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亲曾是国民党军医,又出生于1950年的江西黎川小县城,从这样的背景,我 们不难揣度薛芳森早年的命运轨迹。难于揣度的,是他应对和修改这轨迹的心态与 能力。 “快乐”是薛芳森回忆童年和少年时使用最多的关键词,这多少令我有些意外。 1953年,薛芳森的父亲从黎川县医院调到抚州地区医院,母亲也跟了过来。母 亲很勤劳,但她的父亲是地主,她因此也丧失了做体面工作的机会,被安排在医院 洗衣房工作。薛芳森最清晰的生命记忆也就是在抚州徐徐展开的。 父母一共生育了四男二女共六个孩子,薛芳森是男孩中的老大,前后各有一个 姐姐和妹妹。八口之家在当时的中国非常普遍,贫穷在当时的中国也非常普遍。在 清贫中寻找积极向上的人生意义是那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相比而言,因为有了父 亲和母亲的工资,薛芳森的物质生活水准比一般的农民子弟还是要好不少。 他顺利地完成了小学、初中学业,直至“文革”发生。在这期间,三年自然灾 害造成的饥饿几乎饿晕了整个中国,薛芳森也不可避免地要靠吃米糠来度过那段发 育的关键时期,他因此老觉得,自己本来可以长得比现在更高些的。但在当年,他 并未觉得自己有多不幸,因为整个国家都在挨饿。 饥饿并不能改变一个少年对精神纯洁的执著向往。 那时,糖是紧俏商品,买糖需要批条子,而做医生的父亲也有给病人开条子的 权力。奶奶是全家最敬重的人,也是全家人中身体最弱的。薛芳森的父亲怕年迈的 母亲营养跟不上,动用医生的特权给她开了一张买糖的条子,让薛芳森拿着条子去 买糖。薛芳森很爱奶奶,白纸般纯净的内心却很抵触父亲以权谋私的行为。虽然最 终还是听从了父亲的指令,但父亲的高大与威严,从此在他眼睛里严重缩水。 不过孩子的天空,主要在室外而不是父亲的身影下。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抚州市还抵不上现在的一个小县城,市容破败,房舍低 矮,碉堡状的水塔是市区最高的建筑。当时也没什么水泥街道,汽车一过尘土漫天, 咫尺之内不辨人影。薛芳森就在这样的尘土笼罩中,快乐地由童年走向少年。 之所以说快乐,一是源于当年的切身感受,二是和现在孩子的比较。 那个时代没有现在这么严重的升学压力和职场竞争,国家倡导“主动、生动、 活泼地学习”,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全国各地的学校也严格 遵照国家的号召执行,所有中小学,下午4 点后学生不能留在教室里上课。学生们 有大量时间发展业余爱好。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薛芳森的少年心性得以舒展,初中三年,他学会了吹笛 子、打篮球、踢足球,还积极参加班级组织工作,每年不是当班长就是当学习委员。 可能是受了某些电影的影响,也可能是每个少年都有离家出走的远方情结,那时他 的理想是当个地质学家,去远方寻找矿藏。 薛芳森对于初中生活的回忆让我想起西德一首老电影的插曲《小小少年》: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但是少年毕竟要一年年地长大,烦恼也要逐渐到来。 初中毕业后,有的同学辍学在家,有的上了中专。热爱课堂的薛芳森选择继续 读高中考大学。这时“文革”已经开始,学校已不怎么上正经课,这令他有些失望 和困惑。但薛芳森是那种在任何处境中都能保持乐观心态的人。学校不好好儿上课, 他就参加校宣传队,在那里学跳舞摆弄乐器,更多的闲暇时光用于锻炼身体,打篮 球练举重。在成年人把精力用于互相揭发互相批斗时,薛芳森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锻 炼出了,一副好身板。念高中时,他体重只有一百来斤,却可以轻松举起120 斤的 重量。回想起这段经历,薛芳森至今仍忍不住嘴角挑起笑意。 “文革”的风暴最终还是席卷了薛芳森的家庭,父亲因莫须有的特务嫌疑被抄 家停职,软禁在医院逼仄的小院落里做杂工。 一个被人羡慕的家庭,突然变成了亲戚都不敢常来走动的家庭。 这样的家道变故发生在任何年轻人身上都是灾难的开始,薛芳森却挺了过来。 既没有自甘沉沦,也没有被当作狗崽子四处遭人欺辱。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平常一起玩的朋友多。在薛芳森遇到困难时,那些和他一 起打篮球的人、一起练举重的人、一起吹笛子的人、一起跳舞的人,所有的朋友都 站出来,帮助薛芳森对抗孤立和歧视。 薛芳森觉得,他从小就善于与人和谐相处并经常得益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