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天,姐夫突然而至。他一进门便兴冲冲地说双喜盈门。我心有灵犀地问, 是不是姐姐的工作调动已办好。他笑得合不拢口,连连点头,并且喜滋滋地告诉 我,他做" 爹" 了。我一听自己做了舅舅,感觉怪怪地,说不上来是高兴呢,还 是酸涩,似乎身不由己又被人往前推了一步。 最高兴的是大妈,逢人便炫耀她做客婆(外婆)了。那种喜悦和满足的心情, 正是上一辈人对家族人丁兴旺的热烈期待与渴望。也许在大妈的心里,家族的荣 誉远比个人的得失更重要。为了维护这种荣誉,她因此几乎失去了个人的一生幸 福而无怨无悔。这份对家的依恋和情感使我受益匪浅,令我对家的认识有了更深 刻的理解。 姐夫要我做好回城准备。临行前姑姑舍不得我走,哭得好伤心。我笑着安慰 她,她牵着我的手,免不了叮咛嘱咐一番。姑父虽然没有流泪,可是在他的眼神 里我看到了一种企盼:那是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望。大妈更是哭成了泪人儿,她 一再念叨自己已经老了,很难再见到我了。我要她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回去看她。 那一刻,我突然懂得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血浓于水的殷实情结。一个人不 管走到哪里,身处何地,恋恋不忘的永远是家!因为家是许多盘根错节的血脉编 织而成的,每个人都是血脉里的一滴血,一个细胞,一个单元。 小红姐在邵阳车站等我。她送给我一本书,说是找了好多家书店才买到的。 那是一本写作技巧方面的书,名字叫《文学知识描写》。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 我看了以后懂得了一点写作方面的知识,并且从中阅读到许多名篇佳作的经典片 断,为我以后写东西起到了很好的借鉴作用。 风吹过的地方总会带走一些尘埃,水流过的地方总会落下一些痕迹。 失去也罢,拥有也罢,生命流向中所有的苦痛与快乐,犹如匆匆的不速之客, 稍作停留之后,一切又归于平淡,归于真实。生命就是一个这样简单的过程;没 有永远的苦痛,没有永远的快乐,更没有永恒的沉寂。只要努力了,一切是那样 坦然。 我不再羡慕窗外的蝴蝶和空中的小鸟,因为我知道窗外的世界不但广阔而且 精彩,所有的精彩都源于芸芸众生对生命的热爱和激情。 我从老家回到鹤岗不久,姐姐如愿以偿地从鹤岗调回到湖南老家,哥哥如愿 以偿地办理了留薪留职,在外地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母亲如愿以偿地提前退休, 又可以做一份挣钱的活儿。而我呢,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出家门,融入到社会,在 外面开了一家小书店。虽然生意一般,却忙得有滋有味,不亦乐乎。 书店左边是发廊,右边是饭馆,由于邻里和睦,关系相处得很融洽。发廊 的女主人姓张,回族人。我叫她张大姐。她看到我做饭不太方便有空便过来帮忙, 偶尔还与我在一只碗里抢饭吃呢。用她丈夫的话说和小段在一起没那么多忌讳。 右边饭馆的老爷子只要有空就会找我下棋赌饭局。即便输得一塌糊涂也绝不抵 赖。其实老人家是换一种方式要我过去吃饭。虽然处处得到人们的关爱与理解, 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心里的感觉好似卫星偏离了轨道,距离心中的目标似乎愈 来愈远。陈挺是书店里的常客,那时还是高中学生。他经常在书店里看书,有 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拿回去看,他说父母不让看课外书。他看上去又瘦又小,一 点不像十七岁的人。我开玩笑说没想到他还是浓缩的精华。他也笑了,说我以貌 取人。我见他是学生不再收他看书的费用。他也投桃报李,有人租书时帮着忙活。 他很爱干净,每次来书店都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感觉像是又一个“小海”来 到了我身边。陈挺一次到书店看书时带了一份当地报纸。我无意中扫了两眼, 上面一则广告引起了我的兴趣:当地的青年文艺讲习所正向社会招收学员。我 问陈挺“青年文艺讲习所”是什么地方,他一看地址,说明天放学顺路去看看。 陈挺第二天告诉我“青年文艺讲习所”是文学爱好者学习的场所。我精神为 之一振,说真没想到鹤岗还有个这样的地方。他问我是不是想去,我有些顾虑, 开玩笑说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啊。他说会收的。说完,从书包里取出一张表格要我 填上。填学历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填上小学。陈挺显得一脸严肃,问我 这样能行吗?我笑着说,总不能滥竽充数吧。他说现在假的多真的少,我看了他 一眼,心想:这小子看着不起眼,心里精明得很。 我到青年文艺讲习所报到那天感到自己矮了一大截。来学习的人大多是基层 单位的文艺骨干,最低的学历都是高中,我噤若寒蝉。心里纳闷,老师怎么会收 下我这样的学生?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夹着尾巴做人吧,好好向人家学习。好在 一个星期只有两天课,安排在周六周日的上午。每天只有四节课。我是残疾人学 费减半,每月只交20元费用。我上课的日子正巧陈挺放假,他主动到书店帮我 照看。隔壁饭馆老大爷的女儿亚华当时复读高三。她嫌饭馆太吵,常到书店来写 作业,顺便也帮帮忙。我那时候不像现在可以驾驶残疾人摩托车出去。每次去 上课要打车到讲习所,然后给司机双份费用,人家才能准时去讲习所接我。很多 同学见我车接车送,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们哪里知道我身不由己,打 肿脸充胖子。 第二个星期上课时我就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老师讲李白名篇“将进酒” 时,“将(qiānɡ)”字念成了“jiānɡ”。我居然傻呼呼地举手向老 师示意他念错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转向我。那一刻我 才发现自己真傻。从同学们的目光与表情中我看得出来,很多人都知道老师念错 了,却没有人像我这样不知深浅地说了出来。那种氛围令我异常难堪,脸上一阵 红一阵热,几近窒息。老师很大度,不但没生气反而说:“元基同学这种认真 的学习态度很好。他帮老师纠正了一个错读了大半辈子的字,我谢谢他!”说完, 老师带头鼓掌,教室里响起了几声附和的掌声。 老师当时的心情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他能说出那番话来的确给了我一个很 好的台阶,使我得到了些许安慰,令我不禁肃然起敬。也许是歪打正着,或许 人的潜意识里都有求真的愿望,无意中我触及到了这个愿望的开关,顿时这扇心 理禁忌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于是开始有人从这条缝里挤出来,向我伸出理解之 手、友谊之手。讲习所里“文人相轻”的氛围渐渐变得淡薄起来,同学之间不再 为“面子”学习。毋庸置疑,老师为营造这样的学习环境树立了良好形象,所以 我一直对他心存敬意。过了一个月老师要每名同学写一篇习作上交。类似于学 校里的单元测试。我以杨雨为线索虚构了一篇散文“相思叶”。想不到这篇虚构 的“相思叶”被老师当作范文,要朗读好的学员在讲台上朗读。既然老师说好, 同学们自然捧场。每到精彩处,老师适时点评一下,台上台下掌声不断。我人气 陡增,一时成了讲习所里的红人,并且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 我发现忽然之间同学们对我的态度明显改变,有人还送我一个绰号“文狐”。 他们说我很狡猾,在习作的结尾将竹叶烧掉留下无据可查的悬念。其实我根本没 那么想,当时只想留下一个浪漫的结尾。不料同学们曲解了原意,我懒得解释, 只好由他们去了。万东泉同学家在我书店附近。他主动与我同座男生调换座位 和我同桌。他是建筑行业基层宣传干事,由于顺路他骑自行车主动承担了我上学 放学的接送任务。因此我省去了许多额外费用。我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同学 们听说我开书店,纷纷到书店看我,免不了借书回去看。有一次亚华怯怯地说: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我以为她有什么事,要她说来听听。她腼腆 地看着我,声音像蚊嗡似的说:“你们文学班的同学有人借书不给钱,有人一拿 就是好几本。每天有二十本书在外面,这样会赔钱的。” 陈挺也曾多次提到此事,而我一直没往心里去,这话从亚华口里说出来,使 我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亚华见我不吭声又说:“孟姐说你好面子,做买卖不 能这样。”我问她谁是孟姐,亚华诧异地看着我说,还大才子呢,连自己的同 学都不知道。“同学?”我嘟囔了一句,然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是不是孟 香?”她点点头。 “她来过这里?”我将信将疑地嘀咕道,不大可能啊。孟香是班里一位女 生,坐在我后面。她与亚华的性格类似,平时沉默寡言,即便同桌女生也很少交 谈。她从不记笔记,也不回答问题,更不用说提问了。老师没少数落她,可是每 次向她提问时,她依然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直到老师要她坐下了事。她来书店 确实出乎我意料。 亚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问我以后同学拿书时怎么办。我笑着说,都是同 学能怎么办,只要看完后送回来,由他们去吧。 陈挺与亚华却自作主张地按标准费用向来借书的同学开始收费。亚华后来告 诉我,孟香说我为面子什么都不顾。如此看来,陈挺与亚华是在孟香的怂恿和鼓 动下这样做的。此后来书店借书的同学渐渐少了,有些人还疏远了我。对我而言 这不是坏事,至少利益得到了保障。老师生日那天班长组织同学给老师过生日, 我一再声明不会喝酒,有些同学好似事先串通好了不肯放过我。他们看到万东泉 为我说话,一齐起哄要他替我喝酒,弄得我们好难堪。 孟香从女生桌搬了只凳子过来,坐到我旁边。她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冷言道 :“不会喝酒,像个人似的坐这干吗?一边去!” 我心里一怔,好在马上反应过来,立即心领神会的冲众人笑了笑,一句“失 陪了”,挪着凳子溜之大吉。有人说我不实在,不够交情,有人说我不够意思, 有人甚至笑话我不是男人。我心里想:少来这套。 从此以后我特别留意孟香。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