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解放初期,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海峡两岸关系异常紧张,随时处于一触 即发的战争状态。随着国内言必称阶级和阶级斗争,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作为 共产党的干部,事业蒸蒸日上,又在极敏感的宣传文化口工作的王火,与海峡对岸 国民党上层人士凌铁庵七小姐的恋爱,在好些人看来就是阶级立场不稳。这样的爱 情,如果坚持,男女双方都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经受极大考验的。 有同事就曾经很不满很直白地诘问王火:你是要爱情还是要事业?王火直言: 我两样都要!在僵持中,连他们的故交陈展也来劝他了。陈展是抗战期间王火在重 庆读书时认识的中共南方局组织部的共产党员,解放前,王火和凌家都掩护过他。 他对凌庶华的父亲很尊重,因为凌老先生不仅是国民党上层人物,国大代表,说得 起话,而且反对内战。1948年,陈展在上海被捕,庶华和她父亲多方营救未获成功。 最后王火及母亲用金条才将他的人头买了回来。保释出狱后,他去了解放区,以后 随解放大军回到上海,当时是上海钢铁公司总军代表,有相当的职位。 陈展了解王火和庶华,对他们真挚纯洁的爱情表示理解和同情,但他同时认为 王火应该实际些:“台湾一时解放不了,你们的结合也就是不可能的。你们都应该 实际些,趁早解脱,这样对你们双方都好!”不能说陈展的劝说不对,但王火就是 坚决表示不放弃;坚持认为革命事业和真挚纯洁的爱情并不矛盾。两样他都要坚持! 单位上,有相当不错的女同志看上了王火,主动找他谈心散步。对方容貌俊秀,有 文化,各方面条件相当不错,然而王火就是没有热情。以后,对方看王火一心似铁 地对海峡对岸的凌庶华,绝望了,转身而去。 期间,他和凌庶华全靠两地书联系,以慰彼此思念。凌庶华给他寄来的照片中, 有她在阿里山游览时照的;有在她家花园中照的,俊秀清丽一如昨日,只是她的明 眸中多了一分深思和忧郁。他把这些照片信件全部交给组织,借此向组织表露他的 胸襟坦白、爱情纯洁,对组织忠诚。 慢慢地,庶华信件少了。他知道,海峡那边,在于右任任院长的监察院工作的 她,承受的压力不亚于他。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和痛苦的煎熬后,痛定思痛,他下了 决心:写信给海峡那边的凌庶华,要她回来与他完婚。他相信,他们有约在先,只 要他去信,她接到了他的信,纵然摆在她面前的难关如孙悟空取经要过的九九八十 一难,她也一定会毅然决然回来的。 为此,他去找了上级领导谈,领导表示理解同情,但还是认为他不现实,认为 这事是“天方夜谭”。矛盾痛苦中,他又去找了陈展,又去找了上海市委宣传部副 部长白彦。白彦很为王火庶华真挚的爱所感动,说:可以试一试,但又告诫他:风 险很大! 王火给庶华写信,要求她回来同他完婚。信一封接着一封,简直就是十万火急。 多年后,我看到凌起凤老师于1952年关于这段往事的笔记:“我在上海的未婚 夫王洪溥不断写信经过香港转到台北,要我立刻回大陆,这使我万分为难。一是父 亲年迈,我舍不得离开;二是当时大陆正在镇反(镇压反革命运动),台湾报纸上 连篇累牍报道镇反情况,有不少耸人听闻夸大失实的报道。我想:我回去能行吗? 三是那时台湾控制人员外出十分严格,到香港也要两家铺保并需批准,我能走得成 吗?因此,我痛苦不堪。父亲知道我的心,而且他是个讲信用的人,我既已订过婚, 他又喜爱王洪溥这个女婿,我就应该回去。他明白,如果我不回去,这桩婚姻就毁 了。因此,他开明地说:你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没有政治色彩,也不是为政治问题 来台的,我想你回去是不要紧的。为了你的幸福,爸爸让你去,只是于(佑任)老 伯那里,你不能随便一走了之。瞒他不好。找个机会你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我痛苦得无法形容,日夜不安……父亲最爱我,他为我考虑得十分周到。他 给我设计了一个先到香港然后回到上海的方案。4 月11号那天,是于老七十五岁寿 诞,父亲让我带了一些水果和海味去给于老伯祝贺生日。告辞时,我说:老伯,我 将去香港一次,我会办请假手续的。他(于佑任)突然问我,回去安全没有问题吗? 我说没有问题。他睁开眼来,又叹了一口气,但点点头。他伸出手来同我握手—— 平时,他并不同我握手。他的手是温暖的,我觉得他有一种同意我走的含意在内, 也有握别的含意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