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陈挺来接我的那天夏梅情绪低落。我与陈挺商议晚上到宝泉岭惟一的舞厅 去看看。我们大失所望,原来那是农场闲置的员工俱乐部,确切地说更像大会场。 舞台上只有几条彩灯与几个音响,既简陋又简单。门票廉价得买不到一包过滤嘴 香烟。不过来舞厅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我与陈挺进去后 坐到长排椅子上。随着音乐响起,很多年轻人走进舞池翩翩起舞。我非常羡慕眼 前动感洒脱的同龄人,于是催促陈挺参与其中。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走进 舞池。陈挺没有舞伴,一个人跳起了霹雳舞。我看到他与那些成双成对的舞者搅 和在一块,显得不伦不类,不禁笑了。忽然背后有人用双手蒙住我的眼睛,我 一愣神,一块奶糖塞到我嘴里。我回头一看,夏梅正冲我笑呢。我问她什么时候 来的,她腼腆地说好一会了,可我眼里只有美女所以没看见她。谈笑间,夏梅从 后座上站起来越过靠背跳到我旁边座位上,然后打开一瓶饮料递给我。她还带了 一些花生和瓜子,显然是有备而来。我开玩笑说,有这么好的待遇,天天来多 好啊。夏梅矜持地说,那样她的工资就泡汤了。我们闲聊了一阵,我要她去舞池 陪陈挺跳舞。夏梅说她不会跳舞,还是与我唠嗑好。我问为什么,她想了想,说 与我唠嗑心里得劲。陈挺看到夏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两人交谈了几句,陈挺 说夏梅太偏心,只买了一瓶饮料,夏梅不好意思起来。陈挺听到慢四舞曲响起, 邀请夏梅跳舞。夏梅委婉拒绝,我笑着说,机会难得还是跳一曲吧。她看了看我, 这才慢慢站起来与陈挺走进舞池。 夏梅舞跳得挺不错的。陈挺反而跟不上节拍,几次踩到夏梅的脚。两人下来 时还在相互笑着埋怨对方。我看到他们认真的样儿,禁不住乐了。舞厅散场时 夏梅骑着自行车陪着我们一直走到旅店大门口,才掉头回家。 第二天夏梅上班来得很早,一直在我房间里帮忙收拾东西。那天有人在餐厅 举办婚礼摆酒席,陈志宏没有时间送我,他与我打了声招呼后便回去了。陈挺 背我上车后,夏梅将东西送到车上掉头便下车了。陈挺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 往车下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夏梅正向旅店快步走去。陈挺小声告诉 我,夏梅哭了。我将信将疑,说怎么会呢。陈挺埋怨我没肝没肺,说“人家眼 泪哗哗地,你还不相信!”我顿时无语。一路上想到夏梅的悉心关照,不禁感 慨万千,感叹老天为何如此造物弄人?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夏梅,只是听陈志 宏说她结婚了,丈夫是狱警。那次短暂的经历给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每每 想起,人性的光芒像夜空的星星,让我看到了美丽,看到了希望,看清了前方的 路。 父母见我回来以后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高兴得不得了。他们问我有什么打 算,我考虑几天后,告诉他们准备到街面上开一家烟亭。 当时在街面上找个好地方安放烟亭,不花钞票走后门,几乎不大可能。我托 人找了很多门路都无果而终。我无奈之下决定亲自去市容管理局找局长。我要小 勇(王叔的儿子)骑车带我去市容管理局,他有些犹豫。我知道他胆小怕事,笑 着对他说,大仙好拜,小鬼难缠,见到局长事情就好办了。小勇在我煽动下答应 去试试看。一位主管副局长看到我的情况后亲自开车带我到市医院住院部的人行 道,特批我在那里安放烟亭。有人因此开玩笑说,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其实我很 清楚,这是占了身体的便宜。 母亲立即到银行取款给我,并且嘱咐说:“莫要赔了,咯些钱是为你娶婆娘 准备的。”我笑着说,花钱的婆娘俺不要。父亲拍着我的肩膀,笑道:“臭小子, 行!是男人!”我微微一笑说,犬门出虎子嘛。父亲叹道,世风日下啊,儿子 说起老子来了,反了,反了。母亲高兴的说:“我的满仔比你强!” 我卖烟的地方正好在陈挺上学的路上,他也就免不了经常进来坐坐。小勇当 时读技校,也顺路常来看我,偶尔还帮我去烟草公司进货。有一天范勇打车来 到烟亭,我看着他拒绝别人帮忙,拄着双拐从车上下来,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 对视片刻,寒暄了几句。范勇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妹妹与男朋友在青岛开了一 家饭馆,他要去青岛了。他还说青岛有假肢厂,等有了钱他要接假肢。我向他祝 贺同时劝他以后不要与那些人来往了。他笑着回答就是有那心也没那本事了。他 临走时开玩笑说:“老大,你缺恁老多零件都不怕,我怕啥!等我接上假肢,回 来还照样背你,信不?”我点点头,笑了。 我望着范勇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愿这是他 的另一种重生。”范勇果然走了正道,在青岛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还有 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他给儿子取名范中正,对儿子的期望由此可见一斑。我 到北京后,范勇有一次随车到北京送货,还专门带女朋友来看我。由于安装了假 肢,他执意要背我一次。我们两人都摔倒了,却非常开心。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陈挺自费到北京念大学了,常写信来说那里如何好,建 议我到北京去。我心想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事说话欠考虑,对于他的话我没往心 里去。 我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熟悉的人赊账,从不拒绝。人家还钱时我往往不记 得了。毕竟贪便宜的人多,赊出去的东西大多难收回成本。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安下心来看看书或者写点东西,偶尔投投稿,大多石沉 大海。仅有的一次回信是好心编辑几句勉励的话,有一句我至今还记得:你的文 笔不错,继续努力。就是这句话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很多时间用在了写东西上。 住院部门口有几家卖早点的。其中一家每天早晨从我窗前经过都买一包香烟, 我顺便买些早点。时间久了渐渐成了惯例。我有时一边看书一边卖烟,找错钱 时有发生,他们一家人笑话我不识数。他们家的女儿小帆,每次都笑着问我,大 哥是做生意呢还是看书呢,这样干还不赔光了。我开玩笑说,都怪这该死的钞票, 一张纸,不能吃,不能喝,还得为它受苦受累。小帆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她每 次经过窗口,总是笑着向我挥手示意打招呼。 我常熬夜写一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偶而会在卖东西的时候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一次小帆来给父亲买烟,见我睡着了便轻轻敲窗户。我醒了,递烟给她,找钱时 将五十元钱当成十元的给了她。小帆在窗外笑弯了腰,一边笑一边说,大哥我 还要一包。我问为什么?她说又白赚几十块。我顿时清醒过来,重新找钱给她。 她看到我旁边有一本书,笑着问我看啥书呢,我说都是些无聊的书。她说在家 里呆着没事,想借本书看。我顺手从床头拿过一本递给她。她谢过后,哼着小曲 离开了。 小帆还书那天第一次走进售烟亭。她见床头小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稿纸,顺 手翻开来看,还笑着问是不是我写的。我笑着反问,屋子里还有别人吗,她说没 有。既而又说,有,还有她呢。说完,格格笑了。 她看到屋里到处布满灰尘便主动打扫起来,还一边清扫一边似乎心不在焉地 问我是不是作家。我“嗯”了一声。她差点跳起来:“真的呀!我说嘛,每天三 更半夜的还写东西。”我笑了,解释说每天坐在家里自然是“坐家”了。她 “啊”了一声。我笑着问她有卖香烟的作家吗,她迟疑了一下说:“体验生活呗!” 我笑着摇摇头,觉得她天真得像张白纸。我看她不过十六七岁,问她为什么 不念书。她说太笨,每次考试不及格,总挨骂,不如帮着爸妈做生意。 我们闲聊一会儿,她笑着问我为什么没见过我家里人。我嘿嘿一笑,说每个 人有每个人的事。我们家都是片警,各管一片,谁也不越权。她不禁大笑,指着 我说:“大哥,真逗!”我也笑了。她笑着问我家里人为什么不照顾我,是不是 我不听话。我点头,连连夸她聪明。她一看我不认真,笑眯眯地说,我骗她。我 不禁笑了。一天晚上,小帆又来还书,问我吃饭没有。我看了一下座钟,说再 等会儿。她笑着问我喜不喜欢看魔术,我一顿,既而问她是不是要变魔术给我看。 她问我想看吗,我要她变来瞧瞧。她郑重其事地让我看她的双手,然后说什么都 没有吧。我看她双手确实没东西,便点头。她口里念念有词,双手在空中挥舞 几下,突然合击一处,说了声“变”,随后双手慢慢松开了。我看到她手上没东 西,禁不住乐了。我笑着说,没想到她会变空气。 她也笑,说这是超级魔术,然后要我向后看。我慢慢回过头,看到床头小桌 上放着一个饭盒。 她笑呵呵地说:“我的魔术还可以吧。” 我犹豫了起来。她催促我打开看看。我打开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蒸饺。我 伸手抓住一个扔进嘴里,味道真好。她笑我吃东西不洗手,我说不干不净吃了 没病,这才找出一双筷子吃晚饭。她问我好吃吗,我连连点头。她又倒杯开水 放到我面前,然后坐在旁边看着我。我吃过晚饭,连声道谢,要付钱给她。她笑 着说:“大哥咋恁逗呢,自个儿家包的,啥钱不钱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