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3年,是一个值得被特别铭记的特殊年头。 这一年,“贵州茅台酒”突破万吨大关,这是开国领袖毛泽东和被誉为国酒之 父的共和国首任总理一代伟人周恩来生前的夙愿。这一年,茅台集团继获得国家企 业管理“金马奖”之后,成功摘取了全国质量管理奖桂冠。这一年,经国内权威上 市公司100 强评估体系评选,贵州茅台荣获上市公司100 强综合排名第一名。而全 球著名的投资银行瑞士第一波士顿则发表报告指出,贵州茅台等12家公司在我国股 市中最具有投资价值,这也是唯一被推荐的饮料食品类上市公司。全球竞争力组织 首次对中国1200多家上市公司进行竞争力排序,贵州茅台名列中国上市公司竞争力 前十名。 而当日历翻到2005年时,蓦然回首,我们还可以从一串剧变的数据中,真正掂 试出国酒茅台跨越式发展的雄奇与不凡魅力:从1998年到2004年,短短六年时间, 贵州茅台集团公司其主要产品“贵州茅台酒”从年产量5000吨提高到11500 余吨的 规模。年销售收入从8 亿元增加到40亿元。年利税从4 亿元增加到25亿元。而资产 总值从1998年的25亿元,也在短短的六年时间里,增加到2004年的87亿元。 作为中国传统的民族工业,能够在信息化、数字化的21世纪初,获得跳跃式的 提升、超常规的发展,贵州茅台集团已经引起世界瞩目以及社会各个方面的广泛关 注。 在中国西部大开发的背景下,这是一个经济腾飞的奇迹。站在奇迹背后的,是 一个个实实在在的活生生的茅台人,是一代代艰苦奋斗、开拓进取的茅台先行者、 创业者。他们是华问渠、王丙乾、王绍彬、郑义兴、周高廉、邹开良、季克良…… 而在这些闪光的名字中,还有一位与共和国生日同一天的创业者,他叫袁仁国,现 任中国贵州茅台酒厂有限责任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贵州茅台酒股份公司董事长。 清代一位大学者在一首吟咏茅台的诗篇中写下的“酒冠黔人国,盐登赤虺河”的诗 句,竟然预言性地暗合了他的名字。 这一种冥冥中的关联,也就成了袁仁国命运的一种写照。 1989年的一天,一辆乳白色轿车驶出黔北腹地茅台镇,驶上崎岖盘绕的山间公 路。坐在车子里的袁仁国时任贵州茅台酒厂厂长助理。他此行负有特殊的使命,目 的地是北京中南海。 1989年的袁仁国血气方刚,一头乌发,满脸豪气。他已不是刚进厂时的那个稚 气未脱的小青工,也不是贵州工学院企业管理专业的那个大学生了。1989年的袁仁 国已经是一位走过南闯过北,见多识广之人。车子里的他,彼时彼刻面沉似水,云 海荡胸,内心翻腾着豪情与对未知的紧张。 就在走出厂部的办公楼,拉开车门的一刹间,他从同事们的眼神中读出了多种 心思。那目光多数是疑虑闪烁的,仿佛说,这小子能行吗?口出大话,不白跑才怪 ;仿佛说,愿意试就试试吧,死马且当活马医。 1989年茅台酒厂领导层做出决定:参评国家一级企业。袁仁国是这一决议的铁 杆儿支持者和推进者。那时,生产驰誉海内外的中华国酒的贵州茅台酒厂,还只是 国家二级企业。 1989年的中国酒业已成群雄竞逐,烽烟四起的格局,老牌酒、新牌酒,遍布寰 中,如过江之鲫。中国人饭桌上只有几种老牌白酒的日子一去不返。单单一个央视 新闻联播节目的广告时段,就年年招引出手不凡的大量酒厂云集竞标。这是隔窗都 浇你一身湿的商雨大作的年代,这是不进则退,不生即死的年代,这是大浪淘沙, 每天都会湮没什么消失什么或诞生什么崛起什么的年代。“形势逼人”一语,已经 时常挂在厂长兼党委书记邹开良的嘴边了。 企业升级已成茅台迫在眉睫当务之急的第一大事。邹开良派人进京申请国家一 级企业参评名额,却被国务院工业生产办公室打了回来,理由是不够资格。 闻知此讯的袁仁国,怎么想怎么不服气,他一跺脚去找邹开良高腔大嗓地要求 :“我去试一试,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密云合拢,压向四山,山巅树冠梢头流窜闪电的火蛇。“前方出事了。”性急 的司机无奈叨念了一句,车速明显慢下来。不一会儿,逶迤山道上的车辆就如一条 老迈的长蛇,只能缓缓向前蠕动。前方道路险峻处,险些发生车辆坠崖事故,一辆 蓝漆卡车歪在岩坡,像一个跛腿的赶路人懒散地卧地歇息。 雨忽至风骤起。满窗乱点飞珠,激溅之声盈耳。苍山上翠竹密匝匝无际,青山 葱翠,山外有山,山腰林密处,有白雾游走吞吐,似仙女遗落的裙带,左一道右一 道将群山缠绕锁定。 袁仁国驱车赶到贵阳,乘波音737 飞抵北京。 他要找的部门是国务院工业生产办公室,坐落在中南海的红墙之内。汽车驶过 持枪的哨兵面前时,袁仁国心中升起一股肃然之情。可以说,当新中国的礼炮鸣响 以后,国酒茅台的命运就始终和这里息息相关了。为了保证生产茅台的水质不被污 染,周恩来总理曾在1972年的全国计划会议上郑重宣布:赤水河上游不准建工厂, 尤其化工厂。他很动情地对与会代表说:在这里,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郑重地强 调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贵州茅台是国酒,那是至今都有名声的,它对我们 的外交工作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要扶植茅台酒的生产,更重要的是要保护茅台酒 生产的水源不受污染。一国总理,为一家企业专门做出此次决定,这在共和国的历 史上实属罕见,至今,镌刻着总理指示的石碑仍耸立在赤水河畔。想到这一层,袁 仁国对此行陡然增加了几分信心。 说明来意,袁仁国屏息等待主管评级申报的司长的答语。司长五十来岁,青丝 褐面,风度翩翩。望了年轻气盛的袁仁国一眼,司长慢声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我的意见你们的人回去没说吗?” 袁仁国点头作答:“您的意见已向我们传达了。”司长望一望眼前这个有着一 双山地人明亮双眸的年轻人,语气中有些愕然:“传达了?传达了怎么又来了?我 劝你们不要再费什么心思了,评一级企业你们肯定是不行。一级标准是国际通行的 标准,而你们茅台是传统工业,是作坊生产,没办法往上靠嘛。” 袁仁国侧身坐在司长对面的沙发上,面呈执著和诚恳。听过司长的一番话,他 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是那些理由。他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开始用他特有的煽动性语 态说话:“司长,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司长点燃一支烟,注视着袁仁国。 “茅台酒厂有几家呀?全世界只此一家吧?咱茅台酒厂在全世界不是数一也是 数二,那么它的标准就应该是国际标准,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标准吗?这样的 企业您不给他评一级,还能给谁?” 袁仁国豁出去了。来的路上他还在告诫自己,收敛着点,别亮大嗓门,别咄咄 逼人。可是一到临场,一听到别人用“作坊式生产”的字眼儿概括他打小就如雷贯 耳的茅台酒厂,他就按捺不住了,加之他平常就有论辩、辩理的爱好,这样一来, 他跟司长先生说话,就更拉开了辩论的架势。司长心里说,这个贵州人倒是敢说敢 道,见官不憷呀。这样想着,眼睛里开始流露愿意听对方继续说的神色。 “而且,”袁仁国接茬儿陈词,“茅台是民族企业、民族产品,是民族之光, 世界只此一家,想学他的大有人在。日本想仿咱们,连气象色谱仪都用上了,都没 有成功;欧洲国家也仿着研制,最后也不成。茅台的标准就是国际标准,您还让它 跟谁去靠呀?茅台既是民族之光,我们就应该使之发扬光大,让它在世界市场上有 更大的占有率,您说我的想法有没有道理?” 接着,袁仁国讲了许多茅台酒饮誉全球的事例,讲了茅台酒作为国酒的至尊, 讲了茅台酒作为政治酒、外交酒的轶闻,也讲了茅台酒这些年的发展。 司长听着听着开始点头,说:“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事情还可以再商量。” 袁仁国的心剧跳起来,喜悦感流遍全身。“这个事情还可以再商量”,这就是 说有转机了,他眼前现出曙光。联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外国运动员射门成功后的狂 喜表现,他真想弹离沙发原地来个前空翻。 力挽狂澜办成件大事的自我满足情绪,笼罩了袁仁国多日。事隔多年,再次追 忆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成功感、满足感,依然像当初一样跳动在他的眉梢眼角、 快速叙述的声音里,颇有那么股子话说当年长板坡的感觉。 当白鼻子头的波音客机,载着袁仁国重返贵州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他所为 之尽忠尽力的茅台酒厂腾空起飞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巨大 的压力和历史的责任也将落到他的肩头上。 国酒茅台声名在外,尼克松来了喝它,田中角荣来了喝它,二战英雄铁托、蒙 哥马利、海尔赛拉西来了也喝它,这个响当当的牌子为什么非要争个一级企业的名 份不可呢?袁仁国和当时的厂党委书记兼茅台酒厂长长邹开良的解释是:评一级企 业的好处是提升企业形象,提高企业的整体管理水平,为茅台以后的发展夯实基础。 在中国企业界,只有晋升到一级企业,才能晋升特大型企业,无法隔级跳升。从长 远来看,如果茅台酒厂只固守已有的水平和规模,很可能在今后的市场竞争中被挤 出局外,乃至成为一段史话。 三个月后,中国轻工业部给茅台酒厂下发了参评指标。邹开良召开紧急会议, 宣布成立上等级办公室,由袁仁国担任主任。这个办公室的具体工作是:参照国际 标准制定本厂的技术标准、工作标准、管理标准。这些事在外行听来相当枯燥,但 具体做起来,确是内容繁杂而又丰富。他们详细制定生产指标、成本指标、消耗指 标等,反复做精确的测算与计算,每项标准搞出来后,都是厚厚的一大摞。 那期间袁仁国基本上不回家,每天工作到夜里两三点。夜阑人静倦意上来,他 用凉水冲冲头接着干。头上的荧光灯咝咝响成一片,仿佛几百只蚊子同时振翅,又 仿佛是催人睡眠的催眠曲。袁仁国撂下笔,信步走到夜空下。 是河谷地带难得的朗夜,薄云淡霭上晃出一轮明月,微微的凉风像是清辉直接 播送下来的。今夜的月轮纤尘不染,像在赤水河里洗过一般,又像是掠走了赤水河 的全部清澈。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他背出两句古人诗。大好的世界,要是能多活 它几辈子就好了,岁月如白驹过隙。浮萍漂落,人生苦短。对于一个胸怀远大报负 的人来说,难免会有遗憾。趁行走于人世的这几十年,多为后人留下一些有价值的 东西吧!他心怀感叹。斯时斯夜,有人知道我袁仁国在干什么吗?在人类的历史长 河中我们都是过客,如逝水上的浮沫,生生死死,自生自灭。哪么,在茅台的历史 上,我是不是过客呢?至少我现在做的事,算得上是在创造茅台的新历史吧。 一阵酒香浸入他的嗅觉,他望望酒窖坐落的高地方向。陈熙晋县太爷的诗太到 位了,什么时候巴啧什么时候是味:“茅台村酒合江柑,小客疏帘兴亦酣。独有葫 芦溪上笋,一冬风味舌头甜。”咱茅台镇的空气就是跟别处不一样,都能拧出酒来。 有朝一日酒卖完了,把空气装瓶还能卖一阵子。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可怎么办?他心 头掠过惊悸。所以得快上一级。 “你为咱茅台酒厂办了一件大好事。”那天一见面邹厂长就喜眉笑眼地夸奖自 己。自己是怎么说的?“同意咱参评跟评上一级,这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说 我把司长说服了,可咱们的家底我还不清楚?得赶紧上标准整改吧,考评组到来时 我们一定要全面达标。” 1989年站在茅台镇月光下的袁仁国,心事重重,有那么点“心事浩茫连广宇” 的感觉,有那么点“月下沉吟久不归”的意绪。他像重新发现了什么似的闻到了自 己厂区的酒香,闻到了包围着厂区的故乡土地上的高粱、小麦的深沉的芬芳,闻到 了滔滔流淌的赤水河为夜气送上来的水的清鲜味道。他十分疲惫,十分想家,想翻 过眼前的这座山就该回趟家了。“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遥怜小儿女,未 解忆长安”。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女儿的小手就能够拍打在脸颊上了…… 半年后,轻工业部的预考核专家组风尘仆仆进了厂。 1991年,国家一级企业的牌子,挂在了茅台酒厂的大门口。这块牌子上凝聚了 袁仁国的多少心血,茅台酒厂的一草一木可以作证;茅台镇的清风明月可以作证。 举行升级仪式那天,袁仁国脸上半笑不笑。他心里转起了“得陇望蜀”的念头, 开始企望另外一块金招牌:中国企业管理的最高奖———金马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