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黄昏时,天空落了阵小雨,雨后空气新鲜,十分爽适,一扫白天那暑热难耐的 感觉,从戈壁滩涌过来的东暖风像软缎般地轻轻拂拭着新沟。新沟的天是明朗的天。 “专案组”重任在身,一到二连便立即展开工作。“文革”运动迄今已历四年, 人们普遍以为是该结束了,大不了是运动后期。然而,在这风云激变的岁月里谁料 想又要开展“一打三反”!但是,“专案组”可没明确表示是来搞运动的,只搞 “高英儒专案”,执行兰州军区兵团的指令。 “专案组”成员都是精兵强将,素质高,执行政策性强,把握尺度,富有较强 的工作能力。这件事上面催得紧,他们丝毫不敢懈怠,开展调查取证工作。然而 “文革”意识的耳濡目染难免仍承袭搞运动的方式来搞这次专案。可是,“专案组” 却一再强调“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对于在“清队”运动中涉嫌参与“批斗、攻心、看管”高英儒的有关人员,进 行细致排查,一个也不放过!尤其直接参与打过高英儒的人员,一律隔离审查,一 句话两个字“抓人”。已经调出的涉嫌人员,无论调往何处,立即派人带回受审, 逐一落实。 这是怎么了?“文革”还没结束就开始翻“清队”的案!当时军管组对高英儒 反革命案已经盖棺定论,铁板钉钉!事隔两年就翻案?不可思议!再说了,致高英 儒于死地的元凶不是别人,正是军管组高组长,是他一手制造的悲剧冤案!有目共 睹,哪个不知!要抓就抓高红文!一切都是他指派干的,否则谁敢无辜打一个前任 连长?不能让他一走了之。其次是权巧琳等几个帮凶! 知情人暗地里议论“拉倒罢!人家是支左军代表,没有直接参与拷打高英儒, 准保无事!倒霉的还是被拿当枪使的知青!”“不对!军人和干部都是中华人民共 和国公民,公民触犯法律理应制裁判刑!何况他一个人并不代表解放军,他是蜕变 分子,撕下帽徽领章一样是罪犯!冤有头,债有主,擒贼先擒王嘛。” “错啦!历来都是官官相护,不可能抓他。” “那就该抓权巧琳他们。” “那不拔出萝卜带出葱!” “那应该抓谁?” “谁倒霉抓谁!反正有替罪的。” “党的政策是:首恶者必办,协从者不问……怎么理解?” “政策归政策,实际归实际,关键在于执行者。难道谁还敢否定”文化大革命 “!” 好嘛!语出惊人,精辟见解,似有独到之处!好像还颇懂政策。不料,“专案 组”立即传讯了二位谈话人。“隔墙还有耳,窗外岂无人”! 的确“专案组”注重政策。负责人邢组长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态度也诚 恳,很耐心的。不是审问,而是谈话。他惊奇地审视着坐在面前的严家明和宿云歧, 然后开诚布公地问“你们认为致死高英儒命案的真正凶手是原军管组的高红文组长 么?证据何在?” 二人默然无语,毫无反应。 邢组长不是诱供,只想听听知情人的不同看法。首先他们敢说,精神可嘉!为 打消他们的顾虑,便又说“没关系,坦率地说,说错了也不会追究责任,这不过是 个认识问题。说吧,你们二人谁先谈?”说毕,目光移向宿云歧。宿云歧心里猛然 一缩,连忙低下头去。 “我说。”严家明从容地说“我认为高英儒被关押在二连期间,从批斗、审讯、 攻心,到他死,前后不到一个星期,都没有逃脱拷打。没有他高组长坐阵谁敢打! 在全连批斗会上,众目睽睽之下都有人敢打,更何况攻心小组多次夜间审讯了。至 于证据:全连都是人证!我是看管,是目击者,也是参与者。我承认,高英儒刚被 揪回连队批斗时我也打过,所有看管人员都打过。” 邢组长忽然插问一句“怎么打?用什么打?” 严家明“拳打脚踢搧耳光和鞭打。从马车班找来的旧套绳改制成的皮鞭。后几 天,看管人员见在攻心会上打得过火了,便找高组长反映此事,可他只说这是出于 革命群众的义愤,过火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不能束缚群众的手脚。因此,高组长有 不可推卸的罪责!,全连人都知道。”严家明义正词严的讲完,便又补充了句“我 说的全是事实。” 邢组长和周永信在听了这些情况后,不禁暗暗惊心,彼此交换了下眼色,却都 没吭声。他们感到问题有些复杂,不禁皱起了眉头,从桌上抓起烟,还递给严家明 一支。点上烟抽着,半日无语。他认为这是本案的关键,也是敏感的要害问题!并 且直接关系到“专案组”的工作和使命。他考虑有必要立即写份调查报告呈送兵团, 以征求正确的指示和判断,面对“清队”沉积的旧案深感问题的复杂和严重,然而, 这又不能通过一个“专案组”可以理清解决的问题,因此感到此案比较棘手。因说 道“你谈的情况我们会考虑调查的,请先回罢,有事我们还会再找你们。”又向二 人交待政策,并特别强调“这不是在利用现在政策去翻过去的案!党的一贯政策是” 有反必肃,有错必纠“。”高英儒专案“是错案、冤案!因此必须纠正。最后要求 :要提高认识,写出书面材料,送交”专案组“。回去不能乱讲,乱议论。” 此后,“专案组”仍在调查取证,工作开展得比较顺利。 这兵团农建连好比一个杂姓大家族,朝暮相处,吃住工作都在一起,“文革” 运动中谁干了什么那是再清楚不过的,尤其涉及重大政治问题,是谁也赖不掉的! 时过不久,“专案组”得到上面批复“高案要抓紧,重证据,重调查研究,注 意政策:打击面要小,教育面要宽,不搞复杂办案。” “专案组”加快了工作步伐,有条不紊地落实问题,各方面调查取证。不下一 个月,已初露锋芒,确认七名涉案嫌疑人,先行关押隔离,逐一审讯认证,予以定 案。 七名嫌疑人都与“高英儒冤案”有直接关联:孙发成:副连长,“三结合小组” 成员,“专政小组”副组长,“看管小组”组长。 宿云歧:看管组成员。 严家明:看管组成员。 邱增超:看管组成员。 邢念义:看管组成员。 胡云龙:嫌疑人。 李振清:嫌疑人。 这批嫌疑人被关押收审后,“专案组”仍沿用“文革”运动中的惯用手段进行 逐个落实问题。并采取小规模的批判形式进行审讯,令其坦白交代,以尽快获取确 凿证据。既然“专案组”的取证方法是以批斗方式来获取,那就难免出现逼、供、 信现象,甚至无情斗争,过分体罚也就在所难免了。 问题已经明摆着,目前要抓的是直接参与拷打高英儒的犯罪嫌疑人,而不是要 揪谁是后台和操纵者!这是个首要问题,必须得认清。 那谁是凶手?根据现以掌握的材料展示,二连在批斗高英儒的过程中,全连有 半数以上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打过高英儒,甚至女同志也不例外。这在当时对敌斗争 中不狠,那是立场问题。如此说来是不是都该抓起来? 这样看抓了七个人并不多!那为什么不抓“攻心小组”的成员?他们才是致死 人命的主要凶犯! 连里议论纷纷,好些人对“专案组”的工作不理解,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个别 人扬言“专案组”要借“一打三反”在二连大开杀戒,斗一批、关一批、杀一批! 人们茫然,都怀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和沉重的思想压力,只怕自己被牵扯进 去,到时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也有人不服气,三班那个外号“神父”的迟志先却对“专案组”办案产生反感, 并公开责问“专案组到二连来搞什么专案?纯粹胡来!搞人人过关,打击一大片!” 一句话戳破了天!“专案组”十分恼火,不想竟然有人公开跳出来与“专案组” 对着干!“文革”还没有结束,现在是“一打三反”!如此猖狂,公开对抗运动, 这是向“专案组”挑战!有必要抓这个典型!当下立即召开专项批判斗争大会,单 独揪斗迟志先。就这样,这个心直口快,对“文革”运动充满抵触情绪的迟志先, 在被“解放”一年之后则又被牢牢套上“群众专政”的锁枷,只准他老老实实,再 不准乱说乱动。然而,谁知这个不知死的犟劲头却咬钢嚼铁,就是不服。 “专案组”成员对此非常恼怒,还没见过这等负于顽抗的倔犟人物,认定他态 度恶劣,立场反动,影响极坏,决定把他也关押起来。 二班胡有利与迟志先是同乡。他见迟志先被关押,因叹道“这倒霉孩子,跟” 专案组“对着干,能有好么!” 次日上午,连队停工批斗迟志先。 迟志先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批斗会上依然不服,有 人叫他跪下,他仰首挺胸,就是不跪。身后有人一脚将他踹倒。 批斗会在无房顶的露天食堂进行,气氛紧张。天热,头上没遮挡,阳光直射, 晒得人难以忍受。原本不该发生的事,只一句话惹的祸,这可是没有虱子找痒痒。 有人责怨“神父”嘴上没遮拦,说话没分寸,咎由自取,不值可怜。 “专案组”虽然注重政策,然而,目前仍处在“文革”鼎沸时期,没有秩序, 缺乏人道和公理。批判即批斗,批斗则不讲客气。 迟志先被迫跪地,忍受着批判和漫骂;蒙受着残酷的凌辱和摆布。 批斗场面异常激烈,口号声时起时落,震耳欲聋。历来批斗会尽皆如此,统一 模式。但迟志先颇具英雄虎胆,司空见惯,毫不畏惧,也不买这个账,只是迫于众 人威胁不得不低头。像是把一切看穿了,横眉冷对这群起而攻之的可悲场面,又仿 佛要看看他们将如何收场,又能把自己怎样! 他冷冷地扫视着眼前地上的一片长短不齐腿脚,神情肃索,心里充满苦涩。前 几排在座的都是女子班,伙房的三英子(刘风英、周秀英、胡美英)也在其中,并 与迟志先几乎是面对面地坐着。那位相貌可憎一脸横肉的“癞蛤蟆”刘风英,不知 是因天热口渴还是吃什么吃的,立时去端来一茶缸子热开水,坐下来还问左右喝水 不喝。天热水也热,烫得没法下嘴,想必是真渴了,她努起嘴来吸着气不停地吹, 想喝还喝不下。 这时,忽见张连长从外面匆匆走入,把邢组长叫到一旁耳语几句,邢组长连连 点头,表示同意。原来是从永登运来四十吨水泥,场部通知二连立即派人随车前往 西屯装运,拉回“小四号”工地。因是露天堆放,避免风吹雨淋或丢失,工程上还 急用,要求二连必须当天突击运回。当下,张连长安排二班长孟庆春即刻带上全班 人员跟车去西屯,解放车就停在北门公路上。 二班接下任务全部撤离会场。一个个高兴得什么似的,遇赦一般!争先恐后地 跳上汽车,一溜烟颠了。 这里的批斗会照开不误,会场上七嘴八舌地质问,扯三拉四地上纲,硬逼着迟 志先交代问题。刘风英正坐在迟志先对面马扎上喝着水,因见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 知是被斗皮了,斗成老油条了,她不禁动了气,立刻瞪起一双蛤蟆眼盯着迟志先, 恶狠狠地喊道“告诉你迟志先,你要老实坦白!为什么攻击”专案组“?” 迟志先不吭声,像是没听见。又因跪地时间过长,已经很疲惫,还被太阳晒着, 满头是汗,身上衣服也溻湿一片,只能咬着牙捱时间。 刘风英紧紧盯着他,又大声喝问“你说!听见没有?” 迟志先被这母老虎般地一声吼喝震了一下,不觉打了个寒噤,抬起头看了她一 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看什么?给你抠了眼去!快说!” 迟志先强忍着心里的憎恶,放低声音说“我并没攻击专案组,我说不应把问题 扩大化,再搞人人过关!” “你说什么?”这粗野成性泼妇般的女人听后,顿时大怒,质问道“你还狡辩?” 迟志先不再看她,只微微摇了摇头,略一迟疑,才说道“我并没有狡辩,这是 事实!” 刘风英手一指,咬牙切齿地“你敢嘴硬?”猛地将那缸子热水泼去,只听“嗷” 地一声,迟志先倒地捂脸,疼得打滚。 在场的人见状无不骇然,怵目惊心,都被怔住了。“专案组”的成员和连干部 也都愕然,被这意外的突发事件愣住了。会场一阵骚动,指导员王集德一看这情景, 三步两步抢到前面去察看情况,邢组长随即也跟了过去。只见迟志先倒在地上痛苦 呻吟,双腿卷曲着还不时地抖动。俯身看时,那迟志先面部左颊乃至脖胫一片红紫, 立时烫起燎泡。众目睽睽,全都屏息静气的瞅着。 王集德赶忙招呼过来几个人,急促地吩咐道“快,送他去卫生室!”当下,副 连长张坤和周排长等,七手八脚连抱带抬将迟志先搬出会场。许夏萍也随即跟了出 去。 批斗会演砸了,会场一片嘈杂之声。 邢组长见此情势立刻与几位连干商量,当即宣布散会。难以预料的事情给搅了 这场批斗会,既没得到预期效果,又使“专案组”的威信扫地!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稍一失检,便毁于一旦。邢组长和连干谈了几句什么,便悻悻离去。 不多工夫,刘风英被叫到“专案组”受到极其严厉的批评,并责令她写出检查, 认识错误,以观后效。因为她打的不仅是一个犯错误的迟志先,更严重的是打了党 的政策! 刘风英这下栽了,触犯众怒,咎由自取。原以为“一打三反”与“清队”不过 一回事,换汤不换药!只要对“阶级敌人”越狠就越革命,谁料想这阵子又讲起了 政策!出乎意料。此后,她所得到的全是冷眼和漫骂,甚至有人公开咒她“这个狗 娘养的泼妇,狼心犬肺!太残忍了,将来不得好死!” 《红楼梦》言道“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的确,许多人被这残不忍睹场面 所激怒,甚至扬言要报复她。 她受到前所没有的冷遇,而那唯一知心好友陆风云也离她去了一条山。为此, 她颓丧万分,孤立极了,如同丧家之犬。后来当“一打三反”结束之后,她被调到 了武威拖修厂,再无音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日傍晚,从兰州回来两个知青,袁海泉和吴泉山二人都是前不久私自逃跑回 去的,在家没住上几天就被“专案组”写信“请”了回来。原因是连队在搞专案, 同时又开展“一打三反”,所以凡离队者均在追回之列。两个兰州知青收到信后, 不敢怠慢,立即返回连队。 二位到达连队还没来及喘口气便被传唤到“专案组”。两个人心里都战战兢兢, 顾虑重重,不晓得这专案组是冲谁来的。自进屋后,只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且有抽筋的感觉。 不想,出乎意料!“专案组”的人并没动火,还让他们坐下。他俩不敢坐,显 得十分拘谨,屏息注视着对方的脸色,幸好邢组长、周永信正在隔壁房里与连长指 导员他们研究事情,这屋只有陈光福和马玉刚。 他们二人见到马玉刚那冷漠严肃的面孔感到一阵惊惧和心慌。 陈光福望着他俩,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你们态度还算不错,收到信后能及 时归队,回来参加运动。不过,如何处理就要看你们的态度和表现了……” 袁海泉听后,微微抬起头偷看了陈光福一眼,仍满腹疑虑,口齿嗫嚅地说“我 们私自逃跑离开连队是不对的,领导咋处理都行,我们一定检查错误,好好表现… …”吴泉山的胆更小,在旁低着头听着,大气不敢喘。 陈光福点了支烟,仍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们,不以为然地说道“叫你们来,目的 只一个,首先要提高认识,争取主动,深刻检查自己的错误,并要积极揭发与”高 英儒案件“有关的问题,但有个前提:知道的讲,不知道的不能随便讲,听明白了? 回去写好检查送来,为什么逃跑,回去多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关键取决于态度!” 两个人从“专案组”出来,大出意外,原本以为回到连队,会被关押、批斗、 专政。谁料想“专案组”竟如此宽宏大量!这“一打三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 人心里都感到迷惘和不解。 皆因他俩乍回来时,就听董德胜冲他们说“你俩倒霉了!等着罢,这次非整你 们不可!已经抓起十来个了”。听听,这般恫吓谁不害怕!这样,二人都觉侥幸, 在“专案组”的政策感召下,回到班里写检查,以争取宽大处理。 原来这袁海泉逃跑是有原因的,前不久收到兰州来信,得知家父患病住院,想 告事假回去探望,可是连里忙于“小四号”工程而没有批他。心下焦急,手头还没 有路费,三班史江南跟他关系不错,听说此事,便说道“路费好说,走趟兰州单程 不过十块钱,只是连里不准假你敢走。”袁海泉道“咋不敢?上星期吴泉山走下就 没事,前儿窦老三跑回兰州又回来也没事!我是有理由的,父亲住下医院的!” 史江南听后,点头说“那好,我正有件事想托你办,这里有块上海半钢手表掉 到地上跌了,跑不准,你带回兰州去处理掉。过后我从青岛捎块工农牌手表,那工 农表在大西北跑得特准,半个月都不差一秒!咱连罗清明的那块青岛工农表是五十 块钱买的,可在张掖委托商行卖了八十块钱订了个婚,你说多合算!” 袁海泉听后,笑着说“这么说我们从青岛倒弄手表来张掖卖倒是个好事情!一 个月寄来两块表就成哩!” 史江南笑了笑“那还用说!” 袁海泉“那好,我给带上试试。”就这样。二人计议停妥,史江南借他十元钱 路费于当晚就回兰州了。 不料,袁海泉被勒令归队后,迫于眼下开展运动,急于摆脱自己,争取宽大处 理,便将这事全盘抖给了“专案组”。 史江南倒霉了!委托袁海泉去兰州倒卖手表不说,还借钱给他做路费支持逃跑。 这漏子捅大了,可巧同班的陈振刚又丢了块手表,史江南便又被列为怀疑对像,窝 囊!当下“专案组”传讯了他,开展调查。谁知这史江南是个孬种,一听这事,登 时脑袋大了一圈,知是在袁海泉这里翻了船!哪敢分辨,哭丧着脸,唯唯诺诺,全 都承认。 “那好,你回去写份交待材料,要清楚。”“专案组”并没多问,只命他写出 后马上交给马玉刚。 史江南悔恨不迭,只感心头一阵难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顶,屈辱、羞忿、 后悔、痛恨都涌上心来,怨只怨自己瞎了眼,交了这么个不仁不义的小人做朋友, 恩将仇报,让他涮了个底朝天!这是伤害、是败坏、是蒙耻,真感到痛不欲生了。 他从专案组的屋里出来,眼里包满泪水,,羞忿不已,痛心疾首,担心的还是个人 安危,并且越想越怕,突如身临绝境,又似大难临头,悲愤交集,伤心已极。 再说三班自吴芳谭回家奔丧再没回来,连里已将董其一提升为班长。他一见史 江南神情异常,丢魂失魄的样子,十分异诧,忙问这是怎么了。 史江南泪如泉涌,拉着班长的手,半日,才说“完啦,我完啦!班长……咋办!” 董其一见他这般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惊诧不已,因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史江南悲不胜悲,忍不住捶胸顿足“我……咎由自取!”不料,他抡起拳头猛 擂自己的头部,砸得咚咚直响,惊得在场几个人不知所措。原四班的郭庆节,因在 调一条山时回家探亲,回来后也进了三班。一见这情景,惊愣地瞅着史江南,结结 巴巴地问“这……这怎么回事?!”董其一忙扳住他的双臂“你这是干什么!”兰 州知青刘继年和高健魁也都诧讶地问“啥事情,这个样子?”史江南一腚迫在地上, 痛心疾首,猛然抓起门旁的半拉转头,朝自己头部砸去,顿时头破血流。 人们大惊失色,这是从何说起!史江南仍不管不顾又左右开弓搧自己的嘴巴子, 并且一面搧着,一面哭喊“我完了,我可怎么办嘛!”接着又倒地打滚,哇哇直哭。 在场的人都被他这反常举动所愣住,有的则看光景,有的见他哭闹的不成样子, 满脸满身沾了些血,便上前劝说,谁知不劝还好,这一劝,只见他忽地爬起身来要 撞墙寻死,幸被众人当即拖住。不料,他又坐地蹬腿,摇头晃脑,哭天嚎地,俨然 像个撒泼寻死的疯婆娘! 这下热闹了!早有人去报告连里。连干部一听,不禁感到震惊,还有这等事情 发生?!去到一看,“专案组”人员也震怒了,这是明摆着跟“专案组”较劲,恐 吓专案组工作人员。当场宣布抓起来,严加看管,预防他自杀或逃跑。 事后,人们议论:这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这样,“专案组”在二连呆了不到两个月,圆满完成了“高英儒专案”的清查 工作,共抓捕涉案嫌疑人七名,带上案卷撤回复命。另外两名被“专政分子”属于 干扰办案,破坏运动的跳梁小丑,自寻破败,实施监督劳动,听候处理。这样“一 打三反”运动在二连则被这“高英儒专案”所取代。 工作组完成使命撤离新沟,二连又恢复了平静,人们也都松了口气,总算又过 了一关。就像戈壁滩上突然刮起一阵强风,旋即而去,一切趋于正常状态,似乎都 是自然现象。 二连这批来自黄海之滨城市的支边青年,到河西来已经生活了五年多,其中年 龄最小的也都二十多岁了,大的已接近而立之年。在这蹉跎岁月里虽然都吃了不少 的苦,可却成熟起来了。这些人原来就要扎根边疆,来此安家落户的。然而,贫穷 难耐,生活条件差,自然环境劣,工资收入低,因此使这一愿望难得实现。好像觉 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不具备人类繁衍生息的基本条件!可是年龄不饶人,尽管他 们都一无所有,但总也阻挡不住青年人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毕竟都是些有血有肉 有灵魂的知识青年,都有自己的婚姻要求,以互相了解和思想一致为基础的爱情原 则,自觉寻求爱的选择目标。 张连长到二连任职后,便决定恢复执行国家法定的正常公休日,因此颇受群众 拥护。 周末的傍晚,微风拂煦,气候宜人,新沟静谧而安宁。这些风华正茂血气方刚 的年轻军垦兵,因为没有思想压力和顾虑,一天紧张的劳动下来,不但不觉劳累, 反觉一身轻松。精神和肉体上过度疲乏已成过去,眼下心情愉快,天气又好。三三 两两走出野外,大渠边、公路旁、树林土坡上,到处是快乐的军垦战士,而那些呆 在营房里的也是谈笑风生,纵情娱乐。大院里有人弹着秦琴跳起了“沙枣花舞”, 边跳边唱:坐上大卡车,戴上大红花…… 二班屋里李秉川在和王元超下棋。肖国平不知咋的,歪在一旁的床上不住地打 嗝,手里的半截烟也没法再抽,气的他丢在地上。翻身坐起来,心烦地骂道“他娘 的,打嗝真不是滋味!半个多种头了还不算完!你们谁能治?” 李秉川抬起头来望他笑了笑,没吱声。王元超却举眼瞅瞅他,又习惯地推了下 眼睛框,望着他说“打嗝只有一个办法能治,趁你不注意,猛然吓你一跳,准好!” 肖国平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止不住还打。万德功洗完裤子,站起身来,便说 “国平,我教你个偏方治打嗝,白不住能管用。”肖国平听了,瞟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又要胡说?”万德功笑了笑“你这伙计,我什么时候胡说过?”肖国平望着 他道“那你快说。” 万德功不慌不忙地将裤子凉上,走道他近前,一本正经地说“这方简单。你去 野地里找点兔子粪来,碾成沫,再到伙房要点菜籽油拌上,掺进烟沫里,连抽三袋, 准保马上就好。” 肖国平一听,气的说“去你的罢!我就猜你没个正经点子,谁听说过兔子屎能 治打嗝?!” 万德功不禁放声大笑“我说这是白不住的事!兔子吃野草,拉屎也不臭,野草 里肯定有中草药,再经兔子肠胃一制做,肯定有效。偏方气死大夫,不妨试试,兴 许管用。我这是在家听老人说的,打嗝实际就隔气,通通气会好的。” 肖国平听后,没好气地“要试你去试,我膘不到那种程度!” 说话之间,郭凤杰牵着狗从外面进来。这狗是工程团留下来的,名唤“黑”, 伙房里养着。郭凤杰见李秉川正全神贯注地同王元超对弈,便凑到近前,拍拍他的 肩说“哥们,出来下,有事找你。” 李秉川低首瞅着棋盘,并没应声。 郭凤杰大声说“听见没有?让老万跟文人下,快点出来别黏持!我在小门外等 你。” 李秉川抬起头来,见他已经出去了,沉吟自语道“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还得 出去说!”随即将手中几个棋子交给万德功,起身去了。 从西小门出去便是干渠,北面不远是张民公路跨渠水泥桥,桥西向南有条机耕 小道直通上寨子。李秉川见郭凤杰站在桥头等他,便问“什么事还得出来说?” 郭凤杰笑吟吟地望着他“这么美好的夜晚你没事闷在屋里不感到寂寞么?出来 散散心多好!” 李秉川一听,调头就走,回转身来说了句“我再没事也没工夫陪你出来蹓狗瞎 逛遊!” 郭凤杰连忙又叫住他,笑着说道“逢叫你出来就有事!不然我闲的叫你出来压 马路!” 李秉川站住,回过头来瞅着他问“说,什么事?” 郭凤杰走近他,那只黑狗在他俩身边饶来饶去,摇着尾巴嗅这闻那,一会儿又 昂首直愣愣地盯着对面那片树林。郭凤杰说道“是这样,方才我去卫生室要药,许 夏萍问我可曾见到你。我说你在屋里跟人下棋,她听后就写了这便条让我带给你, 说有事找你。你在这等着罢,我去陀隍堡蹓狗。”说罢,带上“黑”朝北走了。 李秉川望着郭凤杰去后,再看这字条时,只见上面写着:今夜星光灿烂,我有 事找你谈。晚九点西小桥见。 夏萍李秉川心下寻思“她有什么事要谈?”看了看那老英纳格表,只差十分种。 心想“等会罢,她一向很守时的。”便在周围徘徊等候。 时值七月初旬(农历六月初),一年四季这时的白天最长,时近九点,也不过 刚刚黑下天来。仰望夜空星海浩瀚,银河才现,北斗七星高高挂在中天,天地间显 得博大高深,无边无缘。月初虽无月光,可星光却也灿烂,的确是个美好的夜晚。 李秉川在小桥西头伫候着。自从与许夏萍相识之后,他心里不再为那些弄不清 的感情而费心思了。因为许夏萍待他一直很好,十八医院的细心照料,情感的热烈 坦率,物质上的无私帮助,人物的出类拔萃!这些都使他感受很深,不知不觉便对 许夏萍产生了深厚的情意。可他始终不敢想入非非,对许夏萍只是尊重、钦敬,或 说是出于好感和感激。至于恋爱那是做梦,从各方面考虑斟酌,都相去甚远。李秉 川一直这样,从良心抱残守缺,总贬低自己,以至爱情有如过眼眼云随风飘过,留 下的只是难言的怅惆和感伤。 忽听对面沙子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虽轻却在这静静的夜晚听得非常清楚。 李秉川闻声迎上前去,只见一苗条身影正沿着路边向他姗姗走来。心中一喜,忙招 呼一声“夏萍。” 许夏萍笑着“对不起!刚才有取药的,晚了会。你早来了吗?” 李秉川望着她笑笑,没应声,只点了点头。 许夏萍笑吟吟地瞅着他“走,我们往新沟那边散散步好吗?” 李秉川忙应道“行。”便和她一起肩并肩走去。走了会,他转过脸来问“夏萍, 你找我有事?” 许夏萍听后,不由笑了“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李秉川歉然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夏萍点了点头“对,我是有事要和你说,我们走着谈罢。”说着,便挽起他 的手臂顺着公路一直向东走去。她的身子紧紧地挨着李秉川,使他明显感觉到那散 发着幽香的体温,同时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是欣慰,还是自豪?是惊喜, 还是兴奋?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种什么感受。说心里话,他很喜欢许夏萍,但是却 没有那个胆量向她表示爱的心愿,好像又没资格去爱她。这矛盾心理始终困绕着他。 二人慢慢地走着,许夏萍忽然回过脸来,瞅着他说“我要调出去学习进修一年, 你知道吗?” 李秉川也转过脸来看着她“没听说。去哪学习?” 许夏萍“河西堡,师部中心医院。兴许还能去兰医。” 李秉川“这倒是好事!进修结束白不住会留在师部医院工作。” 许夏萍听了,淡然一笑“不会罢,顶多能到团卫生队去,因为分师后医务人员 不够用。不过,不如回连队。” 李秉川默然片刻,又问“什么时间去?” 许夏萍“过两天。今儿下午张连长才从场部回来,通知我星期三先到场部卫生 队报道。” 李秉川“去多少人?” 许夏萍摇摇头“不清楚。” 两个人谈着谈着已走过新沟,仍然向西漫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许夏萍忽又 望着他问“你愿意我出去学习么?” 李秉川点头“当然愿意。我觉得能调出连队去就是好事!最好再别回来。” 许夏萍不觉站住,放开他的胳膊,直瞅着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你愿意我们分 开?” 李秉川忙说“我是说你适合干医务工作,倘若能留在师部医院总比呆在连队里 要好些,你说呢?” 许夏萍不禁一笑“哪有这种事!万一再调到条件更差的地方去呢,那还不如回 自己连队来。” 李秉川“说得是。论条件张掖地区是个不错的地方。如调到一条山去,那里可 荒凉极了。若是进修完调到别处去,真还不如回来的好。再说我也不愿你调走!” 许夏萍欣然笑了,禁不住动情地拥在他胸前,轻声地说了句“秉川,我喜欢你!” 李秉川道“我的条件很差,也许你还不知道。” 许夏萍看着他的脸,深情地说了句“我不管,其实我已经很了解你了。” 李秉川听了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怦怦直跳,脸上顿感火热,一动不动地站着簇 拥着她,她的秀发拂在他耳畔。 过了一会,许夏萍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看不出你那表妹还是个小性儿 呢,昨天她到卫生室来要药水,可巧外面小瓶里没了,当时人挺多,我说待会给她 找大瓶倒些,谁知她一转身走了,可能是生我的气了!” 李秉川笑了笑“没事,她就那脾气,爱使小性,过后就好。” 许夏萍意味深长地轻叹了声,伸手理理她前额的鬓发,又说“我也不知是哪儿 得罪她了!自从十八野战医院回来,她就不爱搭理我,也不知是咋回事!以前挺好 的。” 李秉川满不在意地“夏萍,别往心里去,不理会就完了。其实她心里没有什么, 只是任性,包涵些就是。” 许夏萍望着他柔柔地一笑“其实没啥,我不过和你随便说说罢了。”说着又挽 上他“我们往回里走罢,去陀隍堡那边还清静些。” 当下二人仍沿着原路折回,边走边谈,谈得情深意切。 晨曦,晓雾初开,旭日方升,那状若长带般的云锦像是一条大河横贯在天际上。 白云蓝天,戈壁荒滩,稀疏村落,大山平原。灿烂的阳光已从东方照射过来,新沟 营房还在沉睡中。 一贯早起锻炼长跑的一班长刘克训,跑完五千米后,大汗淋漓地沿着干渠返回。 他身着天兰背心,肩褡罗纹球衫,裤脚挽到膝盖上,脚蹬高腰白回力球鞋,迈着步 子走进营房院来,看上去倒像个专业长跑运动员。 院内依然静悄悄,那狗“黑”卧在二班门口,竖起耳朵朝他瞅瞅没理他,依旧 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刘克训回宿舍先将铺盖搬出来,搭到对面的铁丝上凉晒,然后 端上脸盆拿着毛巾来到伙房后头的井台上打水洗漱。这时炊事班刚开始做饭,袁明 清正撸起袖子站在井台上放辘辘汲水。他见刘克训过来,便放下水桶,撩起那脏围 裙擦着手,呲着一口黄牙招呼说“老头克,我是真服你了!礼拜天也不睡懒觉,大 早起跑出去干什么?拣钱还是拾银子?” 刘克训听了,只笑了笑。本来就言慢语迟,身上刚消了汗,脸和脖子都还发红, 他将脸盆放到一边,走上前来直端端地瞅着他,半天才说“那你啊……以为别人都 和你一样?心里只惦记着钱!我若像你这么财迷,啊……早跳这井里了!” 袁明清一听,不禁有些羞恼。望着他说“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这样说!”接 着赌气将水桶一脚踢进井里,手扶着辘辘又说了句“不够揍!”自顾打水不再理他。 哪知这刘克训今天偏要逗逗他,朝他背后猛击一掌,接着板起脸问“你说谁, 啊不够揍!” 袁明清原无防备,猛然一惊,连忙扶住辘轳,回头喊“你想干什么?万一掉下 去咋办?” 刘克训满不在乎地“击你这掌是让你清醒一下,你可知那”人为财死,鸟为食 亡“的警句!我是为你好。” 这下可好,把个袁明清气得朝他直翻白眼,水也不打了,冲他骂道“大清早碰 上你这么个大结巴,掉时气!”说着,飞起一脚将刘克训的脸盆踢出老远,嘴里还 嘟囔“我再叫你洗!” 刘克训不气不恼,又走上前来对袁明清说“那你的火气不小!踢坏脸盆我可得 跟你算账,快去捡回来!” 袁明清在气头上“不捡!谁叫你打我一巴掌!” 刘克训放下手里牙缸,只握着一管兰天牙膏,上去搂着袁明清道“你去捡来便 没事,否则……”袁明清依然倔犟“不捡你敢怎样?”刘克训不再吭声,只用左胳 膊勒住他脖胫,伸出右手用牙膏给他挤了两道眉毛和两撇胡须,然后用力一推“去 罢。”袁明清被他推下井台,险些跌倒。 炊事班长杨立德站在窗内,瞧着一个劲地直笑,两个女炊事员也笑着看热闹。 袁明清自知不是刘克训的对手,没辙!只眼睁睁愣在那里。直到刘克训自去捡 回脸盆,打上水到一边洗漱。他才咬牙切齿地指着刘克训骂道“老头克,大结巴! 仗你个子大,坏死罢?” 刘克训并不动气,一面擦洗着,一面说“你小子不堪一击!有啥本事?大不了 勺子头上见!” 杨班长望着袁明清那白色须眉,不禁笑嘻嘻地说“这会子老袁可真像”三朝元 老“了。”旁边的周秀英冲他喊道“死老袁,光顾闹,不添锅了!” 袁明清听后,这才哭丧着脸去汲水。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宿舍里有人陆续起床。院里操场上有几个男知青在篮 球架子下投篮,只闻“扑腾扑腾”篮球声。女子班宿舍也有人提着桶来井上打水。 刘克训洗漱已毕,便上前去帮女同志汲水。 恰在这时,只见副指导员蔡九令走来,望着刘克训说“一班长,你过来下。” 刘克训应了一声将水提上来放到井台上,便走过去。 蔡九令略一沉吟,问他“你们班昨晚有整夜不归者,你知道不?” 刘克训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没注意,不清楚。” 蔡九令“瞧你这班长,自己战士夜不归宿,你还不知道!好,我来告诉你:罗 清明不是和九班唐秀恋爱么,昨晚一宿没回来,去哪了?唐秀班的班长葛云红将这 情况反映到连里,连领导要我调查此事。你回去看看罗清明回来没有,让他来找我。” 刘克训凝思片刻“那我可听说小罗已经打了结婚报告了,不知批了没有。这几 天正在上寨子周围跟老乡借房子,收拾好啊……就结婚。” 蔡九令听后,感到有些诧讶“既然准备结婚,为何我不清楚这事?” 刘克训略停片刻,又说“好像王指导员已将他们俩的结婚报告报团里了。” 蔡九令“那好,你给我调查一下这事。青年谈恋爱不反对,但不能出格!搞清 楚给连里做个汇报?” 刘克训听了,欣然领命,一径回了宿舍。 当此时,青年们对爱情的追求是迫切地,是充满热情地。爱情一旦产生,就不 是环境条件和经济状况所能制约的。这时连队也不再干预了,谈恋爱触对像已很普 遍。然而,也有找不上的,心里干着急,追不到,没辙。可还有些人对爱情无动于 衷,持消极冷漠态度,呆在这里只是混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因为他们随时 都想离开这兵团。 这罗清明,虽然大家都关他叫“罗迷糊”,其实他并不迷糊。尤其在恋爱问题 上,那是一心一意。自从他甩开陈振刚恋上唐秀之后,便乘胜追击,趁热打铁,一 鼓作气把个天真烂漫且又痴情贪恋的唐秀牢牢套住。并使她俯首听命,心甘情愿地 做了他的未婚妻。而那头脑简单的陈振刚,及待明白过来,已是米已成饭,直瞪两 眼,空欢喜一场!眼睁睁意中人被朋友捷足先登,轻而易举地虏了去!自愧无能, 追悔莫及。怨天尤人罗清明!说他心眼多,肚里藏牙,悔不该当初请他当这“红娘”! 行啦!鸡也飞了,蛋也打了,另起炉灶罢! 然而,罗清明并不愧疚,反觉得理所当然!他说“找对像这事,谁有本事谁找! 谁找上是谁的,这可不能含糊,也不能发扬风格!跟革命一样,不分先后。”的确, 罗清明有些鬼点子心计,因怕夜长梦多,到手的“天鹅”再飞了!被其他情敌夺取, 竟先发制人,欺骗唐秀年轻无知,说她可能已经怀孕,恐吓她必须立即结婚成家, 方可避免事情败露。唐秀思想单纯,一时不知所措,不暇思索,便顺从答应,一切 听罗清明拿主意。 刘克训奉命调查此事,找见罗清明,结结巴巴地问了半天,而那罗清明一语破 的,应道“不错,我们马上结婚,报告都批了!最晚不超过国庆节。眼下没房子住, 难道让唐秀住进我们班来?还是住戈壁滩上?所以我不得不去附近村里老乡家借房 子结婚。昨天借好一间,俺俩去收拾到多半夜!天晚谁敢回来?别在有狼!行啦, 你当班长的只等吃喜糖罢!” 刘克训听后,无言以对,想想也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之恒理。还有啥 可问的?只点了点头,便去找副指导员蔡九令如实汇报了。 二班的肖国平,也不甘落后,早与十一班的蒋丽雯相恋相爱,关系虽没明白确 立,可却断断续续也快一年了。如今连里恋爱成风,他们也紧跟形势进入了热恋阶 段,倒是蟹子过河随大流!却不料,二人正谈的热烈之时,蒋丽雯忽然也被调到场 部去当小学教师,并且先到张掖师范进修三个月。 肖国平为此感到有些担忧,他相信那句“人一走茶就凉”的老话,这几天心神 不宁,正自排遣不开。明日周一蒋丽雯就要走了,当晚二人又约好出去谈谈。晚饭 后,天还没黑,二人便走出营房,顺着新开掘的一段水渠向南走去,又从那尚未完 工的“小四号”水闸工程上面越过,沿着老干渠继续向南走,只见渠水浊黄,滚滚 而来,通过那四门旧水闸向北奔流而去。 他们见这周围没人便停了下来,站在堤岸旁,望着不远处上寨子的农家村舍, 才开始冒出缕缕炊烟。这黄昏暮霞却也迷人,烟霭纷纷,微风阵阵,偶而能听到村 庄里传来几声犬吠和脚下渠中的流水声。 不知为什么肖国平忽然发现蒋丽雯变的比以前更加美丽了,似乎觉得连里所有 女子都无与伦比,甚至可与那卫生员许夏萍平分秋色!尤其她的肌肤细腻和那苗条 的身材,水蛇般的腰身,十分动人。肖国平因此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和欣慰,只在 一旁紧瞅着她。 蒋丽雯也不说话,只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肖国平异常兴奋,望着她忍不住说“明天你就走了,也不说点什么给我留个想 头!” 蒋丽雯羞涩地一笑“我只觉得心里很乱,又能说什么?” 肖国平“说说咱俩这事,将来怎么办?”他是开门见山,不罗嗦。 蒋丽雯只一笑,立时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为难而又似伤感的神色,望着他默默 地注视片刻,然后说“这事怎么说!调到机关小学去又不远,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肖国平有些忧虑“调场部机关去当老师还回来干什么?这又不是借调。你这一 走咱俩这事会不会黄了?” 他说这话,不禁回首黯然。 蒋丽雯情不自禁地笑了“看你说的,什么黄的绿的,我要是那种人还和你出来 约会!” 肖国平回过脸来,茫然说“我是担心你当上学校教师,就瞧不起这些穷军垦兵 了!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请别见怪。” 蒋丽雯望着他又笑了,摇了摇头,劝慰他道“快别担心,我不也是穷军垦兵么! 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们仍还在一个团里,总会有见面的时间。再说二连就像我的个 老家,第二个故乡,熟人都在这里,何况还有你,能不按时回来看看么?” 肖国平听了这话,心情又变得舒朗起来。想了想才又说“我总觉咱俩相好也快 一年了,你走后肯定会闪得慌!时间一长,万一再跟别人好上,我不豆眼啦!” 蒋丽雯听了,掩口笑个不住。过了会又笑眯眯地瞅着他“怎么会呢!你果真诚 心待我好,那我也定会诚意对你好!谁知你想的这么多!” 肖国平十分高兴地“这太好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远处的景物显得有些模糊,周围一片寂静,碧空中 已闪现出星星,晚风略带些凉意。 蒋丽雯忽然望着肖国平说“咱去那边树林坐会罢,我觉得站累了,你呢?” 肖国平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往树林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