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床上发呆,孟香忽然风尘仆仆推门而入。她 进屋后心急火燎地要我快点起来穿上皮夹克。说完,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我见她神色慌张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答非所问,连声催我快点穿上衣服。 我只好依言行事。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们先走,我已经托人过几天 将书店兑出去。”我疑惑不解,问她干吗将书店兑出去。 她“哦”了一声,歉意地看了我一眼。说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同我商量。她 已经买好晚上九点的火车票。我浑身一颤,愣在了那里。孟香收拾好东西见我 还傻愣着,深情地吻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缓过神来。她坐到我腿上双手捧着我 的脸,温柔地望着我说:“想死你啦!”也许她承受的痛苦和无奈到了无法抑 制的关口,那一刻她的吻,很热烈,很疯狂,好像溃堤的洪水,汹涌泛滥,近乎 于肆虐和变态。她娇喘着问我幸福吗,我揉着疼痛的嘴唇说,是幸运,嘴唇可 不是橡胶做的。她笑了,伏在我怀里羞涩地说:“人家想你嘛!” 我无语。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孟香这时开心地说:“我们终于解脱了,可以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我们去 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分开。” 孟香为这次离家出走早已做好精心准备。她说这段时间没来书店是为了麻痹 家里人放松警惕以便相机行事。她还告诉我是用蚂蚁搬家的办法将衣物和日常用 品,一点点地弄出来存放在单位的个人衣柜里。末了,她捏着我的鼻子笑着说: “我够聪明吧!”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孟香见我言不由衷,问我想什么 呢。我说心里乱,她大眼望着我,问我是不是害怕了。我深呼吸了一下,极力抑 制慌乱的情绪。我不是胆小怕事的人,那一刻却惊慌失措,无所适从。本来我想 见到她之后提出分手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孟香忽地惊吓般跳起 来,说快到点了她出去叫车。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她听我说几句。她挣脱了, 要我有话上车再说。 我问她去哪里,她一怔,说她有位同学在厦门大学念书我们先去那里。我又 问她,然后呢,她犹豫了一下,说她找份工作,我只要把精力放在写作上就行了。 我问她,再然后呢,她大眼看着我,问我什么意思。我心慌意乱,一边喘息着一 边告诫自己要冷静。“想过你父母的感受吗?”我终于找到话题的突破口。 “我当什么事呢!”孟香不以为然,她说他们过一段时间就好了,随即推门 而去。我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孟香很快回来了。她将装好 的东西往车上搬。我劝阻,她不听。我焦躁不安,问她这样做值得吗。她却笑 着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她搬完东西走到我面前给我戴上围巾,我一把拽了 下来。她说外面很冷,重新给我戴上,我又拽了下来。她冲我嚷:“小祖宗,有 完没完,时间快到啦!” 我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格格笑了,说好啦好啦,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再磨蹭一会她家人找来想走 都走不了 这时外面出租车连连按喇叭,催促她快点。她大声对外面说马上就好。说完, 她背对着我半蹲着要我快点。 我问她干什么,她说背我上车。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见我没反应又催促 了一句,我仍然没有动弹。心,隐隐作痛。 孟香见时间紧迫,突然抓住我的手强行背我走。我挣扎了几下,猛地一下推 开她,大声问她折腾够了没有。她脸色陡变,惊愕地瞪着我,眼泪倏地流了出来。 我心如刀绞,惭愧地低下头。 “没有你!我更好!”她突然大声喊道。然后大步走了出去。只听汽车一阵 响动,疾驰而去。 我顿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身体摇摇欲坠。我挪了一下凳子,紧紧靠在柜 台边。 一会儿,汽车又掉头回来了。孟香从车里跳下来,大声问我走不走。 我摇头。 她指着我大声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我依然摇头。 “你有种!你这个懦夫!你这个害人精!”她气急败坏,一边痛哭流涕一边 步履踉跄地向我走来。她站在门口,泪眼朦胧瞪着我,一字一顿道:“再给你最 后一次机会!” 我不敢看她,痛苦地转过脸去。“好!我们一刀两断!”杂乱的脚步声 像鼓槌一下下敲打在我心上。只听“咣当”一声,汽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很快 消逝在夜色之中。我眼前骤然一黑,轰然倒在柜台上。不久后我大病一场, 因肺炎住进医院。 接着我不想再回到书店,托人关了它。 我的初恋美丽而短暂,温馨而苦涩,在幸福快乐中开始,在痛苦无奈中结束。 这次短暂的感情经历令我对爱情有了重新的认识和定位,并且下定决心,没有能 力给予对方幸福的时候不再奢望爱情。前几年回家探亲时有人说孟香在山东, 有人说她在海南,还有人说她在外面做小姐。她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对我而言, 重要的是茫茫人海,滚滚红尘,曾经有一个人让我如此牵肠挂肚,朝思暮想。那 段难以割舍的热烈情怀,像一首吟唱风月的长诗,久久地令我感动回味。她幸福 吗?快乐吗?我怀着感恩的心,为她默默祈祷,祝福。有一次我梦见了孟香, 醒来后写下一段话: 尽管不能 携子之手 搀扶偕老 尽管不能 携手共赴 婚姻殿堂 甚至没有 送上一束/ 爱情玫瑰 可是在我心中 你 如灿烂流星 虽不能照亮大地 却有过瞬间光明 如沙漠泉眼 虽不能灌溉森林 却滋润了一小片绿地 母亲得知我与孟香的事后嗟叹不已。她懊恼地埋怨我,做么子不早告诉她。 母亲说她与父亲可以到外面租房子住, 实在要不得, 他们还可以回老家的。母亲 说我脑壳灌水了:“咯样好的妹仔,以后哪里找哦!”我每次听她唠叨便不耐 烦地要她闭嘴。母亲见我心情不好,无奈地躲到一边唉声叹气。小海看到我情 绪低落,有空便邀人到我屋里来陪我打麻将,玩扑克,打发时光。每逢周末陈挺 便来家里看我,偶尔骑自行车带我出去散散心,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以这种极不 喜欢的方式得过且过。那段时间我害怕黑夜,一闭上眼睛孟香的音容笑貌便浮 现在眼前,睡觉时常在梦中惊醒,醒来后满脸汗水,心里怦怦乱跳。一天夜里我 在睡梦中被惊醒,醒来后躺在床上吸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很像一团飘来飘去的 云,我看到孟香漂浮在云雾里,大眼骨碌碌地瞪着我,再一细看,云雾渐渐散去 什么都没有。父亲半夜起来往炉里添煤,见我还没睡觉,便穿着睡衣进屋来坐 到我面前。我没心情理他,要他回屋去睡觉。父亲看着我没有动弹,自己从烟盒 里取出一只烟,吸了起来。父亲很少吸烟,呛得不时咳嗽几下。我乜斜了一眼问 他有事吗,没事我睡觉了。父亲看着我,勉强笑了笑。我看他好似有话要说, 便靠在火墙上看着他。 父亲说我长大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叱”地一声,心想,这不是 废话么?我又不是弱智。父亲问我像孟香这样的好姑娘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我 嚷了起来:“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要一个女人养着吧!” 父亲还想说什么,我不耐烦地对他说,有闲工夫他还是想想大妈的事情吧。 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起身离去。我们父子俩的对话,就这样不愉快地匆匆结束 了。 那段日子我如行尸走肉,每天靠搓麻将、打扑克消磨时光。那天我正在玩牌, 小海匆匆进来告诉我范勇住院了。众人走后我问他范勇住院的原因,他说范勇的 右腿截肢了。“截肢?”我大吃一惊。事件起因:范勇领一帮人与另一帮人 火并,被猎枪打中膝盖,手术后被截去右腿。小海说范勇情绪低落,不配合治疗, 好几次想自杀。我“哼”地一声冷笑,然后开始洗脸刮胡子,对着镜子有意打 扮一番。小海心领神会,立即出去叫出租车。我不敢相信原来那个生龙活虎、 活力十足的小伙子,此时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生气。我看到范勇的母 亲面容憔悴,眼睛布满血丝,不由得想起我出车祸时母亲当初的情景:可怜天下 父母心啊!我与范勇的家人寒暄了几句,落座后与范勇相对无语。我将两支烟 放在口里一起点燃,然后将其中一支放到他嘴里。他猛吸了两口,眼泪不禁慢慢 流了下来。我抹去他的眼泪,笑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看着我,忽然缓缓地说 道:“老大,以后咱俩可以做伴了。” 我笑着说那可不行,除非他那条腿也不要了。众人一惊,觉得这话不合时宜。 我笑了笑说,腿是用来走路的,他还有一条腿,与我做伴,比我跑得快,不公平。 范勇没吭声,不过表情有了一丝波动。我这时笑着对他母亲说,大婶,我还 饿着肚子呢。他母亲一听,立即张罗身边的人出去买饭。小海也跟着去了。 范勇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一定要报。等他好了以后一定要血债血 偿。“老大,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抓着他。”范勇的话里透着一股冷冷的杀气, 令人不寒而栗。我笑了,说江湖上的事我不懂,不过打打杀杀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陪范勇在医院里一起吃了午饭。我临走时对他说:“风大吹不动高山,雨大填 不满大海。”我后来又去医院看望了范勇几次,并且将《三国演义》送给他, 特别提示他好好看看书里第七十七回“玉泉山关公显圣”那一段。据小海说我去 看过范勇以后,他心情好了许多,并且还主动与人开玩笑。我听了以后,甚感欣 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