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时太阳懒遢遢地在宇宙中行走着,她正在诱使人们忘记时间的紧促。 王恒杰仍木然地靠在栏杆上,但此时的他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观看日出了,而是 在考虑如何才能登上太平岛的方案。他死死地盯着太阳,看着那橘红的、巨大无比 又透亮的橘子上结出的斑点。 “风暴!”他想着,“如果现在有风暴那就太好了,我可以去太平岛避难了。” 想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那些被岁月风雨雕琢的皱纹又一层一层地凸显在额头和 脸上。 如果真的来一场风暴,那可真是天助王恒杰了。这样就无需再去苦思冥想用什 么为借口才能登太平岛了。但是现在,此时此刻天公就是不作美,中央气象台的天 气预报和天气形势告诉王恒杰“未来三天,天气晴好”。王恒杰在苦笑中想:“人, 真是太怪了,他总是想让大自然服从自己的意志,这可能吗?!”王恒杰摇了摇头, 在内心批评了自己,“你也是如此啊!出发时天天盼好天,遇到风暴时还是盼好天, 好天来了,又盼风暴……别这样自不量力了。”他批评着自己的同时,他大脑的另 一个区域却被风暴刺激着,让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五次海上风暴的遭遇。那些次风 暴都是一样的恐怖和难忘。 王恒杰曾在风暴中呕吐着,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栏杆上才能小便一次。他仰天大 声地诅咒风暴,诅咒神灵,任凭风雨击打他的脸。每当风暴过后,他都要仰卧在甲 板上,看着天空在内心里朗诵一段高尔基的《海燕》。 “王教授,”小陈在王恒杰的背后小声地招呼他,“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就得 出发了!”王恒杰看了看太阳在天空的位置,计算现在的时间:“快六点了吧?” 他转过身轻轻地问小陈,“现在是五点四十八分。”小陈看了看表回答着,用他坚 定的目光观察着王恒杰的脸和躲在放大镜后面的充血的眼睛。“走,吃饭去。”王 恒杰说着,扶了一下眼镜,向船舱走去。 早餐是丰盛的,除了鸡、鸭、鱼以外,船老大把海上最珍贵的蔬菜也摆上了桌。 当王恒杰走进餐厅的同时,船老大和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小陈一手扶着王恒杰,一 手把凳子推到王恒杰的臀下,让他坐下时更方便些。 船老大端起装着水酒的碗说:“王教授,阿波就交给你了,祝你马到成功。” 船老大说完,没看任何人一眼就把酒一饮而尽。王恒杰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 当他看到一个个毫无语言地把酒干掉的渔民兄弟和小陈义无反顾的面容之时,他知 道,语言在此时此刻是多么苍白无力。他举起了碗,也来了个一饮而尽。当他把碗 放到桌子上,抬头看大家的同时“谢谢”这个词还是脱口而出了。可是大家并没有 回应他的谢意,全都端着饭碗,夹着菜若有所思地吃起来。 王恒杰拿起了筷子想夹点青菜,突然他感到嘴里甜丝丝的,他看了一眼桌上的 酒碗,放下筷子把酒碗又端了起来,闻了闻没有酒味,把碗中剩下的液体倒入了嘴 里。“噢!……糖水!这不是酒,这是糖水。刚才怎么就没品出味来呢?”人在极 度激动和沉思时,是连疼痛都会感觉不到的。他的心跳加速了,他多想冲过去用单 臂拥抱一下船老大和这些看似粗俗的渔民兄弟呀!他尽力使自己平静,轻轻地把碗 放下,低着头抓起筷子,与此同时一双筷子夹了一片“雪菜蒸肉”,一双筷子夹着 青菜放到了他的碗里。虽然眼神不好,但王恒杰知道这是船老大和小陈夹给他的, 但是他没有抬头去看他爷俩儿,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脆弱过,以至于没 有勇气去面对别人的感情世界。 “王教授,多吃点儿,下顿饭还不知什么时候吃呢!”这是船老大的声音。 “是啊,下顿饭……”王恒杰没有往下想,大口地吃着肉、菜和饭。他需要快点结 束这顿饭,然后再思考一下如何吃下顿饭,上哪去吃下顿饭,在什么状态下吃下顿 饭,或者说能不能吃上下顿饭。王恒杰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完饭后,大家都开始忙活起来。甲板上杀鸡的杀鸡,宰鹅的宰鹅,摆香案的 摆香案。只有王恒杰独自在他的船舱里准备着他自己认为必须要带上的东西。“这 几本书要带着,还有证件。”王恒杰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和三本 自己的专著放到他那个防水的军用背包里。这个防水的军用背包还是驻岛战士小刘 送给他的呢。他那张还没褪掉稚气的脸,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多好的战士啊, 只可惜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了。”王恒杰用手深情地抚摩着这个背包,“就这么不 清不楚地被暗杀了。”王恒杰想着,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小礁盘上,又听到了小刘用 那认真的语气对他说的话:“王教授,我从现在就把基础课捡起来,能上军校就报 考军校,不能考军校等复员后就去考成人大学,学考古,毕业后给您当助手,咱们 一起搞海洋考古……”王恒杰把头抬了起来,下意识地扶了一下眼镜,透过船舱的 门向外面望去。“有多少和小刘一样的好战士都这样地去了。”他想到了很多战士, 也回忆起很多与他们有关联的事。是啊,在南海、南沙、西沙的许多属于我国的礁 盘和小岛上,我人民解放军都驻有数量不多的士兵。而虎视这些岛礁的某些国家的 某些势力,经常在夜间派出蛙人到这些岛礁上谋杀我们的战士,想以此恐吓住我们。 几年间,有许多战士被这些敌视我国的蛙人所杀害,小刘就是其中之一。 王恒杰想念这些英勇的战士,可是思维却奇妙地从解放军战士转到了国民党驻 太平岛的士兵身上,“他们也是在守卫祖国呀!”他叹了口气,猛地想起了那张照 片,那张他同台北清华大学同行陈教授在海南的合影。他想起陈教授曾对他说过的 话:“王教授,太平岛可不是随便就可以上去的。它是南沙战区司令部所在地,就 是台湾人没有国防部的特许,也是上不去的。如果您一定要去太平岛,只能用海上 急救为借口。”说完,陈教授摇了摇头,用以表示无奈。“对,要做个红十字旗, 这样就不会被误伤了,太好了!太好了!就这样。”喜悦冲破了愁云,王恒杰兴奋 的眼睛在他那个“放大镜”后面跳跃着在房间里寻找着能派上用场的材料。“红的 不行,容易引起政治误会;白的倒是醒目,”他激烈地思考着,“咱不能打白旗呀,” 他的思维停顿了一下,“对呀,就用白旗,涂上红十字,这就更显眼了。”王恒杰 又兴奋了,这个决定让他兴奋。房间里所有用布做的东西没有白色的。这可能是因 为在海上无法洗东西的原因吧?可是必须要有一块白布哇。王恒杰翻箱倒柜地找, 汗从他脸上深深的皱纹中溢出,眼镜蒙上了一层水汽,他习惯地把它摘下来,用手 抓起背心去擦时,发现他这个破背心是白色的。他笑了,那是一种人们常说的傻笑。 他急速擦了一下眼镜,匆匆地戴上认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破背心,任脸上的汗自由 地汇聚成流,一滴滴地淌到背心上。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 脱下来,把它撕开,用红药水画上了一个红色粗壮并涌动扩展的十字,而这十字的 横与竖之间的距离在缩小。王恒杰不顾一切地打开了自己的行李,轻轻地从地板上 把这面红十字旗拿起来,放在褥子上,再用被把它盖上,用手在放旗的地方一下下 的按压,如同他发现一些石刻时做拓片一样。“王教授!”小陈走进来叫他。王恒 杰回身摆摆手说“马上就好”。他迅速地又按了几下被子,然后将被子掀开,欢快 地拿着他的“护身符”走到甲板上,而船舱内他的床上却留下了一个不祥的鲜红的 十字。 当王恒杰拿着他的“宝贝”走到甲板上找他们爷儿俩的时候,船上所有的工作 基本上全都就绪了。王恒杰大步走向船头,并向船老大和小陈喊道:“你们爷俩快 过来看看行不行,咱们好研究研究怎么整。”船老大和小陈面对王恒杰的创意也显 现出了激动,他们心里明白,在收到SOS 呼叫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救援没有国籍和 党派之分。王教授做的这面红十字旗,把他们最担心的问题解决了。“太好了!太 好了!”船老大和小陈抖动着这面红十字旗,不停地赞扬着“就把它绑到舢板前的 旗杆上”小陈说着就把这面旗接过来走向左舷并招呼着阿强让他帮忙。 快九点了,香案桌上的鸡、鹅、香炉已经摆好,烧纸用的瓦盆也放在香案桌的 前方甲板上。十八个人左右站在香案桌两旁,神色庄重地等待着九点钟的到来。七 点至九点古人称其为辰时,辰就是龙,在海上,就是在龙的家中。因此这个时刻是 祭祀的良辰。差十分九点整,船老大在闪着金光的铜盆里仔细地洗了手,走到香案 前,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了一会儿,在香案上拿起三炷香点燃拜了三拜后,分中、 左、右一一插入香炉,返身跪到香案前在瓦盆中烧纸。所有的人都跟着跪下了,只 有王恒杰却静静地站在旁边。船老大带领大家叩了三个头,对着香案和香案后面那 辽阔的海和天空祷告道:“妈祖娘娘在天之灵,请保佑阿波和王教授平安,保佑他 们登上太平岛,请保佑……”王恒杰看着这些厚道渔民的真诚举动,内心里却打翻 了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太平岛的方向思绪万千地注视 着。 “王教授,该出发了。”船老大提醒似的招呼着王恒杰。“出发!”王恒杰迅 速地转过身走向了舢板船,在小陈和船老大的搀扶下登上了他的微型“战舰”。王 恒杰稍稳了一下,挥动着右手大声地说道:“再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他低 头坐下,对船后面的小陈说道:“开船!”然后,他又挥动着手大声地喊着…… 舢板船开动了,向着那个神秘的、使王恒杰不顾生死要登上的小岛——太平岛 进发。王恒杰站在船头,用右手扶着旗杆挺了挺胸,用力将郁闷了一夜的浊气吐了 出来,任那带有盐味的海风从他的面庞吹过,让他感到了一种解脱。他深深地吸着 从那透明的海底刮来的风,体味着生命的内涵,同时感受着海风越过镜片按摩眼睛 的惬意。 远远望去,蓝天碧海上行驶着一条小船,一个断臂人站在十字旗下,那旗和断 臂上的袖管一上一下在海风中飘舞,如同但丁《神曲》中传教士在苦海中行进。 “王教授,”小陈大声招呼王恒杰,“你说太平岛上真能发现点东西吗?”王 恒杰回头看着小陈,同样大声地回答他:“我告诉你几遍了,啊!一定有!”“我 知道有,只是随便问问。”小陈说着正了正舵。王恒杰笑了笑说:“别忘了考古的 规矩啊!”“记住了。”小陈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王恒杰看到小陈的那个笑样, 就知道小陈又想起了那事儿,在西沙中建岛上发生的笑话——“王教授你看,水里 有个东西。”小陈兴奋地叫着。王恒杰正在中建岛的沙滩上仔细观察着水中和沙滩 上的任何东西。小陈正在潜水。他从水中冒出头来,拿掉呼吸器后,上气不接下气 地喊着,王恒杰直起腰冲着小陈喊道:“你潜下去动一动它,看是什么东西,能拿 就拿上来。”“我只看到个影子,那儿很深的,在那边!”小陈喊着用手指了一下 左前方。“你先过去看看吧,回来再说。”王恒杰下了“命令”,接着就干他自己 的事了。小陈做了个深呼吸,戴上呼吸器潜了下去,跟随着被他下潜时惊吓散去的 热带鱼群游去。五彩缤纷的鱼成堆成堆的,每当他接近时它们都飞快地散去,那一 瞬间就像节日的礼花,一朵连一朵,一片接一片。“多么美丽的海底世界呀!”小 陈在心中赞叹着。 他先前看到的影子越来越近了,他感觉那东西像个爪子残缺的大章鱼,好奇心 驱使他快速地游去。“是个锚,肯定是锚。”小陈用力划水向目标接近,一个长满 贝壳和铁锈的锚,静静地躺在那儿,仰脸看着小陈,它周围的细沙被小陈的游动搅 起,形成了一层害羞的薄雾在小陈的身下翻滚。小陈伸手向它摸去,腿在不停地摆 动。他抓住了锚,身体在水中来了个漂亮的回旋,脚站到了锚的旁边,又一层细沙 被搅起,几个海星匆忙逃去。“这个锚不小哇!”小陈在认真地观察着,用力地晃 动了几下,然后向海面浮起。 “王教授,是个大铁锚。”小陈一边喊着,一边向岸边游去。沙滩上的十几个 人向小陈围了过来,王恒杰从人墙外挤了进来问小陈:“水有多深?”“二十米左 右吧。”小陈抹去脸上的海水回答道。“船长,咱们去把它捞上来吧。”王恒杰请 求船老大的帮助。“行!”船老大答应着向舢板走去,回头指着几个渔民说:“你 们几个把大绳拿过来,一同去。”两个驻岛的战士请求船老大说:“我们也去吧?” “行啊!”船老大答应着走了。 小陈和战士小刘在水下把绳拴到锚钩上,然后拉了几下绳子,船上的人开始用 力往上提,“一、二、三”“一、二、三”……缓了几次手,一个几百斤重、一米 五左右长的铁锚露出了水面。 王恒杰围绕着这个铁锚慢慢地转着圈,如同董海川在练八卦掌,一会停下来摸 摸铁锚,一会又转几圈。当他停下脚步直起腰的时候,他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他看 着大家用手拍着铁锚说:“太伟大了,这是汉唐时的铁锚。如此大的锚和如此远的 距离,大家应该知道船是多么巨大,应该知道当时我们的国家多么强大。”他又开 始讲课了,“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王恒杰向四周看了看,又仔细地观察了一 下海浪,对小陈说:“走,开船上那边看看。”他用手指着东北方向的一处暗礁。 王恒杰和小陈、战士小刘走了。剩下的人仍然围着那个大锚,这个摸一摸那个抬一 抬,他们都被王教授的情绪所感染,都把这个铁锚当成了圣物。“这太难看了!咱 们也没什么事,大家把它收拾收拾。”船老大提出了建议。“对!我上船拿工具, 你们用石头先把贝壳砸掉,把锈磨一磨。”说话的是船上的大副。大伙一块儿动了 起来,两个小时后,原本满是贝壳和铁锈的汉唐时期的铁锚已经焕然一新,在夕阳 金色的照射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此时王恒杰三人驾驶的小舢板正在返航,看来他们的收获也不小,每个人的脸 上都飞扬着欢喜,在那金色的波浪上还隐隐传出五音不全的歌声。小陈坐在舢板后 面掌握着船速和方向,他用左手指着沙滩对王恒杰说:“王教授,你看,他们又搞 了个什么宝贝,——闪闪发光。”王恒杰也看到了这个,认为是驻岛战士们的什么 玩意儿,也没有过多地去考虑。他对小陈说:“别管那些了,好好开你的船吧。” 说完又低下头去看他刚找到的破瓷烂罐。五六分钟后,舢板靠岸了,王恒杰捧着几 块他认为重要的陶瓷片和古钱跳到了沙滩上,回头告诉小陈和小刘说:“你俩把那 些都拿下来,轻点!”然后向十几米外的临时营地走去。海沙在他那双破旧的胶鞋 下嬉皮笑脸,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酒窝。他无意间向人群望去,在人与人的空 隙之间他看到了那个他在海上不以为然的闪亮的东西。从这个东西的身上反射出的 光穿透他的眼球,直刺他的大脑。他木然了,他的骨髓如同注入了冰水,全身一阵 阵发凉。他的心脏也同时停跳了,他张着嘴,瞪着眼,冷汗从他的额头溢出,接着 是全身发抖,他拿着的“宝贝”一块一块地掉到了沙滩上。世界静止了,时间也凝 固了。那个东西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大,仿佛向他的脑门压了过来,他嚎叫了一声 “啊!……”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他跑着喊着,所有的人都以为他疯了,都对 他这突然的失态感到莫名其妙。由于脚下用力太猛他摔倒了,但是他没有停止前进, 他手脚并用地快速向那个东西爬去,语无伦次地说着:“啊!怎么能是这样啊!这 是犯罪呀!天哪!我的锚啊!”他爬到了锚的旁边,用手抓起从锚上砸掉的贝壳和 大块的铁锈向锃明瓦亮的锚上安放,企图让古锚还原。“这是犯罪呀!你们这是在 犯罪呀!”一颗颗明珠般的泪水滴到了铁锚上。人们终于明白了,在这夕阳西下的 海岛上,忙了大半天的工作的本身是帮了一个大倒忙。他们没有勇气去劝说王教授, 更没有理由不让王教授像个疯老头一样坐在沙滩上发泄内心的痛苦。王恒杰木然地 坐在沙滩,望着夕阳,任由他那单腿眼镜由另一面的线绳挂在耳边摇晃。夕阳也不 忍再看这一幕了,急匆匆地拉过海水盖住它那通红的脸。 小舢板在海上游动着,王恒杰站在红十字旗下,左臂的空袖管随着红十字旗在 飘动。他用右手把着旗杆,任小舢板一上一下的颠簸,如同欧洲中世纪的殉道者。 而此时北京的家里,他的夫人和女儿正揪心地读着他出发前写给她们的信——又一 封遗书:雪惠,亲爱的夫人,还有我亲爱的女儿们:不要因为我没有经常给家里打 电话埋怨我,因为我在来海南时,你们对我的祝福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它促使我 反思,使我感到自己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使我感到无比的内疚,使我失去了勇 气来面对你们,当然还因为囊中羞涩。 我这里的工作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债台高筑。为了预防万一,我把债务清单也 给你们寄了回去,好让你们心中有数,记住那些好心人。 雪惠,你不要为这次晋级的事而烦恼,副教授正教授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就是 院士,除了教书育人而外,主要的还不是看他对国家、民族有多大的贡献吗?这次 我失去了正教授的机会,但是我为南海考古事业培养了一大批渔民、战士,使他们 成为古文物的发现者和保护者。当然这是那个铁锚留给我的巨大教训和提示。因此, 我对我的选择感到欣慰。 雪惠,关于人生的价值我们讨论并实践了几十年,我和你穷尽一生的所作所为, 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的。因此,我们敢于面对死神;因此,当死神到来的时候,我们 可以毫无惧色地去拥抱他,或将他赶走。 雪惠,毕竟我们不想轻易地离开这个充满美好未来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 还有很多需要我们付出艰苦劳动才能揭开的谜。当然,还有你我之间的爱情。 雪惠,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因为在这几十年的生活里是你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而毫无怨言。你照顾我的生活,抚养教育两个女儿,使我放手去工作。你抚慰我心 灵的创伤,让我勇气倍增…… 我的灵魂告诉我,我爱你! 雪惠,我亲爱的,我无法用我的语言来表达这个爱字深刻的内涵,但是我要在 这纸上写出:我爱你!你是那么的文静,啊,就像维纳斯一样圣洁,但断臂的却是 我…… 雪惠,天亮的时候我就要出发了,当这封信到你手里的时候我已经在海上航行 几天了…… 张雪惠眼前的信模糊了,泪水顺着那清秀的面颊流下。她用颤抖的手捂住颤抖 的嘴唇,闭上了眼睛并将身子转向窗口。她多想面对大海放声高呼:“恒杰,我爱 你!” “妈怎么了?我爸出什么事了?”女儿急促的发问使她的情绪稳定了些:“没 有,你爸很好。”她停顿了一下,用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转过身红着脸小声对女 儿说,“你爸返老还童了,给我写起情书了。”她抖动着手中的信欲言又止地说, “你爸这个人哪……看你的书去吧。”她支开了女儿,接着看王恒杰的信:……我 将用我的生命去叩击那天堂与地狱的大门,将平静地去拥抱快乐或死亡。你可能还 记得,我俩最喜欢的《牛虻》中结尾那部分的精彩的描写吧?我把它改动一下作为 此信的结尾:不管我是活着还是死去,我永远是一只展翅飞翔的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