眉吐气,我国各种飞机渴待 的航空汽油油流汩汩而来,我军的战鹰矫健地翱翔在祖国的长空。 半年的苦干,终于赢得胜利,辛苦的少帅,好好喘口气吧!然而,他却病倒了。 鏖战期间,闵恩泽咳嗽得越来越厉害,肺部越来越感到不适。同志们都劝他赶 快去看医生。他总是说:“没什么事,可能是鼻炎犯得厉害。”一直坚持到小球硅 酸铝催化剂试产成功,一直坚持到圆满完成任务。这年10月,他回到北京,终于抽 出时间去医院看医生。这一看不要紧,他被医生留在医院里,X 光机毫不留情地显 示:他的肺部已患腺癌,必须马上手术。于是,刚刚40岁的他,就被切除了两片肺 叶和一根肋骨。之后的岁月,他爬几层楼梯就会气喘吁吁。然而,对祖国的忠贞, 对催化剂的钟情,丝毫没有停顿他科学探索的脚步。 1962年,金秋十月,中国炼油界的将帅精英们集聚北京香山,共同谋划我国炼 油工业规划发展大计,决定发扬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集中科研、设计、工 程建设和生产方面的千军万马,研发催化裂化、催化重整、延迟焦化、尿素脱脂以 及有关的催化剂、添加剂等5 个方面的工艺技术,争取在5 年内彻底改变我国炼油 工业落后面貌。当时电影《五朵金花》正在热映,影片中有5 位勤劳、聪明、美丽 的白族姑娘,名字都叫金花,很受人们喜爱。于是,这5 项炼油工业新技术就被形 象地喻称“五朵金花”。 闵恩泽参加了这一重要会议,他是催化剂这一路的领军人物。从此,他更加殚 精竭智,悉心培育这朵金花盛开,再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