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空进入20世纪80年代,世界科技发展的车轮滚滚疾进,闵恩泽的脚步跟得也 很紧。但他并不满足这种“跟得上”。他说:“要彻底改变我国炼油技术落后的面 貌,就要争取技术领先权易于我手!要做到:人有我有,而且更强;再进一步,要 实现自主创新,做到人无我有,开发出我国独有的先进技术,主要炼油催化剂和催 化科学技术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然而,要实现技术领先权易于我手,谈何容易!作为炼油催化剂领域的主帅, 闵恩泽看似从容面对,羽扇纶巾,谈笑风生,实际上新的忧虑常萦心头。 闵恩泽很清楚,尽快研究开发出性能更优异,且具有自己特色的石油炼制和石 油化工催化剂,已是紧迫问题。他认为只有大力开展导向性基础研究和开拓性探索, 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出路。 为了探索如何更有效地推进技术创新,闵恩泽仍然是先当学生。 他还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猎取这方面的知识和信息。 1980年金秋,闵恩泽接待了一位来自太平洋彼岸的客人,——美国飞马石油公 司中心实验室主任万斯。两位不同肤色的科学家一起徜徉在故宫、天坛、颐和园的 红墙黄瓦和湖光山色之中。万斯先生一再向闵恩泽表述他对中国古老文明的折服, 他的倾慕,他的激动,他的赞叹。闵恩泽当然感到自豪,而他想得更多的是今日的 中国应当做什么,应当怎么做;作为炎黄子孙如何使国家重振雄风,重新崛起。所 以作为“导游”,闵恩泽似乎不够尽职,心有旁骛。因为他的心事总不能从催化剂 创新中脱离出来,话题总是引向飞马公司的导向性基础研究。因为,他早就钦佩飞 马公司近20年来重视导向性基础研究和创新,在催化科学领域取得了一次次重大突 破。当他问及美孚在分子筛领域为何一直处于世界领先水平时,万斯回答,工业催 化剂基础研究的关键在于新催化材料。这就好比布料和服装的关系,有好的布料才 能做出好的服装。闵恩泽听后如醍醐灌顶。 闵恩泽说那几天他与万斯的交谈获益匪浅。 集腋成裘,汲取国外催化科学领域的创新经验,又结合本院历年重要科研成果 的创造发明经验,分析了本院一批重要专利新颖性构思形成过程,把这些心得加以 提炼,就形成了多篇论文和专著。 闵恩泽在著作中分析了国外各大公司在其核心业务领域的科技前沿,开展导向 性基础研究,寻找新的科学知识,帮助形成新构思,开发出先进技术的经验。他领 悟到:新催化材料是创造发明新催化剂和新工艺的源泉;新反应工程是开发新工艺 的一条重要途径。 他梦寐以求的要得到新的催化创新理论法宝,他在苦苦思索,寻寻觅觅。 纷繁思路中踏破铁鞋的寻觅,终于曙光初现。1991年,国外期刊上的一篇文章 阐发的福斯特“技术进步S 形曲线规律”,引起了闵恩泽的极大兴趣,获取了极有 价值的启示。何谓s 形曲线规律?闵恩泽阐述道:技术进步通常经历一个培育期、 成长期、成熟期和衰老期4 个阶段,显现为慢一快一慢的发展周期。当某一技术达 到或接近其发展极限即衰老期时,就会阻碍新工艺技术的开发,要再取得更大的技 术进步,就必须要跨越到一个新的科学知识基础上,重新起步。这时战略科学家就 应当引导技术进步通过“非连续式”转移到一个全新的,完全不同的知识基础上来 实现。当“非连续式”技术进步发生时,70%的情况下技术领先地位易主。“非连 续式”技术的发明创造人,要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去认识现有技术的极限,设想出绕 过它们另行开拓蹊径的可能途径,并把这一构想变成现实。 闵恩泽决心汲取这些创新思维和理念,进行中国石化自我发展的战略谋划、运 筹帷幄和排兵布阵,并且在科研组织结构上也做出新安排和部署。1984年,他提出 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设立基础研究部的建议,得到院长卢成锹等领导的支持。从此, 他带领着一支精锐团队,在石油化工科技前沿开展导向性基础研究和开拓性探索, 迈上了自主创新之路。 在开展导向性基础研究具体运作中,闵恩泽提出了一条明确的思路:新反应工 程是发明新工艺的必由之路。于是,他特别部署在研究新型分子筛、非晶态合金等 新催化材料时,又指导在新反应工程方面开展导向性基础研究,研发磁稳定流化床 等新技术,这将使新型催化剂在应用中如虎添翼。这标志着他作为科学领军人物, 战略谋划的成熟。 当然,闵恩泽的终极目的不仅仅在这些创新理论上,他是要打造中国石化的新 式武器,在“与世界强手论伯仲,比高低”的博弈中,争取技术领先权易于我手! 历史车轮进入21世纪,闵恩泽也已年届耄耋,疾患多多。然而,他带领团队寻 求技术进步“非连续式”突破的步伐,却在急速挺进。 2006年1 月,智慧和汗水终于有了出神入化的结晶。经过20多年锲而不舍的努 力,闵恩泽以他认识和掌握的s 形曲线规律,实现“非连续式”转移,凸显硕果。 在2005年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上,闵恩泽和他的创新团队研究开发的“非晶 态合金催化剂和磁稳定床反应工艺的创新与集成”独占鳌头,一举摘取了国家技术 发明一等奖桂冠。 需要指出的是,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的评选是非常严格的,并不是每年一定要 评出一项或几项,而是宁缺毋滥。它规定了几个硬指标:必须是国内外首创的重大 技术发明;技术经济指标必须达到同类技术世界领先水平;必须推动相关领域的技 术进步;能够产生显著的经济和社会效益。正是由于这般高门槛,我国1998年至2004 年,这个奖项连续空缺了7 年。在如此情势下,闵恩泽和他的创新团队在第8 个年 头终于折桂,其意义非同寻常!因为他改写了晶态合金催化剂应用了80多年的历史, 开创了世界催化剂领域的新纪元。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引起千千万万人的艳羡;然而有多少人能够想象到 他们泼洒的智慧,流淌的汗水,历经的艰辛,也是多么非同寻常啊! 有种说法,这个名称有些拗口的重大成果的铸成,是得益于闵恩泽灵感的一闪 念。如果真的那么简单易得,就无异于神话了。 应当说,正是缘于他多年来面壁穷经,致力导向性基础研究和开拓性探索,其 创新知识和理念有了丰厚的积累,他科学的触角才能敏锐地发现并捕获到十分金贵 的信息,并精妙地进行重编再绘,创造奇迹。因此,之所以“得益”是有其必然性 的。 在世界石油化工生产中,近80年来,广泛应用一种名叫雷尼镍的加氢催化剂。 但现在看来,这种催化剂性能低、制造过程污染环境,而且与之相配的釜式反应器 效率低、分离困难。其历史使命该结束了。 闵恩泽一直琢磨对这个称霸世界弥久的催化剂牛刀小试。 在化工领域,催化剂是核心,反应工程是基础。是在雷尼镍催化剂原有科学知 识的基础上去改进?还是另辟蹊径,开发新催化材料和反应工艺?闵恩泽经过反复 思忖,毅然选择了后一条路,他要在“非连续式”技术转移上试一试剑锋,在S 形 曲线上游戏一把。 1985年,闵恩泽阅览国外文献资料时,看到一篇有关非晶态合金催化材料性质 的研究报告,他读后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把晶态合金催化剂理论基础转移到非晶态 合金的新科学知识上,有可能成为催化材料新技术的一个生长点,开辟一个新催化 材料的领域。 闵恩泽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块非常大和硬的骨头,其基础理论之深广,流程之 长,化学反应之多,设备之复杂,材料之特殊,质量要求之高,在中外都是罕见的 ;要啃下这块硬骨头,是要付出很大人力、物力的。如果不成功怎么办?他考虑到 这些,有种骑到老虎背上的感觉。但强烈的进取心创新欲驱使着他,开弓没有回头 箭,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项技术发明的研究,要翻过一座险比蜀道的高山,因为必须突破行业的限制。 这是一般科研过程从未有的,确实需要非同寻常的科学勇气!闵恩泽要做的是非晶 态合金,但他和石科院的科研人员都不会冶炼合金,同时在表征分析方面也不擅长。 怎么办?闵恩泽果断地派他的研究生宗保宁四处取经。他对宗保宁说:“我们要突 破行业、专业的限制,你一方面要学会冶金,另一方面利用现代物理手段把非晶态 的基础科学道理搞清楚,做深入。”于是宗保宁肩负着导师的期望,离开石油化工 科学研究院,到复旦大学学习催化剂的表征。后来又远离化工本行,到东北大学, 学习冶金技术。果然,他不负众望,掌握了这些超出本专业的知识,他如虎添翼, 成为攻坚破关的主将。 这项技术发明须在催化剂应用上也要有传统的突破。新的催化材料粉末非常细, 按原有的反应过程,很细的粉末跟催化剂分离比较困难,催化材料的特性不能充分 发挥,生产效率比较低。所以,必须有新的反应工程与之配合。闵恩泽灵机一动: 催化材料是磁性物质,为什么不用磁性物质形成磁场,把它流化、稳定起来呢? 1991年,闵恩泽决意非晶态合金催化剂的应用要采用磁稳定床工艺,为此他安 排慕旭宏博士等进行磁稳定床技术的探索研究。这也是一项集工程、材料、磁学、 液体力学、数学模拟、工程设计等多学科交叉的世界性科技难题。当然,慕旭宏等 也不负众望,在另一翼攻坚一举拿下磁稳定床技术。 1997年盛夏,在闵恩泽的指导下,磁稳定床技术在中国石化巴陵分公司进行中 试冷模试验,很快解决了最佳操作参数和磁场均匀放大等问题,为工业放大建立了 一套完整的数学模型。 1999年,该技术进入工业示范阶段,结果是令人鼓舞的,闵恩泽和他的团队终 于打破了雷尼镍催化剂80年的垄断,突破了非晶态合金催化材料和应用技术在世界 范围内20年徘徊不前的局面。 这项发明的重要理论意义在于:两种转移花开并蒂,都是革命性的,从晶态转 移向非晶态,从而转移了这种催化材料的科学基础;传统的反应器是釜式的,他们 采用磁场控制催化剂,形成磁稳定床,使反应工程从传统的釜式反应器向磁场控制 形成的磁稳定床转移,从而转移了反应工程的技术基础。 闵恩泽终于破解了一个世界级的难题。从最初的灵感一闪念,继而在整个过程 中,组织指导,纵横捭阖,运筹帷幄,整整拼搏了20个年头。除了他旗下10余名博 士、博士后精锐团队夜以继日,鏖战寒暑,还有有关工厂近千人参战。 荣誉是金灿灿的,何等光鲜夺目!13亿国人谁不艳羡!然而闵恩泽却在申报国 家发明一等奖时,果断地把宗保宁的名字改写在自己名字前头。他说,宗保宁在成 就这一扛鼎之作中的作用是应该充分肯定的。学生终究没有拗过老师。当然,宗保 宁对老师的关键作用和付出的艰辛感佩之至。20多个寒暑,他眼看着老师的华发被 染成了银丝,多少次与病魔鏖战,几度闯过鬼门关。 说实在的,这一过程对于他们师生和团队,没有诗意的浪漫,而是历经了九九 八十一难的艰辛。当然成功之后,如庖丁解牛,踌躇满志,满眼风光无限。 20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们终于打造出 中国石化一件称雄世界的新式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