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万不要忘记》无疑是老丛的代表作,围绕《千》剧发生好多故事,耐人寻 味。 丛深于一九六二年驻电机厂体验生活,一九六三年八月脱稿一出四幕话剧,取 名《还要住在一起》,以轻喜剧的风格告诫人们加强思想意识修养,防微杜渐, “那些有毒的思想就像混杂在空气里的病菌一样,无孔不入。可是我们能因为空气 里有病菌就停止呼吸吗?”(剧中人物丁海宽语)先是国家级《剧本》杂志拟发表, 但说原名有“和平共处”之嫌,便改为《祝你健康》登载于一九六三年十—十一月 合刊号上,立马引起首都戏剧界关注。同年末,哈尔滨话剧院排练欲进京首演,市 委领导批示把剧名更换成《千万不要忘记》(根据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 斗争”),并强调上纲上线到阶级斗争、防止帝修反搞和平演变的高度。结果,剧 中一百四十八元毛料服、打野鸭子卖钱都成了修正主义,丁海宽最后一通“接班人” 的说教成了虚乎的典型。关于这点,老丛在新时期写的文章中袒露,“我内心实在 不愿再改剧名,不愿‘拔高’,但不敢不服从领导指示”,“没有局限性的作家是 不存在的,我的局限性,特别是时代的局限性,在有的作品里相当明显”。作家的 苦衷是难以逾越严峻的现实。 毕竟,当年的《千》剧火了中国的戏剧舞台。据老丛所在单位话剧院的统计, 一年之间各省市的一百零八家剧团(包括戏曲移植)上演该剧,仅首都就达十一家。 剧本荣获文化部剧作奖,多家出版社抢着出单行本。同名电影快速拍成,映红了大 江南北、长城内外。作家屡获殊荣——全国人大代表、特等劳动模范、访问越南南 方、出席亚非作家会议……该剧作于“文革”后也得到充分肯定,一九七九年十一 月,周扬在第四次全国文代会报告中,把《千》剧同《战斗里成长》、《万水千山 》、《霓虹灯下的哨兵》并称为建国后十七年的优秀话剧,多部文学史中都有所记 载。 大约在一九八四年,我陪同老丛接待北影《幸运的人》剧组,闲聊,不经意问 了句:“你不也自称是幸运的人吗?按说是老左了,怎么‘文革’中也挨了整?” 他感慨地说,一是剧本之外的事,我们话剧院在京公演,彭真看了两遍,大加赞赏, 叫国务院的干部、职工、家属都来看,还接见、宴请了我们。接着刘少奇、邓小平 也接见了演职人员,祝贺演出成功。还有个夏衍表态说,这个戏好在合乎情理、合 乎分寸。你想啊,“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走资派”给唱了喜歌, “居心叵测”了。还别说,江青看完了戏,一声不吭就走了,那才真正是居心叵测 呢。二是作品内容上,传出了江青的金口玉牙,什么宣扬了“中间人物”,“突出 了资产阶级”,她在接见《奇袭白虎团》剧组时先后两次点名批判《千》剧。下面 的造反派是先拉后打,跑去北京向“旗手”邀功。看来,《千》剧的不同际遇,果 真成了那个时代文艺的缩影。 我从团市委刚一调到文联,就听到传闻说《千》剧正火的时候,老丛和夫人成 天翻看各地报纸的广告栏,发现哪个剧院在上演,就去信索要制度规定的百分之三 演出费。后来,我同老丛处近乎了,就询问这码子事,他笑了一声:“你看我是爱 钱如命那块料吗?”接着给我介绍,一九六四年新华社内参上说他得到二十万元报 酬,那年月这可是个天文数字。据说江青也发话了:作家拿那么多钱,还不变修才 怪呢!闹得中宣部派人下来调查,然后向党中央打了报告,说新华社所传作者得的 二十万是不确的。其实,老丛总共才收到一万九千元,市委领导让他留下一万,而 他个人只留下六千元,还给文联三千块钱,其他都交了党费。“我现在还后悔了呢,” 他带点调侃味道结束这段交谈,“只有八家寄来演出费,若向一百多个院团追要, 何止能收二十万!名正言顺的事,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