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与孟香前后座的位置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 我不但找机会与她搭话,还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几眼,乘机仔细观看她脸部的细致 轮廓:她眼睛又大又亮,两个酒窝儿时隐时现,笑起来妩媚动人。 她起初很拘谨,看到我回头望她便慌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有时候我频 繁的回头观看令她不知所措,急得紧咬上唇求救似地左右环顾,往往同桌女生过 来给她解围,冲我小声呵斥,说我瞪着一双绿眼,小心眼珠子都喷出来了。 为此还差点闹出笑话。有一次我如何看她,她便如何看我。我情急之下干脆 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看。她不仅没有退却反而针锋相对地如法炮制。那情形 极像武侠小说里两位武林高手,比拼内力,仿佛谁稍有松懈疏忽,胜负立现。 突然,同学们哄堂大笑。我不禁一惊,下意识朝讲台看去,只见黑板上写着五个 大字:元基看什么?后面的问号,大得夸张。老师正严厉地看着我。 我脸上一热,慌乱中不假思索地谎称:孟香头发上有只小蜘蛛。老师犹豫了 一下叫孟香的同桌起来,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多亏那女生替我圆谎,才侥幸蒙混 过关。当时港台片盛行,很多人受到片里人物影响喜欢戴墨镜,认为那是一种 时尚。我由此得到启发,每次去上课时带一副墨镜,到了课堂将墨镜双腿打开, 镜面朝后,横放在桌上。这样既不用回头观看,又能观察到孟香的一举一动。 孟香很快识破了我的“诡计”,经常冲着镜面伸舌头做鬼脸。一次她正在伸 舌头,我突然回过头去将她逮个正着。她一惊,脸“刷”地就红了,慌慌张张地 低下头。我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一次我想她,便 打车到她上班的地方,只等她下班的时候远远看上一眼。第二天课间休息时孟 香坐在教室里翻着三毛的一本书。我见教室里人不多乘机同她搭讪,问她看什么 书。她合上书扫了周围一眼,小声问我昨天是不是去了党校路。我心里“咯噔” 一下,脸色通红,慌乱地搪塞几句。她“哦”地一声,说也许看错了,说完 “扑哧”一笑。我问她笑什么,她笑而不答。稍顷,眼珠儿一转,说我叶公好 龙。 我那时刚走上社会不久,满脑子天真。由于我的处事方式过于直接,免不了 做出一些傻事。我追孟香的事在讲习所里传得沸沸扬扬,很快传到老师那里。我 害怕老师过问此事,一直忐忑不安。孟香好似看出我的心思,不但在课堂上主 动接近我而且经常到书店看我。每次到书店后不是收拾屋子,就是整理书籍,我 见她镇定自若,心里渐渐塌实起来。孟香与亚华很谈得来,原本两个不爱说话 的人凑到一起便有说有笑,真是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次孟香问我喜欢看什么书,亚华说我喜欢《茶花女》。孟香“啊”了一声, 笑话我竟然喜欢妓女。我大呼冤枉,一再解释喜欢这本书的诸多理由。孟香眼 珠子骨碌一转,唇齿间,只吐出两个字“狡辩”。亚华在旁边嬉笑。还有一次 孟香收拾屋子看到抽屉里一摞《青年作家》与几本外国小说,问我为什么不看看 唐诗宋词之类的书。我犹豫片刻,只好实情相告,看这些东西需要查字典,累脑 子又看不太懂。她大眼珠儿转来转去,好像寻思什么。过了片刻,她走到我面 前说诗词看起来难,用心学很容易的。我乘机请她教我,她踌躇起来。我以为 她卖关子,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她不教我是件好事,省得我受累。她格格笑, 说我榆木疙瘩脑子,还会拐弯抹角用激将法。我开玩笑说教会我,她不会吃亏的。 她问我有什么好处,我嘿嘿一笑,说可以给她写情诗。她一怔,眼珠儿转来转 去看着我,语气乖觉地说是写给别的女孩吧。我为表明心迹,又是许愿又是发誓。 她伸手捂住我的嘴,不许我胡说八道。孟香讲解唐诗宋词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写出来的诗却意境全无,不堪入目。我有时取笑她,说一肚子的金子,只能当煤 炭用。她反而笑着说,煤炭可以将我炼制成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有什么不好。 我提醒她钻石不是炼出来的,她大眼一瞪,反驳道,她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这 种率真的天性令我如沐春风。她要我背诵的第一首诗是“春江花月夜”。我一 连四五天背不下来,她急得手忙脚乱冲我嚷:“你咋那么笨呢!” 有时她指着我说:“纵然生得好皮囊,原来腹内草莽。”现在回想起来她真 是抬举我,以身体条件而论,“好皮囊”三个字,我岂敢领受。孟香及时改变 了方法,从一些通俗易懂的现代诗入手,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她要我看的第一 本诗集是《七里香》,然后慢慢转到古典诗词。时至今日,记忆里那些诗词还是 当年在她指点下储存下来的。那年夏天文化局主办青年诗歌创作、朗诵大奖赛。 老师要我们踊跃报名参赛。学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乎大奖唾手可 得。我看到大家热情如此高涨,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我一直认为诗人是需要灵 感和才情的。我在这方面没有感觉,所以从来不写诗,更没想过参加比赛。我 嘴上说不参加比赛,暗地里却将心思放在了写诗上。其实我只想证明给孟香看, 我行。我将写好的诗给孟香看,她看了直摇头。于是我当即决定不参加比赛。 她点点头,笑着宽慰我,刚接触诗词没必要滥竽充数。我得到她的理解与认同比 得到大奖还高兴。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点名问我参赛稿为什么还没交上去。 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想参加比赛。老师问为什么,我坦言不会写诗。老师略一寻思, 要我赶快写一份交上去。我还没来得及表态,孟香已经率先问道:“不是说自 愿参赛吗?” 她此言一出,所有目光“唰”地转向她。课堂里顿时窃窃私语地议论开来。 老师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面色严峻地在黑板上写教程提纲。放学后老师 点名要孟香留下。孟香用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座位,我心领神会朝后一仰头, 她小声说没事。放学后我与万东泉在学校附近等了半个小时,孟香才心事重重 地走出来。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讳莫如深地笑了。老师那次找她谈话的内容 她一直守口如瓶,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谈什么,但是一定与我有关。我们回到书 店,隔壁发廊正在播放流行音乐,孟香一边给我洗衣服一边跟着音乐哼唱着。她 忽然问我喜欢什么歌曲,我想了半天想起了那时很流行的“小小鸟”。她笑了, 说小鸟都是有翅膀的。我说我也有的。她问我在哪里,我一笑,说是她。 她一愣,问我什么时候学会哄人了。我刚要说话,她打断我,要我听歌。她 说接下来那首歌,她最喜欢了。 孟香离开后我去隔壁问那首歌的名字,张大姐说那首歌是“特别的爱给特别 的你”。 我在老师的督促下,极不情愿地交上了参赛稿。老师看过后放到一边,然后 要我按照他拟好的题目重写一份。孟香得知此事开玩笑说,我要一鸣惊人喽。 我笑她是巫婆,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说,天机不可泄漏。那次诗歌大奖赛 我真的获奖了,还是二等奖。我惊喜之余,不敢相信是真的。不过当我看到自己 获奖作品时恍然大悟,原来我的获奖作品并不是原创参赛稿。我怀疑是评委老师 弄错了。我将此事告诉孟香,她淡然一笑,说正常。我从她的表情和语气里感 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于是向她请教其中的原因。她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讲习所 的参赛稿大多搀杂了水份。我开始不相信,仔细一想又觉得极有可能。尽管如 此,我还是怀疑会发生这种事情。毕竟这是面向全市的大奖赛,那么多青年才俊 参加比赛。一旦出现舞弊现象,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想问问其他的获奖者 证实一下。孟香一听,狠狠掐我,疼得我直咧嘴。她郑重其事地告诫我千万不 要问别人,我问为什么。她原地跳起来,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喜欢看她生 气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笑!”她冲我嚷,说谁做犯忌的事要倒霉 的。我见她生气了立刻老实起来,拍着胸膛向她保证不再提这件事。那次大奖 赛我们讲习所几乎囊括了所有的重要奖项,正如孟香说的那样,讲习所的参赛稿 大多有水份。我因此心存芥蒂,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像小偷拿了别人的东西。孟 香劝我想开些,她说现在很多事情都这样,她们单位评职称考试,人人带着答案 进考场照抄就行了。诗歌大赛过后同学们好似换了一茬人,虽然同样的面孔, 同样的笑容,关系却微妙起来。获奖的扬眉吐气,没获奖的垂头丧气。特等奖得 主是一位女生,她参赛的东西我见过,比我的好不到哪里去。而另一位女生的参 赛作品“达子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居然连优秀奖也没有入选。我经过细 心打探方知此事的来龙去脉。特等奖得主是个领导的女儿,其中蹊跷由此可见一 斑。获奖短暂的高兴过后,我没有一点上学时获奖的那种兴奋、喜悦、惬意与 自豪的心情,仿佛硬生生地喝了一瓶醋,唇齿间酸溜溜的,浑身透着一股子酸味。 由于我心不在焉,颁奖那天居然将老师事先给我准备好的获奖感言忘了个一干二 净。情急之下,只好连声说:谢谢领导,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说完,向主席 台深深地鞠了一躬。有一次我开玩笑对特等奖得主说:“你获得特等奖,‘达 子香’该给个一等奖啊。”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话,招来了许多是非,孟香首当其 冲成了众矢之的,导致最后上演了一出“美人醉酒”的好戏。那位女生身份特 殊人又漂亮,在讲习所里一呼百应,是很多人巴结讨好的对象。她对我的反感引 起了连锁反应,很多人对我疏远起来,孟香更成为众女生嘲弄、讥讽的对象,流 言蜚语像苍蝇似的围绕她飞来飞去。孟香对此不屑一顾,并且安慰我,嘴在别人 脸上,想说什么去说好了,我们不必在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