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开学时三年级分为两个班。两位 班主任抢着要带我所在的班级,因为产生了分歧,最后竟然以抓阄的方式了结此 事。 开学那天,老师点名要我做学习委员后才要同学们推举选拔班干部。这样的 待遇令我受宠若惊。多年后我见到那位老师和他谈及此事,他笑着说我小时候很 惹人喜欢,言外之意似乎暗示我现在不惹人喜欢了。细细一想也是:老师当初对 我的期望很高,失望自在情理之中。开学后不久哥哥写信来说,他已参加工作 而且有了女朋友。母亲要给姐姐申请城市户口,要她立即去城里。姐姐欣喜若狂 办理了休学手续,恨不得马上飞到城里去。我则异常失落,问父亲为什么不能一 起去城里。父亲沉思良久,才无奈地说:“你还小,长大了会明白的。”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按当时的政策规定,如果夫妻离婚孩子随了母亲,可以 申请母亲驻地的户籍。如此看来,父母离婚颇费了一番心思。姐姐去城里不久 父亲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我因此旷课四十多天。那段日子我无所事事,除了 偶尔翻翻课本,大部分时间靠与人下棋、玩扑克混日子。有时心血来潮也为父亲 煎熬草药。我一次无意中打开了父亲的皮箱,看到里面不少发黄的书籍,顺手 翻开看了看。看了很久才发现这种繁体字的书籍,竖着看才能连成句。很多字我 不认识去问父亲,他有气无力地要我去查字典。从此我迷上了课外书籍。旷课那 段日子我看了旧版的《再生缘》、《三国演义》,同时看完了从城里带回去的小 人书。特别是《忠诚》、《第二次握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父亲问我喜欢 《三国演义》里哪个人物,我想了半天,红着脸说是银屏夫人。父亲瞥我一眼, 说我胸无大志没出息。父亲大病初愈来不及好好休养又送我上学了。没过几天 全乡举办数学竞赛,要求同年组每个班级的前六名优等生参加比赛。老师考虑到 我旷课四十多天建议我放弃参赛,我没有同意。老师见我执意参赛只好抽出时间 辅导我疯狂补课,最终将最后一个参赛名额给了我。 比赛结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我在竞赛中获得同年组第三名。没想到我旷课 这么久竟然还能进入前三名,此事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这也是我短暂的四 年学习生涯中惟一的第三名。我因此获得了全乡十佳少先队员的称号。 父亲病后身体大不如前。送我上学时经常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我读完四年 级的时候,父亲脸色凝重地对我说,他已经六十多岁,实在没有力气送我上学了。 我愣了好半天没有任何表示,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想回城里。 我偷偷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母亲让哥哥回信说,等姐姐户口下来我们一家人 就可以团聚了。秋天,县统战部一位领导来到家里要父亲写一份材料,说是上 面要给予抗战有功人员落实政策。父亲写材料那几天我经常看到他流泪。我看了 父亲的材料,不禁肃然起敬。父亲比母亲大十六岁,参军时才十七岁。他随中 国远征军出征缅印,所在部队是远征军里赫赫有名的孙立人将军下属新38师。这 支部队能征善战令日军闻风丧胆。孙立人将军因在战争中解救过被日军围困的英 国军队,受到英国女王的特别授勋。这支部队,辽沈战役时在郑洞国将军率领下 起义投诚。后来,父亲随一部分人去了北大荒成了第一批兵团农垦人。 父亲在抗战中受过重伤,两块弹片永远地留在了身体内。父亲是北大荒第一 批农机手,获得过部级“劳动突击手”的光荣称号。回忆往事时父亲曾感慨地说, 他这一生问心无愧。国家危难的时候他在战场上与侵略者拼命搏杀,国家需要的 时候他在农场艰苦耕耘。父亲遗憾的是在抗美援朝的节骨眼上身染疟疾,失去了 赴朝参战以身报国的机会。县统战部核实了父亲的材料后很快落实了政策,每 月给父亲发放补助金。我记得当时是二十几块钱。我与父亲回城后这笔补助金由 大妈领取。也许这是父亲对大妈的一点精神补偿吧。我看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身着戎装,肩章上挂着一颗梅花状的星星,显得英姿勃发威风凛凛。我问父亲那 颗梅花状的星星是啥意思,他说是军衔。我问他是什么军衔,他告诉我是少校。 我问少校是多大的官,父亲想了想,说相当于营级干部,我忍不住乐了。我经常 下军棋知道营长是芝麻大的官。父亲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希望我将来超过 他当个团长。我不屑地“呲”了一声,大言不惭地说,要当就当司令。父亲笑了 起来,说我白日做梦。我一次对着镜子与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做比较,发现我们 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于是我照着父亲的发型梳起了偏分式,可是我的头发太短不 听话,我灵机一动将肥皂上蘸点水,抹在头发上。虽然头上黏糊糊地很别扭,但 看起来却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我后来经常如法炮制,很多人都以为我抹了头 油。有一次被父亲发现了,说我臭美。 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姐姐来信说她的户口下来了。母亲要我与父亲立即回城 里。我闻此喜讯兴奋得睡不着觉。之后几天家里高朋满座,来祝贺的人足有一个 排。 小红表姐在县城读高中专门请假回来看我。她送给我一个笔记本,上面写了 一句话:如果你是一粒莲子,希望在没有水的地方,一样绽放出最美的花。那时 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临走那天,大妈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地流着眼泪说:“莫晓得还看得到你 么。”我心里酸酸的,笑着对大妈说我会常回去看她。我没有食言,五年后为了 磨练自己的独立生存能力,我又回老家生活了一年。 透过车窗,看到故乡渐渐远去,我心里不禁怅然若失,两行热泪不知不觉流 了下来。那一年我十五岁。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