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07年1 月5 日,上海的天空阴沉沉的,不时洒落几滴雨点。 上午十一时,一辆药监执法车悄然停在上海协和医院。陈晓兰跟三位身着便装 的药监稽查人员下车,走进医院。 近年来,在体制改革的推动下,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民营医院像超女似的一夜成 名,国有大医院默默无闻,好不容易弄出点儿动静,不是天价医药费就是贪污腐败 案。上海协和医院可谓新贵,一些病人不知道北京协和、武汉协和、福建协和为甚, 却知道上海协和,知道北京协和的病人对上海协和更加坚信不移。如果你键入WW W。xiehe。com。cn,那么你登录的不是北京协和,而是上海协和。当 你从上海协和网站漫游到中国专科医疗、中国医疗器械装备等网站,将会读到气势 磅礴、富有征服力和穿透力的文字:上海协和医院是美国协和医学院(1921年由美 国基督教会创办)协作医院。如今,这所历史悠久的医院已发展成为大型现代化综 合性医院。医院技术力量雄厚,拥有众多国内外著名的医学专家和一大批中青年拔 尖优秀医学人才,在国内外享有较高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此时,陈晓兰早已穿过了网络的虚拟,走进现实的上海协和医院。在大厅的墙 壁上除悬挂着医院院长和国家卫生部前任副部长的合影之外,还有一段陈晓兰特别 熟悉的话:“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 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予他人……”这是古希腊著名医生希波克 拉底的誓言。二千四百年来,这一誓言在西方医学界广为流传,被视为医德的圣经, 每位医学院毕业生都要宣读。 如今什么都讲究包装,可是,有谁用希波克拉底誓言包装医院?没有。这家医 院能将古老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开发出市场价值,高,实在是高! 这家被称之为“历史悠久”的“三甲”医院到底是一所什么医院?它是莆田人 2004年初创办的民营医院,当初叫“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华医院”。这所医院开业 后,虽然以重金雇用“皇阿玛”张铁林为形象代言人,可是仍不景气。2004年10月, 医院更名为“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和医院”,仍然如此。2006年年初,这家医院更 名为“上海协和医院”,接着投入数千万元的广告费,医院火了起来,门诊量飙升, 每月高达数千人次,手术室常常爆满,尤其是“宫—腹腔镜”手术往往从早晨排到 凌晨。一夜长成参天大树,这家医院开业仅三年,先后获得“上海市卫协医疗诚信 单位”、“上海市物价诚信建设单位”、“精神文明建设标兵单位”等称号。 不论挂什么招牌,总有不信邪的。2006年12月30日,陈晓兰向上海市药监局举 报上海协和医院在药品和器械使用上存在严重的违法违规问题,不仅给病人开“三 无”药品——在中药汤剂的包装上无医院标志、无保质期和煎制日期,而且拒付病 人中药处方。 上海市药监局对陈晓兰的举报非常重视,表示元旦过后对那家医院进行突击稽 查。 元旦是一年的起点,是团聚的日子,快乐的日子,放松的日子,可是,陈晓兰 既快乐不起来,也放松不下来,心像悬在空中似的。夜长梦多,陈晓兰担心消息走 漏。上海协和医院可不同于一般的民营医院,他们财大气粗,颇有背景。有钱能使 鬼推磨。鬼在哪里?阴暗之中。阴暗给了鬼机会,给了鬼自由,也给了鬼无所顾忌 的勇气和胆量。有阴暗在,我们就会经常听到磨在转,不知道鬼在哪儿,鬼就让我 们防不胜防。当今通讯如此发达,一旦“鬼”打个电话,或指头在手机上舞蹈片刻, 消息就会发出去,医院就会将所有违法违规的痕迹抹去…… 5 日上午十时许,陈晓兰接到药监局的电话,邀请她去上海协和医院配合稽查。 她急忙打电话给新华社记者刘丹、《南方周末》的记者柴会群,还有病人王洪艳, 让他们迅速赶到医院。 在医院门口,陈晓兰见到了刘丹和柴会群,紧张的心绪略微放松了一下。他们 佯作不认识,没有说话。当陈晓兰和执法人员上电梯时,刘丹和柴会群也跟随上去。 这时,医院的一位员工推一车中草药上来,那车药像活塞似的把电梯里的人挤到了 边上。电梯动了,人和草药,还有那浓郁的药味儿伴随着指示屏上显示的数字上升。 1 、2 、3 ,随着一声提示音,门打开了,电梯里的人鱼贯而下。 三层是不孕不育诊疗中心,候诊的椅子上坐着几位病人。柴会群和刘丹像一对 前来就诊的小夫妻,在椅子上坐下来。他们转瞬就忘记了自己的新角色,像采访似 的对身边的病人不断地发问,很快站在楼梯口的保安就警觉地发现了他们。他们可 能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停止了发问。 陈晓兰的脸上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视线不时瞟向楼梯口,她在等王洪艳。 王洪艳来了,朝陈晓兰点点头,径直朝诊疗室与治疗室之间的楼梯拐角处走去, 在挂有“更衣室”牌子的房间停下,“咚咚咚”敲几下门,然后推门而入。她在里 边转一圈出来,这时陈晓兰和稽查人员已站在门口。一位护士在门口横住,把陈晓 兰他们拦住。 “药监稽查。”稽查人员对护士说道。 护士无奈地闪开身子,让他们进去。陈晓兰进去后才发现,这间更衣室里没有 更衣柜,偌大的房间像西瓜似的被切割成几个小间,所不同的是西瓜切开后襟怀袒 露,房间分割后显得幽深而诡秘。 一阵阵熟悉的金属碰撞声钻进陈晓兰的耳朵,她循声而去,发现里边正在做手 术,一位女病人赤裸地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和护士在她身边忙碌着。两位男性稽查 人员慌然退出,陈晓兰和女稽查人员——张老师挨屋检查一遍,里边总共有六小间, 靠门的两个房间分别放有妇科冲洗台,靠里边的房间摆着两张妇产科用的手术床。 设施简陋,不仅没有消毒隔离措施,连洗手的设施也没有。 陈晓兰把执法人员领到“更衣室”,想确认一下阴道超声冲洗和中药灌肠术、 中药输卵管再通等手术是否在这里做。在王洪艳告诉陈晓兰,她在这家医院做完宫 —腹腔镜手术的第二天,医生将她领进更衣室,在一张黑色革面的窄床上,给她做 了“输卵管通液”手术时,陈晓兰瞪大了眼睛,不大相信:开什么玩笑,上海是繁 盛的国际化大都市,不是医疗落后、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怎么可能在更衣间里给 病人动手术? 更衣室里的手术结束了。医生和护士意识到进来的几个人绝非等闲之辈,神色 有点儿紧张。 稽查人员挨屋检查完后,没发现中药材和中药制剂。这时,医院头头已赶到更 衣室。 “你们的中药在哪儿?”执法人员问那几个人。他们相互看看,没有吱声。 “不是在六楼吗?”陈晓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执法人员惊异地望着陈晓兰。在乘电梯上来时,她见推药车上 来的员工摁了“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