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线 拿着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我思绪万千。 正式上线的时候是下午六点。一伙人正待在屋里打牌,忽然听见有人喊:“领 导来了。”大家都一窝蜂似的跑到门口跟领导握手、递毛巾、倒水,何玉琼和宋建 明则蹲下去用手帮领导擦皮鞋。这时我才看清进来的是白晋和李萍。 一行人坐定后,李萍兴高采烈地问:“听说你们家发生了件喜事,是什么喜事 啊?是结婚还是生孩子呀?” 大家都附和道:“比结婚生孩子还要高兴。” “真的吗?那是谁呀?主人公呢?请上座!” 何玉琼把板凳放到领导面前,一边请我坐下,一边说:“你能坐在这里,说明 你已经把我们的行业考察懂了。” 我点头。 “那么,请你出示身份证复印件两张。” 我掏出何玉琼帮我复印的身份证复印件。 “在反面写上你的名字,并署明‘我自愿加入’以及年月日。” “你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那么请你拿现实的东西——MONEY 。” 我递上刚刚从父亲那里骗来的2800块血汗钱,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想到以后的 光辉前景,心想这点儿钱算得了什么呢,我会加倍奉还的。 “我现在代表公司考核你几个问题,你不用紧张,是白板上的知识。” “恭喜你看懂了,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的领导,包括我,以及你的推荐 人,还有何玉琼他们,有没有强迫你加入? “嗯,没有就好。那再问你,有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灌迷魂汤、喝辣椒水、关 黑屋子、拿钱取人? “对,这绝对不会有的。这是我们行业的规矩,来去自由,有缘你就留下,无 缘你就趁早走人,绝对不会逼你。还有就是,我们行业现在没有立法,不能给你出 具任何发票,你能否接受? “再次恭喜你,你真的是看懂了。你说我们的行业根本没立法,也不可能有正 式票据。我们也可以给你弄张假发票,但你说有必要吗?我们这是人相信人的行业, 我们的大老总张貌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上线的,现在他已经面临出局。不信的话,你 可以去查查,我们的行业一环扣一环,从你的上线可以一直查到1998年的41人团队。 “在下个月的一号,你的名字将会出现在天津TS的电脑系统里,到时你会有个 员工编码和相应的产品。不过产品等你到B 级别时再用,现在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你说我们是不是集团性诈骗? “对,绝对不是。说我们公司运行了十年,在我国,有哪个诈骗集团会横行十 年呢?再说在衢州,每天都有很多人上线,每天少说也有十多万现金流入本市,你 说衢州市市长他不会不知道吧?要真是诈骗的话他不会不管吧?所以绝不是什么集 团性诈骗。还有你想,这么多人每天为你忙里忙外,端茶倒水洗衣服,这么多天, 你这点儿钱还不够他们在衢州喝风的。 “在我们行业,你会经历三难。一是思想观念转变难,恭喜你度过了;二是上 线款难,很多人看懂后没钱做行业,流泪离开了,恭喜你也没问题了;三是承受亲 朋好友的不理解难,这个你大约正在经历。如果你家人知道你在做这个,说你父母 快病死了,你会回去吗? “对,等我们做成功了再回去。衣锦还乡,风光地回家去。以后你就不会让爱 你的人流泪,让关心你的人伤心。 “除了承受亲人的不理解,还要承受媒体报负面,因为我们赚的就是负面钱。 “我们保证你一定走向成功。” …… 接下来,我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激情高歌了一曲,唱的是极易让我热血沸腾 的《相信自己》。我一唱完,他们都拼命鼓掌,并纷纷过来祝贺我。“恭喜你,世 界上少了一个穷光蛋,多了一个百万、千万富翁,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个成功而密切 的合作伙伴。” 这一晚,我处于严重的亢奋状态,根本没去想远方正为我牵肠挂肚的父母。 次日在课堂,何玉琼率先走向讲台,向大家高声宣布:“现在我有个好消息要 告诉大家,我们家出了件喜事……” 作为主人公,我走向讲台的时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我宣布,我与天津TS正式结缘了。” 我话音未落,便听到无数的尖叫。台下的老板自发地站成两列,挨个上来向我 鞠躬、握手,并不住地祝贺:“恭喜你,王老板,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打工仔,少 了一个穷光蛋,多了一个百万、千万富翁,更重要的是,我们多了一个成功而密切 的合作伙伴。” 这些自从我上线便听了无数遍的机械式的赞誉,虽然听起来毫无新意,且充满 了教条主义的恶俗,但此时却让我感觉是那么的温暖。 接下来的五天,是我的培训期。不过,自从上线后,我明显地感觉到我不如刚 来的时候那么吃香了。 大清早起来,他们虽没让我去做什么事情,却拉着我看他们做什么。那意思分 明就是我以后得学着他们的样子,他们干什么,我也得干什么。 按照规矩,早上6 点20必须起床。最先起来的人烧水、做饭,然后帮其他的人 把茶杯倒满。目前交给我的任务就是辨认每个人的茶杯。15分钟下来,我只记住了 四个人的。李冰看上去很不高兴:“你要用心去做每一件事,行业做的就是细节。” 我抓了抓脑袋,感觉有点儿痒,便想把头洗洗,走进卫生间,刚把头发淋湿, 何玉琼就睡眼惺忪地跑到门口嚷开了:“不要洗,大清早洗什么头?” 我有些不快,没理她。她很生气,一把扯着我的胳膊就往外拖。 我大怒:“你怎么回事啊,我洗头你管得着吗?” “现在都什么时间了?早上还有很多人没洗漱,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我烦闷胡乱把头发擦干,心想,怎么搞的,昨天还可以洗头,今天就不让了? 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隐隐的有些失落。听到李冰在外面叫我:“王老板,出来打牌啊,三缺一。” 我无精打采地坐到他们一边:“我看你们打吧。” 他们见状,纷纷劝道:“王老板,你现在由一个帅哥摇身变成了老板,多不容 易,还是过来一起玩玩吧。” 何玉琼板着脸:“现在大家都一样,难道要我们求你不成?” 见此,我只好陪他们打牌。 打了几圈,李冰提议:“王老板来一首!” 大家稀里哗啦地鼓起掌来。 我小声哼了一曲。 何玉琼又不高兴了:“怎么有气无力的,哪像个男人?” 我说我不唱了,心里特烦。 正僵持着,有人喊了声,“领导起来了。”大家赶紧拥到男寝室门口,一一和 罗鸥握手。 我跑在前面,没想到何玉琼突然从后面抢到我前面,我停不住,一下子把她顶 出老远。只听见砰的一声,何玉琼的头撞到了墙上,她捂着头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和罗鸥握完手,扶着何玉琼道歉。何玉琼苦着脸,狠狠瞪了我一眼。 等所有的人向罗鸥献完殷勤,罗鸥把我和何玉琼叫进寝室,气势汹汹地对何玉 琼说:“何老板,向王老板道歉。” 我非常不解:“是我不对,撞到她了,应该是我向她道歉。” 但何玉琼还是依罗鸥所言,低着头小声跟我说,“王老板,对不起。” 罗鸥不耐烦了:“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何玉琼一脸无辜,不得不大声说:“王老板,对不起。” 我问罗鸥:“为什么要让她向我道歉,我不明白?” 罗鸥严肃地说:“你对树立领导形象很用心,你做得很对。” 何玉琼不服:“我也很用心。” 罗鸥大吼:“你听好,现在下去跑三圈,早上不用吃饭了。” 何玉琼眼里噙着泪,头也不回下楼去了。 我于心不忍,说:“我代她跑。” 见何玉琼下楼了,罗鸥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你很真诚,这点很好,我很欣 赏你。我们是完全复制的行业,只需要沿着成功人士的步伐走就能成功。行业不需 要创新,只需要听话,你能做到吗?” “能。” “在听话前再加上四个字——不折不扣,你能做到吗?” “一定能。” “一定能我们就一定能保证你走向成功。”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样一个画面,那是我来的第一天,一位阿姨为了和领 导握手,狠狠地摔了一跤,却装做没事儿一样。原来这么做就是为了树立领导形象。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式了吗?非得把自己打扮成奴才的样子才有效果吗?想到这里, 我不禁为以后的生活开始担心起来,我很担心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心甘情愿地 放下一个人的基本自尊,跪下去用手为一个又一个所谓的领导擦鞋。 “开饭。”罗鸥喊道。大家立马开始忙碌起来,挪板凳的挪板凳,端饭菜的端 饭菜。 等大家都在饭桌前坐定,罗鸥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王老板,你又有心事了吗?看起来好像很茫然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才的那一幕无端刺激了我。罗鸥说得没错,我确实有 些茫然。 “这个行业做的就是激情,我挺看重你的,不要消极,早点儿做出去。” 李冰把饭递给我,顺手又递来一碗,说:“感染一下。”说完跟我换了一碗。 正要吃饭,李冰提议说:“饭菜这么香,我给大家讲个小故事下饭吧。”李冰 刚要开讲,旁边一个男的说由他来讲吧,并不由分说把李冰的声音给压了下去。李 冰见此,索性不讲了,听他讲。 我三下五去二就把饭吃完了。这几天感觉有些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了,饭量也 大了很多。我正准备把碗放下来,李冰拦住我:“好好听故事,先别放下。” 我问什么时候可以放碗啊,拿在手里真别扭。 “等领导吃完了,你就可以了。” 我只好死死盯着罗鸥,希望他快点儿吃完。 李冰看罗鸥快吃完了,迅速把碗往桌上一放,急跑着向卫生间冲去。不用说,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 罗鸥放下碗,对大家说:“各位老板,吃好吃饱。”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领导吃好吃饱。” 这时,李冰和一名男老板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一个鞠躬递上毛巾,一个鞠躬 递上茶杯。 “领导请用毛巾。” “领导请喝水。” 吃完饭,开始做游戏。令我郁闷的是我居然中招被惩罚扮神经病。当我涂上胭 脂口红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不禁扪心自问:“我是假神经还是真的神 经了?” 我想起了何玉琼,觉得无限怅然。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