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到上海,杨惠根立即投入到极光的研究课题,并且成为所里的骨干。虽然, 他身处一个曼哈顿般的繁华闹市,但是他的心早去了极地,来到他尚未亲眼看到的 纯净世界。 命运之神只降临在有梦之人的窗口。杨惠根本是个有梦却不信命的人,但是他 这次,他真的信了! 在远古时代,中国所在的大陆版块与南极大陆原是一双连体的兄弟,它们同处 于古冈瓦纳大陆。后来,古冈瓦纳大陆分裂,经过复杂的褶皱和断裂运动,在三千 万年前痛苦肢离,遥远相望。所以,中国人对极地的研究,实际是对自己远古家园 的回访。但是,中国对南极的科学考察,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迟迟起步。虽然早 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就翻译介绍过南极知识,但许多次的私人探险计划,都由于 这样那样的原因搁浅了。 从1981年到1983年,中国先后派出海洋生物学家董兆乾、冰川学家秦大河、地 理学家张松青等几十名科学家先后前往南极,在卡塞、戴维斯、史考特、布朗等多 座外国南极考察基地进行科学考察。随后于1984年11月自己组队,首赴南极,次年 2 月20日在南舍德兰群岛的乔治国王地上,建立了第一座科考站——长城站。五年 后,又于1989年2 月26日在伊丽莎白公主地上,建立了纬度更高的第二座南极基地 ——中山站。 杨惠根幸运的是,尽管中国的极地科考起步很晚,但后来居上。南极的长城站、 中山站以及新近建立的北极黄河站,为杨惠根和他的同事提供了一个可以发挥自己 学识的绝好平台。在极地研究所,杨惠根的研究对象是与低层大气完全不同的、距 地球表面60公里外的“近地空间”,那里充满了等离子体,有地球磁场等各种复杂 构造,受到各种力的作用。 近地空间,对常人来说可能是个遥远虚无的抽象概念,但对现代人来说意义重 大。要知道,卫星就在300 公里的轨道上穿行,载人航天以及未来星球大战、太空 行走,也都发生或将要发生在这一空间里。在近地空间内会发生电离层暴、极光亚 暴、磁暴等有如地震、海啸一样的自然现象,但其发生时间、位置和强度究竟怎样? 是人类至今不能准确预测的难题。 自从博士毕业,杨惠根始终进行极光的观测和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在他面 前打开了一个问题越来越多的世界,等待他的,是几辈子干不完的活儿。科学家不 是历史学家,科学研究并不是“越做越了解什么”,而是“越做越不了解什么”, 越来越发现人类的渺小,越来越对变化莫测的大自然生出膜拜之心。 与此同时,正是这种逐渐扩大的无知,引导科学家不断求索,成为一种令人无 法止步的呼唤和诱惑。搞科学的人,只有怀着一份对自然之神的敬畏,才有可能接 近真理。 选择科学,等于选择了一条孤独的道路。由于知识体系的隔绝、思维逻辑的相 异,使杨惠根在日益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里,也难免感到形只影单。因为,一位 前沿科学家永远独自面对人类的未知之境。随着研究的深入,那无人问津的一隅会 变得愈加宽广,就连最密切的亲人和同伴也无法跟从。 有一次,杨惠根探亲回家,一位家里的亲戚半挖苦半认真地诡笑道:“你读了 这么多书,能不能先把蚊子给我灭了?”惠根听了心里苦笑。 的确,他能奢望小学文化的家人了解自己既抽象又玄妙的空间物理;即便跟爱 妻林洁,也很少提及自己的专业。妻子顶多知道丈夫又得了一个奖、又发表了一篇 论文等客观情况。单从这个角度讲,杨惠根选择的专业,是个仅容他一人进出的神 秘世界。 杨惠根从小习惯了自由独处,只要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家人对他的事从不过问。 从这个角度说,他目前的生存状态跟他小时候时区别不大。在很小的时代,杨惠根 就已给自己留下了一片自由的天空。 那时候,打完猪草,杨惠根经常一个人躺在油菜地里望着天空出神地发呆,想 一些天上的事情:宁静的田野上,有风有云,有太阳有蓝天。他可以想天上的云, 想云上的人,想那些自己的想象不能抵达的地方。从那时起,他就自觉不自觉地把 自然作为对话的对象。他喜欢这种散漫的独处,在独处中,体味到一种隐秘的、无 人分享也无须与人分享的浪漫。 若不是南极北极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普通人难以目睹的自然景色为杨惠根的研究 提供了一个壮观的舞台,恐怕周围的人永远不会注意到他。即使这样,杨惠根所搞 的研究,仍未被大多数人理解。所以,他在上海地球物理学会担任常务理事,被封 了一个科普分会主任的头衔,其任务就是用普通人可以理解的语言,准确传神地传 达科学的思想并让人接受,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同样需要艺术的创造力。 许多年过去,杨惠根早已跟与科学相伴随的孤独“言和”了。 科学家与艺术家不同:艺术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舞台上层现自己的存在 ;然而科学家却需要离开喧嚣,沉浸到一个没有观众的世界里。久而久之,许多科 学家连被他人理解的奢望都没有了。 经常有人问他:你研究极光,到底有什么用?在以商业价值衡量一切的拜金社 会,这个问题恰恰触到了理论科学家的软肋,他们无法将自己的成果用货币量化, 无法理直气壮地阐释自己研究课题的实用价值。 杨惠根说:“尽管我观测的极光是可视的,而且瑰丽壮观,但是我搞的物理是 抽象的,至少现在不知何用……我们搞基础科学的跟搞应用科学的不同,我们考虑 的问题总会与现实有一段的距离。因此,搞我们这行的不该抱有太强的功利心……” 现实生活中,许多科学家丢三落四、言行不羁,甚至充满孩子式的天真,显得 不食人间烟火。虽然他们这种缺乏生活管理能力的形象,常常沦为他人的笑谈,但 在杨惠根看来,生存能力本来就不应该成为审视科学家的行为标准。 作为空间物理学家,杨惠根的兴趣还不仅仅局限于围绕地球空间的物理问题, 而且伸展到宇宙之中。因为,在诸如木星、火星等拥有大气和磁场的行星上,也会 发生有如地球上的极光现象。科学,给杨惠根插上了可以穿越时空的翅膀,他从一 个百户人家的小村庄,翱翔到无边无际的宇宙。在追逐极光的过程中,逐渐接近自 己本来朦胧的科学梦想。 追寻极光,是科学的浪漫。而在追逐的途中,却抵押了现实生活中的浪漫。在 离多聚少的爱人眼里,作为丈夫的杨惠根是个不一样的怪人。 林洁与杨惠根相识,是在他读研究生期间。林洁的母亲,是武汉大学校医院最 受师生喜欢的老护士。一次,杨惠根膝盖受伤,住进了校医院,古道热肠的刘护士 对每位病员都体贴入微,精心看护。每天清晨,刘护士都会在每张病床的木柜上, 放一枝清香的栀子花。 “刘护士,您有女儿吗?把您的女儿嫁给我吧!”病房里,男病员经常调皮地 玩笑。 那时,十八岁的林洁高中毕业,常到武大的校医院玩。几个不经意的碰面,文 质彬彬、不失幽默的杨惠根给林洁留下印象,他也被女孩快乐的性格和纯净的美貌 所吸引。不知出于单纯的热心,还是由于动心后的试探,林洁主动为他介绍女朋友。 没想到,介绍到最后,杨惠根娶了红娘。 经过五年恋爱,这对年轻人在1991年结了婚,那时杨惠根决定了要去上海。他 常跟妻子玩笑说:“根据恋爱统计理论,第一个女孩,再好也不能要;第二个女孩 好些,可要可不要;第三个女孩如果是三个中最好的,才可以考虑要……我第一个 遇到你就娶了你,实在太亏了。”玩笑归玩笑,结婚十几年了,杨惠根无论走到哪 里,心里惦记的还是他的初恋。 1991年杨惠根与林洁成家。不到一年,小夫妻就演了一幕《新婚,ifreetxt.co m,别》。1992年11月至1994年3 月,杨惠根受国家派遣参加日本第34次南极科学 考察队,在昭和站进行极光越冬观测,在与世隔绝的极地生活了17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