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化大革命”浩劫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有10年,但闵恩泽到国外考察一看, 却是沧海桑田,我们本已接近了的炼油技术世界水平,又远远落在了别人后头。他 为此痛心疾首,难过得流下了那男儿不易轻弹的泪水! 在闵恩泽十分关注的炼油催化剂领域,国外已经把无定型硅铝变成了结晶硅铝, 即分子筛,使原油对燃料油品的转化率大幅度提高,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被认 为是炼油工业的又一次技术大革命,就是说人家又有了跨越式发展。可我国依然停 留在10多年前的水平上,他怎能不着急呢!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和全国科学大会在亿万人民的期待中先后召开了。 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以诗人的激情高唱:科学的春天来到了。闵恩泽参加和指导 的七项科技成果,获得了“科学大会奖”,他本人则获得在我国科学技术工作中作 出重大贡献“先进工作者”称号。那一年国庆节期间,960 万平方公里国土上的10 亿中国人,都从遍布城乡的宣传画上看到了闵恩泽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1980年, 闵恩泽被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之后又当选为学部主席团成员。同年, 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从1980年起,闵恩泽被任命为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兼总 工程师。另外,他还是第三、四、五、六、七、八届的全国人大代表。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时,他虽然已年逾花甲,却似迎来了他人生的第 二个青春,在精神上完全获得了解放和新生,他对同志们说:“多少年来悬在我们 头上的一根根棍子,一顶顶帽子都没有了,咱们放开手脚大干吧。”落后了,怎么 办?闵恩泽说:“落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进取的懒汉思想。我们不能甘心落 后,不能总跟着别人亦步亦趋啊。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永远干不过人家。” 在科学的春天里,年届六旬的闵恩泽焕发了勃勃青春。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那曾 经的疾患和做过的大手术。众所周知,他的职务和兼职已经够多的了,他却还要拣 “小官”当,又兼任了一个研究室主任和课题矩阵组的负责人。在日常工作中,他 统筹考虑基础科研任务的安排;指导国家重大科研项目的攻关;主持新型催化剂材 料的科研探索;指挥已开发成功的新技术、新产品的工业化试验和推广应用;有时 还要挂帅出征,带领专家组下到炼厂,甚至装置上,帮助解决生产中遇到的技术难 题……他社会活动多、会议多、出差多、出国多,每次外出,他都要带上一堆文件、 材料和书籍,利用等车、船、飞机的时间和工作空隙来阅读,来思考。 在他的工作日程表上,没有8 小时工作制和节假日的界限。关注世界催化剂科 学前沿的发展信息,是他半个世纪以来形成的习惯,由于白日的计划都排得满满的, 他只能在夜晚阅看大量中外文书、报刊资料,并对得来的各种信息认真思考,其结 果常常是形成自己科研导向性思维和技术路线的新颖构思。而这些思考经常在他进 入梦乡时仍在继续。所以陆婉珍经常看到他半夜披衣而起,把他“梦中”所得记下 来;唯恐跑掉。至于节假日,则多是他对弟子们传道、授业、解惑的安排。在这方 面他是极其严肃认真的。他说,我不能误人子弟啊。所以即使在医院的病榻上,即 使插着氧气管子,还在指导他们撰写好论文。 虽然,鼓足余勇的气势是令人感奋的,然而,钢铁的机器尚会磨损,何况血肉 之躯!夜以继日地拼搏,心力的透支,超负荷的运转,自然要使闵恩泽身体的一些 部件出现问题,胆结石、胰腺炎等疾患接连光顾他已然年迈的躯体,多少次出差途 中,把他撂倒在上海、兰州、南京、淄博、成都……甚至异国他乡的日本。可是, 他衣带渐宽终不悔,每次从医院出来不久,他又横刀立马,驰骋疆场如前。 这期间,他领导研制成功高强度、低成本的Y-7 半合成分子筛裂化催化剂,获 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一氧化碳助燃剂,提高了催化裂化再生效率,节约了能耗; 指导“大庆常压渣油催化裂化”国家计委攻关项目,指导开发出我国第一代的CRC 渣油裂化催化剂,达到了世界水平。整个项目被时任中国石化总公司总经理的盛华 仁誉为“新的四朵金花”之一,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的改革开放方针,给闵恩泽以新的启示,如何使石油 化工科学研究院研发的新技术尽快在国民经济发展中产生效益,成了闵恩泽新的关 注点。 20世纪80年代初,在闵恩泽院士的指导下,王全荣、吕玉康等科研人员,研究 开发出具有世界水平的Y-7 半合成分子筛裂化催化剂。其推广应用,若按照以往的 路子,或靠石油部的行政指令,或自行联系知名催化剂大厂。然而,这会儿这种路 子却不那么顺畅了,询问了几家大厂,都不太感兴趣。如果搁置一旁,在那个时候, 并不会受到责怪。但闵恩泽则不甘心,他在多方打开思路,扫听信息。 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 40多年前,按照原化工部部署,在齐鲁大地上的周村,一家催化剂小厂艰难上 马。因为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它的发展举步维艰。好在是在计划经济怀抱里, 即使产品质量不太高,经济效益欠佳,也可勉强度日。可到了80年代初,那日子就 不好过了。 至今厂里老职工们都忘不了那令他们尴尬的一幕:在一次会议上,一家老用户 竟突然翻脸,把前不久周村催化剂厂供给他们的一袋像地瓜面似的催化剂拎到了会 场,对其质量问题给予曝光,并声言:今后拒购周村催化剂厂的产品。 黄为民厂长与供销科科长忍辱含泪把这袋本已售出的催化剂背回厂里,愤懑的 阴霾一时笼罩全厂。面对成堆的没人要的催化剂和濒临倒闭的困境,厂领导和职工 们虽然焦急万分,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反躬自省,认真思考企业的前途和命运, 如何在竞争中生存下去的问题。他们在迷茫中探寻走出困境之路。 俗话说,知耻者近乎勇。改革开放的春风很快吹开周村人的心扉,“科技兴厂” 走依靠科技发展自己的道路,迅速在厂里传扬。厂领导宣称,如能获得高新技术的 支持,愿以经济效益的10%予以回报。这在今天看来实属平常,在当时可真是很具 魄力的创举。更何况,厂里家底早已捉襟见肘,上千名职工和家属嗷嗷待哺! 可是,高新技术在哪里呢?谁又愿意把那么好的成果转让给咱这破烂小厂呢? 似乎是太渺茫啦!然而,黄厂长他们却认为在全国改革开放的形势下是能够找到出 路的,坚信心诚则灵。他们山重水复,寻寻觅觅。 终于,柳暗花明的景象出现了。在一次会议上,厂长和总工程师遇到了石科院 专家赵学斌。从赵学斌那里得知,石科院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催化剂专家叫闵恩泽。 石科院一直在研究开发高性能、高水平的催化剂。但能不能得到石科院的技术支持, 人家这么有名气的科技大院愿不愿意跟咱这么落后的小厂合作,他们没有把握,但 毕竟看到了一缕曙光,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 为了取经寻宝,厂领导们走出“村庄”,来到北京,找到石科院,找到闵恩泽。 他们以山东人的直率和真诚把自己的艰难和困境,把渴望得到新技术,渴望得到科 研单位的支持,渴望得到涅槃新生的愿望,和盘托出,向院领导和闵恩泽述说。 周村客人的到来,立即引发了闵恩泽的灵感,产生了新思维:可不可以用Y-7 救活这个小厂呢?他迅即把这一消息向卢成锹院长汇报,并建议把Y-7 拿去该厂进 行工业化试产,扶持这小厂一把。院领导支持他的建议,但也遇到一些质疑——这 家地处荒村野店的破乱小厂,不是本系统(石油部)的,设备很陈旧,技术又落后, 已处于半停产状况,把这么先进的技术拿到那里去工业化,如不成功,将影响到研 究院的声誉。闵恩泽辩解说,我们研究开发新的科学技术就应该用它去改变落后的 生产力啊。于是,在他的坚持下,院领导终于作出决策,将Y-7 “下嫁”给这个 “穷婆家”。 Y-7 的工业化试生产在周村开始了,闵恩泽多次带领专家组下到厂里,与工人、 技术人员一起工作,他亲自指导工程设计,改建装置和投料试产,连续十几天住在 条件十分简陋的厂里,随时指导解决试产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Y-7 半合成分子筛裂化催化剂终于工业试产成功了,其性能完全与实验室的结 果吻合。接着,1981年,在闵恩泽的建议和指导下,院厂联手再与沧州炼油厂合作, 把Y-7 应用于该厂生产过程,一次获得成功,取得了良好经济效益,达到了当时的 世界水平。该产品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石油部科技成果一等奖。 这一炮打响后,Y-7 与周村催化剂厂名声鹊起,多家炼厂闻讯找上门来,Y-7 一下子成了宝贝、抢手货。有一买家情不自禁称赞道:天下第一村生产出了天下第 一的催化剂!不消一年工夫,周村催化剂厂便走出困境。 之后,在闵恩泽的推动下,石科院与周村催化剂厂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在以 后的岁月里,石科院把CRC-1 、ZCM-7 等更高水平的渣油裂化催化剂生产技术转让 给该厂。3 年后周村催化剂厂凤凰涅槃,发展迅速,一跃成为中国最大的催化剂厂 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