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下半夜漆黑,那一弯新月早已坠入深山。天出奇的冷,冻得猫咬一般!李秉川 和窦向东回到宿舍已近丑时。里外屋的人都已睡熟,满屋鼾声。炉火烧得通红,火 墙暖烘烘的,走时填满的煤已经着上来了,多半桶水坐在上面吱吱的响着,冒着热 气,像是要开了。李秉川过去提下水桶,又往炉中加了些块煤,便和窦向东各自倒 了些热水,兑了兑,草草洗了把脸,接下又烫脚。这里好处是有电有水,比较方便。 二人烫洗着脚,抽了会烟,聊了几句,就上来睏了。倒掉水,拽上门,上床熄灯睡 觉。 才躺下不多功夫,似睡非睡之时,忽听小屋里有响声,并伴着衣服被子窸窣之 声。窦向东以为是姜秋来醒了,要下床出来小解,可打开灯看了看,半天再无声息。 那边李秉川侧卧在床已经睡了。他便披衣下床,站在门口朝外撒了脬尿,回来躺下, 关灭灯要睡。谁知这一折腾,竟走了睏,一半会没睡着。房里除了有轻微的鼾声外, 再无任何声息。不想这时又从小屋内传出嘁嘁喳喳的说话声。窦向东感到诧异,警 觉地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但因声音极小听不清楚。想了一想,是了。可能是姜 秋来上夜班放水也刚回来。不过,他一人一屋是在跟谁窃窃私语?便越发纳闷。不 料,这时门帘一撩,闪出一人影,蹑手蹑脚,鱼贯走出,身子蹭过床边,悄然拉开 屋门,一闪身,像幽灵般的消逝了。 窦向东躺在床上一直瞅着,已看清些端底,才恍然大悟,断定这人是个女的, 想必是他的爱人无疑了,两个人胆子挺大,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竟敢在男子班集体宿 舍偷情!也许是在体验婚前性生活。难怪柳慕铭耻笑他风流!惯于偷鸡摸狗呢!这 事今晚已得到验证。 窦向东被骚扰得不曾睡好,傍明时方睡去。 窦向东一觉醒来,己经是半头晌了。抬起头看了看,见李秉川床上被子叠得整 整齐齐,早不知去哪里了。外面又刮起了风,那房门虚掩,忽开忽阖,冷风直往门 里灌。他懒怠下床去关,便蒙头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索性要睡上一整天。不想,再 睡不着,肚子饿了。正要穿衣服下床,一回眼,只见苏学忠坐在里屋床边,正专心 鼓捣什么。便问“耗子,现在几点?开中午饭没有?”苏学忠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嘛几点,中午饭早着呢,急么?饿了?”窦向东听后,便又躺下,说“你过来把 门儿关上,这门是咋回事?总关不住!”苏学忠起身过来,一面关门,一面说“这 门缩喽!看这缝子!待会咱挂上棉门帘,各屋都有。咱这毬毛班长嘛都不管,只知 搞对象,没治!” 窦向东笑了,忙问“他对象是哪位?长个啥样子?” 苏学忠沉吟片刻“待等她来你就看着了。最近总来,也不敲门,愣进!直奔小 屋。” 窦向东笑了,没再往下问,摸出烟来,冲苏学忠说“你把手里火机给我用下, 我点根烟。” 苏学忠回过脸来瞅着他“这火机不好使,我这里正鼓捣着呢,这儿有火柴。” 说着,从他铺头褥子底下摸出几根散火柴,又找了块破磷皮,蹲在床边好歹蹭着, 过来给窦向东点烟。 窦向东“你也来一支。” 苏学忠摇头“我不抽这玩,抽水烟,纸烟没味。” 窦向东趴在被窝里,一面吸着烟,一面看着他修打火机,禁不住笑道“我说耗 子,你这破打火机扔掉算喽!” 苏学忠一听,立时回过脸来,瞪着一双小眼睛“嘛破打火机?这是帮耿排长拖 土坯挣来的,倍新!就是火芯短啦,打不着火,换个就行。” 窦向东笑着“那里面的棉花团子都得换,不过,一般棉花不行,得到卫生员那 里要些脱脂药棉才行。” 苏学忠点头“那倒是,我去看看,要点药棉来。” 窦向东穿好衣服下床,见苏学忠走出门去,忙又叫住他问“哎我说耗子,见到 李秉川没有?”苏学忠又转身回来说“先回我见他跟个女的去一连了。”窦向东纳 闷,自语般地说“跟个女的去的一连干嘛?”说着,回过脸来又问“那女的啥样子?” 苏学忠眨巴着眼望着他,想了一想“个头不高,挺瘦挺俊的,扎小辫,大眼睛, 倍靓!她是谁?是他对象么?” 窦向东笑了“哪是对象,是他表妹。”说着,一面叠着被子,一面又问“耗子, 你有对象没有?” 苏学忠笑了笑说“嘛,你看我这样,能找上对象?大伙都关我叫耗子,哪个女 的能跟耗子触对象?” 窦向东回过头来,望着他说道“咋的个话?触对象也不能光看样子!你有多大?” 苏学忠又眨眨眼“我?四九年的,属牛。” 窦向东叹道“是啊,都二十好几了,也该想想这事了。听说你跟个叫”小护士 “的谈着?” 苏学忠不禁一怔“嘛,你也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窦向东笑了笑“不是猜出来的,是别人说刮进耳朵里的。” 苏学忠迟疑一下“这事也不好讲!人是没嘛说的,身材也行,整天不言语,蛮 老实的。不过,一年四季总戴口罩,也不知她有么毛病,后来才知道,她鼻孔里没 毛!不然,人家能给她起外号”小护士“!你说呢,这算不算毛病?” 窦向东听了,笑眯眯的瞅着他“这算啥毛病,人好就行。你呢,也不要自卑, 该咋着就咋着,正儿把经的跟人家谈。” 二人正说着,忽听后屋有人吵嚷起来,两个人赶忙进到里间,从后窗向外张望, 只见申明远在跟指导员梁贵田争吵。 原来是指导员找申明远,责令他写检查,批评他夜班放水到井房去睡觉,而导 致水跑到三号井和四号井之间的土路上,还淹了一大片条田。但申明远不服,分辩 说是四班跑的水,应责有攸归,并指责指导员缺乏调查研究,中伤无辜,因而与他 吵起来。 新二连这指导员梁贵田,素质较差,外号“贵田一郎”,又号“老拖”,四十 多岁年纪,一口河南腔,走起路来前挺后撅不说还撇拉腿,拉拉沓沓不修边幅。文 化不高,经常道三不着两。知青们都瞧不起他,说他是头一批河南逃荒队来甘肃的 难民,谁知他怎么当上的指导员。 这梁贵田被申明远堵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只瞪着眼生气,没辙!申明远则 理直气壮,理都不理,扭头走了。指导员对他毫无办法,没咒可念,只好摇了摇头, 两手插进裤兜里,又到地里重新查看情况去了。 窦向东看着,不禁笑了“这个半调子指导员!”说着,转过身出来。苏学忠忙 问“么,指导员在跟谁吵架?” 窦向东问他“你刚才是没看见?还是没听清楚?耳朵不好使!” 苏学忠“可是的,我这耳朵就是不太好使!在安西,我们连批斗马大牙,我给 陪斗,硬逼我揭发他。可我没的说,愣搧我耳光!这耳朵叫他妈给搧坏了,耳膜给 搧得出血水,当时么都听不见。现在好多了。给以前耳朵里总响,没治!” 窦向东听后,诧讶的瞅着他,摇了摇头“就你这小耗子也挨过批斗?” 苏学忠“那怎么着?” 正在这时,就见高健魁跷腿敛脚地走了进来,望着窦向东比划着说“老三,听 见没有?老申厉害!把个哈熊指导员数落了一顿!这熊没情况,走毬得了!” 窦向东道“你来得正好,嘉你去伙房给打点热水来,我洗下个脸。我们这炉子 熄了。” 高健魁一听“噢哟!这阵子伙房里正做饭呢,哪有热水嗄!” 窦向东白了他一眼“那好,你去打些凉水来,我把个炉子给点上。” 高健魁迟豫一下,才提上水桶去了。 原来李秉川是被表妹兰美玲叫去了。这兰美玲也还幸运!青阳口人多了,营部 研究决定设个小卖部,以方便军垦兵生活需求。营长一眼相中兰美玲,见她聪明伶 俐,又伶牙俐齿,便命她独自经营。只是房屋不规矩,茅檐低矮,土顶平房两小间, 门不大,窗又小,位于一连那排半地窝子北头,紧挨着炊事班伙房。这两间土房一 经收拾也还像样,外间用土坯垒了个半截柜台,上面抹上水泥,光滑整洁。两个柜 式货架六层立在墙壁,经营项目不多,无非是烟酒糖茶,日用杂品之类,外加信封 信纸邮票。内间是起居卧室,她把这间小屋布置得干干净净,板板整整,花纸贴墙, 纸棚封顶,通间门帘垂地,如同小姐绣房,芳气袭人。 军垦兵收入有限,购买力自然就差,平时冷冷清清,门前可以罗雀。若没有一 连伙房在此,三时有人走动,其余时间怕是没人走到这里。时间略长便摸着规律, 一到连队关钱发饷,便会忙上个三两天,再是周末公休日,有些女知青来光顾一下, 但也是寥寥无几。然而,兰美玲是领工资吃饭,因此,不怕没生意可做,大白天关 门上锁,爱去哪去哪。可倒好,是个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养尊处优的好地方。并 且还直属营部所管,行政业务归山下场部商店,每季进一次货。如此这般,首先跟 她沾光受益的是李秉川、郭凤杰、肖国平等人,有钱没钱先能抽上烟,逢年过节还 能喝上酒。不过这些人都挺仗义,关钱准还,一分不差! 兰美玲把表哥请到这里,是让他帮助收拾货架和修理门窗。又因家里寄来个慢 件,送他些海产品带回去。 翌日,营部突然通知全营所有单位,新老职工,乃至家属,都到一连东面的场 地上,听取传达中共中央文件,中央下发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通知及其反党集团的 罪行材料。这时,人们才相信“林彪确实死了!” 露天会场倒宽敞,幸好有太阳。大小干部都到了,营教导员胖子负责传达文件 内容。 传达开始,场内人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走动,坐在露天冷地里听了两个多小时。 那胖教导员一身皮货,都冻得不时的跺脚,别说坐在风地的人了。 “林彪之死”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使人震惊,令人咋舌,也给人以困惑和费 解,但还给人们带来希望和鼓舞!实在话,谁不盼这场“文革”运动早日结束。 文件传达完后,各单位作鸟兽散,三三两两,一群一簇,议论纷纭。 一连有个老职工不知是干啥的,听完传达百思不得其解,呆在场地上不走。张 营长问他咋啦,他不停地摇头喟叹,老泪纵横,因道“不得了了!林副主席咋就想 要谋害毛主席嘛!这是个啥事情嘛!” 这一举动弄得营长哭笑不得,沉下脸来,斥责他“你这是干啥?起来!看你个 啥毬样子!哭啥来?” 这样他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依然长吁短叹,一路歪斜的去了。 各部门回去自然是要讨论的,时值隆冬数九,天寒地冻,农业连队处在冬闲季 节,因此,这些日子不干别的,只讨论“林彪事件”。如此这般,大部分时间也就 打了水漂。 这些老知青们来大西北己经六年多了,六年多的军垦生活大都在“文革”中度 过,这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场梦!然当年满怀壮志和远大理想,几乎已丧失殆尽,无 情的岁月在蚕食着他们的青春生命,支边知青人群正迅速向大龄化转变,个别知青 已年逾三十。大青阳二连就有个39年出生,属兔的“知青大爷”!他比那属马的张 长青“张大爷”又年长了三岁,试想:纵有凌云壮志,怕也枉然了。这样下去,必 将沦为“知青难民”,成为一个特殊群体。然而,像这样的群体,在全国还有很多, 是个相当可观的数目,将来会怎样?都不得而知。 以往兵团军事化模式的紧张生活已逐渐演化为吊儿郎当的生产队模式。随着环 境的改变和年龄的增长,诸多方面的问题都相继反映暴露出来。知青们都在想法设 法力图摆脱离开这农建师。但是唯一的途径是:女的外嫁,男的办病退。然而,又 不可能都外嫁,都办病退!这就要看个人的手段和本事了。前车之鉴,越发精明了。 二连有个张金声,个子不高,瘦瘦的,眼窝凹陷,面色微黄,体重不过百。说 来也奇,自打酒泉调来,不知是何原因,竟突然变成了哑巴。来到这大青阳,再没 人听到他说过话,因此,人皆惊异,困惑不解。好端端的一个青年,没听说半道上 会变成哑巴!怪哉、悲哉!有人说是不服水土,有人说是高寒反应,还有人说很可 能是患上喉癌!到卫生所看病,大夫也瞅着纳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眼睁睁就 是说不出话来!一时,众说不一,不知哪个明白人说“他有可能私自饮用了”六号 井“水所致!因为六号井经化验测试后鉴定:水中所含盐碱成分极高,并含放射性 元素,人畜皆不能饮用。有人问张金声是否饮用过”六号井“的水,张金声连连点 头。然而,究竟他因何变成哑巴,那只有他自己心中有数了。他不上班不干活,整 天遛跶泡病号,没事就去医院,山丹、张掖、河西堡都去,但疗效甚微,不见好转。 然而舆论已经出去,目的达到了,病情好歹则是另一回事了。 连里领导也曾提出质疑,分析过他的病因,是对现实不满,伪造病情?还是确 实因放射性元素而导致聋哑而丧失说话能力?连里领导跟他谈话,询问病因,张金 声不是摇头瞪眼,就是摆手咂嘴,甚至也胡乱比划着打哑语,俨然像聋哑人。领导 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去。尔后他几次写报告,申请回家治病,可领导不批,他也 没辙,只好稀里糊涂的混。终日不是躺着就歪着,时而呆呆发怔,时而长吁短叹。 好天好道,也出去走走,有时还下地看看,转腻了,抬脚就走,来去自如,倒也落 个清闲自在。 连队自从传达“林彪事件”之后,政治气氛明显淡薄,早请示、晚汇报已成为 过去,出早操和天天读也成为历史,军垦兵从今不再受那政治上的约束,只是还要 开会学习和受到一些纪律上的制约,这些都还有别于农村生产队。尽管还是个兵团 农业连队,但终久时过景迁了。他们按自己的心性志趣寻觅到一种集体生活中的新 的娱乐方式来打发时光,有时还偷偷摸摸地赌博,每逢发钱常常凑份子喝酒!较之 以前,放荡了许多。 一日,连里休假。天气依然很冷,长云黯雪,朔风凛冽,然而,这等天气却锁 不住这些年轻人好玩的兴趣,四班的人几乎都出去了,这里只有李秉川还呆在屋里。 炉子料理得好,屋里很暖和。他起身走到窗前,张目望去,但见外面又飘起了雪花, 那苍茫的旷野风卷着碎雪在地面上打旋,干枯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在抖动。忽然一列 长长的货车冲破料峭的寒风,在冰冻雪封的大地上疾驰,向着东面尖山奔去,不消 片刻工夫,便消逝在一片茫茫的风雪中。 宁静里,李秉川不知不觉想起家来。是了,这次回来呆得时间最长,因为种种 原因不能探亲,时值年底难免想念亲人,何以解忧,唯书信一封。 这里取出纸笔想要写信,可低头寻思一会,却又不知该写些什么!便又走到窗 前,朝着外面张望,风雪依然不住,青阳滩满天皆白,独峰顶已被乌云遮没。李秉 川干脆不写了,接着从窦向东铺下取出二胡来,坐在床边调弦。在集体生活中,这 是唯一可派遣烦闷的自娱乐器。李秉川此时情绪苦闷,竟不自觉的拉起那首陆修棠 的“怀乡行”来。这曲子好拉,颇带忧伤,如泣如诉,有如野鹤悲鸣,又好似孟姜 女哭长城,好不凄凉。 隔壁屋里,一帮兰州知青正聚在一起聊天,他们筹划着要在一起过春节。现在 已成惯例,每逢过年过节总要与同学、校友或是相好的欢聚一起,以免思乡想家。 其中有一班的刘继年和他来青阳口谈上的对像“小四川”唐英黎;还有七号井的田 虹、四号井的王冠芳等几个兰州女知青,都在这七班长司兰新这里谈论过节的事。 司兰新的爱人天津女知青袁慧禅也在这里。司兰新是满族人,长得浓眉大眼,嘴阔 唇厚,面色紫黑,中上等个头。相貌端正,性情谦和。有人说他长得有些像批判影 片“逆风千里”中的国民党军医。 这里众人正商量着怎样把这春节过好,忽闻隔壁屋里传来一阵悠扬凄凉的二胡 曲声。众人都相视而听,默然相赏。这田虹不耐沉闷,便问“谁在拉琴?”刘继年 微微一怔,说道“可能是窦向东或是李秉川。”司兰新瞅了刘继年一眼,说“是李 秉川。窦向东去一连了,我先回见过他。”田虹点头说“知道了。原来是他!以前 他跟窦向东到过我们井上。”刘继年道“这曲子也悲凄了些!”说着,曲子终止, 稍停一会,又听隔壁调了回弦,接着又奏出另一支曲“秦腔主题随想曲”。刘继年 听着笑了,说道“这曲子好听,我一听到这调子,仿佛就回到了陕西老家。” 李秉川正自拉自赏,独自凄凉,忽见刘继年推门进来,他里外瞧了瞧,然后回 过脸来望着他笑道“咋一个人呆在屋里拉二胡,闷不闷?”李秉川听他这样一说, 才放下二胡,说“闲着没事拉着玩,这么冷的天能去哪?” 刘继年“走,我们到杜效成小屋里玩扑克牌去,斗根的。先回我见杜子跟王明 信一起玩,咱也去玩上阵子。” 李秉川望他笑了笑,说“这斗根我还不会,只会青岛打法234 ,或打够级。” 刘继年上前拉他一把“啥会不会的,走嗄!一看就会。” 当下,李秉川将二胡松了弦放好,便随刘继年去了一班。 二人来到一班,进门一看,好嘛!挺热闹!屋里人不少,郭凤杰也在这里。外 间大屋里一大帮人在说笑,套间是申明远和同班的围在一起下象棋。再进小屋一看, 见杜效成和王明信、柳慕明正玩着斗根。三人不玩赢烟而玩端斗,谁输了谁挨!那 王明信的下巴颏都被端红了,看来是个输家。这一班招人,好多男知青都聚在这里 凑热闹。 二人见这般情景,便也在外屋坐下来听吕华升等人侃山。这吕华升前面曾说过, 特长不少,尤其乐理,识谱能力强,无论简谱、五线谱接手就唱。那新出版的现代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主旋,他照着新谱唱得十分流利。他性格开朗,说笑逗乐 是把手!大伙都在望着吕华升神侃,听得入神。他越发来了劲,眉飞色舞,先是聊 了一会人类怎样才能飞出地球去,接下又谈起大自然的灾害,继而又说到中国如何 在大西北酒泉地区试验原子弹,甚至连二次大战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畸丢下两颗原 子弹的情景都涉猎到了。别看他云山雾罩地混说一通,但是大家可都爱听。不知不 觉便又扯到搞对象找老婆的话题上。这话题振奋人心,更吸引听众。又因他谈笑风 生,幽默诙谐。然而,说来道去,他自己还没有对象!因叹道“真他娘的来!眼瞅 着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七了,咋办呢!也没个仗义的大姑娘来可怜可怜咱这一眼望不 见济南的人!最近我数算了下,全连”光代会“成员不少,先从一班说起……”话 未说完被打断。身旁坐着的张少怀,长得憨头憨脑,眼球外凸,是个天津哥们,他 听这“光代会”一词大惑不解,便瞅着吕华升问“么叫光代会?” 吕华升没理他,忙又说“我们班有四个光棍,申明远一个,再是……”刘继年 不等往下说,忙截住他的话“你打住,老申可是有对象的人喽!四号井的王冠芳, 王芳子!” 吕华升听了,埋怨道“早不说,他几时摘掉的光棍帽子,也不言语声!这样取 消他”光代会“代表资格!” 张景林笑着说“闲着没事说段故事听听,数落这些干嘛!” 吕华升一眼瞧见李秉川正在跟刘继年说话,便忙又说“要听故事找李秉川,他 是故事篓子!” 一语未了,就听门外有人来找刘继年,门敲得山响,是个女的在问“刘继年在 屋里么?” 刘继年跟李秉川说“是四川找我来了,你先回宿舍稍等,一会我过去找你。” 说着,便拉门掀开棉帘出去了。李秉川也随即站了起来,正待要走。张景林道“坐 嘛,急火么?” 李秉川瞅着他,说“屋里没人,我得回去调理炉子。”说着,一径去了。 李秉川回到宿舍,没多工夫,刘继年找他来了,点上烟,一面吸着,一面又继 续谈。 原是刘继年在跟李秉川叙说申明远在四号井放水期间,与看井的兰州女知青王 冠芳恋爱上了。二人情投意合,心性相随,目前正处热恋阶段。二人和睦相处,一 起在井房做饭,几乎已经生活在一起了。 李秉川听后,不禁笑了起来“怪道这些日子不常见他,原来是已经有了爱人了。 可喜,可贺!” 刘继年“最近一段时间,咱十一团来的,找上对象的不少了,其中我算一个, 我跟那唐英黎也搞定了。” 李秉川默然片刻,因问“那你在张家湾跟小安是咋回事?不谈了?” 刘继年一笑说“算喽!她们家死活不同意,嫌我是知青。”说着,苦笑了下。 李秉川也只笑了笑,没再吭声。 刘继年接着又说“还有个亊想告诉你,因你与郭凤杰关系最好,说来这事有些 意外!”刚说到这里,忽见苏学忠风风火火跑回来取什么东西,进到里屋一阵翻弄, 随即又跑了出去。 刘继年坐在床沿边,只抽烟不吭声,望着苏学忠走了,这才又回过头来,不禁 忽地一笑,说道“前几天伙房里出了个亊,那钟丽红一个人在值班,也不知郭凤杰 去伙房做啥事,见周围没人,突然上去抱住钟丽红就亲吻起来。却不料被钟丽红脱 手打了一耳光!老郭啥都没说就走掉了。你说这事怪了吧!换个别人也还罢了,这 郭凤杰平时可不这样,咋就见了个好姑娘,控制不住就啃起来!谁相信?!” 李秉川听了这情况后,不由一惊,两眼盯着刘继年,说道“没说错吧?” 刘继年瞅着他“这还有错!是钟丽红亲口对唐英黎说的。” 李秉川默然不语,只连连摇头。 刘继年笑了笑“人心难测,谁知他当时怎么想的!” 李秉川听着,禁不住也笑了。“ 刘继年“反正年轻人在一起,啥事情都会闹出来,见怪不怪也罢了!咋说呢?” 少时,伙房开饭了。只听房门“咚”的一声,姜秋来穿着高筒水靴用脚踹开门 进来,一见刘继年在这里,便说道“四川到处找你哪,是不叫你过去吃饭。”刘继 年应了一声,笑着一径去了。 过了不几天,场部突然来了几个人,有营部那个尖嘴猴腮副教导员领着,到二 连来调查“光代会”一亊,看来问题要闹大!然而,这总不是以前了。知青们没个 害怕的,俗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愿调查凭他去。场部来的人先在 连部召开排以上干部会摸底,调查听取这“光代会”事件的根源,分析起因。其实 这是指导员梁贵田个人认为这“光代会”可能是在男知青中存在的一个反动小集团 组织。他是以阶级斗争的敏感,觉其“光代会”存在的危险性!因此,他私自向场 部做了汇报。这个大事做不来,小事一贯认真的“老拖”要拿这“光代会”开刀问 斩,定要煞一煞连里最近所出现的“歪风邪气”,狠狠地整治一下这帮自由散漫、 调皮捣蛋野马似的男知青。又因一营两个农业连队,最近屡屡出现家属失窃现象, 指导员梁贵田就怀疑是“光代会”干的。所以要坚持清查这个所谓的反动组织。 然而,一向处事严谨的二连农业连长杨开渠却持不同意见和看法。这个四川人, 憨厚持重,淳朴老诚,举止安详,性情耿直,有个外号“荘户连长。”他以为这 “光代会”不过是知青们之间一句玩话戏语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拿来当作原则性 问题清查,则会适得其反。 副连长陈正道外号“老头”也持否定态度,反对小题大做,更不赞成当作政治 事件追查,只能做正面教育。副政指于红,外号“老捻”亦坚持原则,赞同以教育 为主。只有农业技术员马守天外号“马匪”,支持梁贵田的阶级斗争观点。其他几 位排长以服从多数意见,不赞成求全责备。 这样,场部来人听取过汇报意见后,又冷静的做了分析,也觉没这个必要清查。 便打道回府,回场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