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杨宽海种的树有的活了有的被沙埋了,他正在想用什么办法阻挡流沙时,1997 年穿沙公路开工了。穿过库布齐沙漠的一条公路,南起杭锦旗锡尼镇,北至巴盟乌 拉山镇,长115 公里,连接109 、110 国道,这路怎么就不被风沙掩埋?杨宽海看 见,公路两侧的沙丘上下是一层一层望不见头的用干草、沙蒿搭成的网格、沙障, 然后种上树苗,公路两侧的人群如“上香”般跪在沙丘上忙碌着,最多时有11000 人在这里大会战。杨宽海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梦!”穿沙公路的造林技术人员 还进而手把手地告诉他:在流动沙丘迎风坡2 /3 或1 /3 的坡面上种树一定要搭 沙障,栽植沙柳、柠条、杨紫之类的沙生灌木。在还有植被的固定半固定沙丘带, 实行封沙,人和畜概不进去,让它自行恢复。至今,杨宽海还在实践着别人传授他 的“九字经”:“栽死的”———用葵花秆、枯草栽进流沙地里设沙障:“种活的” ———种下选择过的强壮的树苗:“养绿的”———在荒沙植树的第一年要开发水 源配套喷灌,这是提高成活率的关键所在。 杨宽海的树种活了,长大了,回顾已经过去的日日夜夜,杨宽海说,每年年底 的12月份到来年的3 月份,是最紧张的。这一段时间里,库布齐沙漠大约有一米厚 的冻土层,是进出库布齐沙漠的黄金季节,冷啊,沙漠里的风像刀子一样,流经库 布齐沙漠的186 公里黄河河段全都封冻了。腊月二十八,杨宽海开着小四轮车奔波 60公里买树苗,一根高杆杨树苗相当于1 斤羊肉的价钱,他一边盘算着一边往家里 赶,不争气的小四轮不走了。前后左右都是大沙丘,沙漠冬季的夜晚又来得那么快, 啃一口大饼喝一口从四轮车柴油机里接出来的水,把一捆捆树苗背过沙丘给机车减 负再发动,然后把苗木搬到车上再走,小四轮又走不动了,杨宽海再把树苗背下来, 再发动……天亮的时候回到家,杨宽海已经是个浑身上下都快成结冰的人了。 现在,杨宽海再也不用担心养羊没有草场了,草场丰茂之后,山羊也不会啃吃 草根了。从1997年至今,杨宽海的牧场有22700 亩林地,400 多只羊,十多只牛, 10匹马,还有一个水塘里的数十万尾鱼,100 多亩牧草。杨宽海种下的沙柳已经郁 郁葱葱,羊、牛、鱼、沙柳给杨宽海每年的收人在10万元左右,他又承包了2 万亩 荒沙,同时还要指导村里越来越多的治沙种树大户。杨宽海说,无论谁种树,只要 有求于他,他都会“送树苗,当个顾问”。握别杨宽海时,那个一直怯生生地为我 沏奶茶的小男孩走过来,怯生生地对我说:“欢迎你再来!”这时,我才从紧张的 采访中回过神,握着这个蒙古族小男孩的手,备感亲切。他告诉我,这个羊肉店是 他们家开的,父亲正在后院宰羊,他家店里的手扒羊附近有点小名气。小男孩的妈 妈也走来了,母子俩都有一对漂亮的大眼睛,我注意到了男孩额头有一绺头发染成 了金黄色,便问他:“喜欢染发?”他还是怯生生地说:“好玩。”我忽然想起, 现代时尚没有任何界限,也并不因为沙漠而却步,和沙漠公路、杨宽海一样,都是 库布齐沙漠的美好! 库布齐的沙风稍稍缓和,眼前的沙与树清晰多了。 我行驶在穿沙公路上,停车,登上一个沙障还在而沙柳已经长满的高大沙丘, 主人的手指向依然浑沌的大漠深处说,当这股沙尘暴向东卷来时,因为穿沙公路防 风固沙林,扬起的沙子越来越少,并且还挡住了一部分沙尘,能见度也越来越高, 强沙之末了。但,倘若没有这些纵深的乔木、灌木和草类组成的立体防御,这一条 公路就会被流沙吞没,这一次的沙尘暴还会一往无前地向东肆虐。这一条被国家林 业局、全国绿化委员会授予“全国绿色示范通道”的穿沙公路,从开工到通车历时 三年。这一条路带动了杭锦旗的交通、旅游、扶贫,缩短了因为库布齐沙漠而分割 成的杭锦旗沙梁外地区及沿黄河地区之间的运输里程,每年可节约工农业产品运输 费2000万元、增加旅游收入1000万元。更为重要的是,库布齐沙漠的植被明显增加, 生存环境得到了改善。这一条路连结起的农人、牧人和旅人的脚印、友善的问候, 以及鄂尔多斯长调中关于爱情、生命、天地神人的咏叹,使库布齐沙漠中的生存不 再是孤独无望的生存,而是大地完整性中的一个部分,一种依然脆弱,却已经可以 感觉到时代气息,时尚之风在大漠中与沙柳碰撞、徘徊的生存。这一条路又被称为 “爱心之路”、“捐献之路”,资金及工程的相当一部分依靠捐献及义务劳动。当 “义务劳动”这样的字眼,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时,在生态环境恶劣的中国西部, 在鄂尔多斯仍然是不可缺少的,是一种集体自行拯救的物质的奉献和精神的闪光, 从这个意义上说,贫困、落后之地,也是富有、先进之地。我感慨万分地读了穿沙 公路的一个捐献细则:从开工到通车,杭锦旗副县级以上干部每人每年捐资500 元, 旗委书记、旗长带头;副科级以上干部150 元,一般干部50元,城镇居民每人10元, 个体户100 元,农牧民出10个劳动工并捐献价值10元以上的柴草等治沙物资。捐献 的场面感人至深,有当事者回忆说:扶老携幼,争先恐后,83岁的牧人康义是从100 多里路外赶到施工现场的,他要亲眼看看这条正在修建的路,用颤抖的双手捧出2000 元人民币……一条穿越沙漠的公路,同时也穿越了人们思想中的荒漠地带:一个没 有奉献精神的社会和一个没有个人利益的社会,同样是可怕的;人在自然面前,不 仅可以有所作为而且能够大有作为,但绝不是征服自然,是贴近自然,尽可能地恢 复自然生态的本来面目。大地工程的终极目标不是急功近利的索取,而是土地的休 生养息,人与自然的逐步走向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