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天我吃过早饭后转身去清洗饭盒时,饭盒盖在柜台上突然好似被一阵风 席卷下来掉到地上,只听“咣当”一声,惊得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很奇怪: 阳光明媚,没有一丝风,饭盒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到地上?我不是迷信的人, 但那一刻心里特别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十点左右小勇骑车飞驰而至,进屋便嚷:“二哥,快回家!” 我心里怦怦直跳,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背台词似地告诉我:“大爷犯病了, 大娘要你回去。”没等我说话,小勇开始匆匆安装窗户护板。我忙收拾了一下, 坐上小勇的自行车一路狂奔。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小勇背着我进屋时母亲悲恸 欲绝地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小侄跪在旁边成了泪人儿。 我目瞪口呆!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下意识将母亲轻轻扶起。母亲看到我,伏在我肩上 号啕大哭。我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付。 王叔提醒我快点拿主意办丧事,我慌乱地点点头。我一边劝慰母亲一边极力 稳定慌乱的情绪。小海带来了几个哥们,他安慰了我几句,小声催促我快点想办 法料理后事。屋里人多嘴杂,这个说先买寿衣,那个说去买纸,吵得我没了主意。 我先要母亲安静下来,然后对她说天塌不下来。母亲看着我,声音果然小了许 多。我冷静沉思片刻,请小海帮忙买几条香烟回来招呼屋里客人,随后吩咐小勇 与小侄一同去买寿衣。母亲此时也清醒了许多,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是父亲 留给我的。我看到信封上写着:“我儿元基亲启。” 我恳请邻居几位婶婶扶母亲到王叔家歇息一会,看到母亲痛哭流涕离开后, 我挪着凳子回到小屋,将父亲的信打开。元基我儿:莫悲切!优胜劣汰, 自然法则。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人力不可为也。儿不必悲恸,应冷静思量,从 容相对。为父已癌变终期,扁鹊重世,华佗再生,亦未可医。顺法而去,表为 不雅,实则甚利。以我儿之资质不难参悟。流言蜚语,儿不必计较。为父一生, 憾事甚多,累及妻儿子孙,此绝非父之本意,实乃诸多因素所致,究其曲衷,不 外三弊:身在多事之时,为所不精之事,择所无为之行。故一生碌碌无为,无果 而终。儿勿重蹈覆辙,以慰父愿。 我儿性格刚毅,决断果敢,实托母血之福。然不可过刚过直,物极必反,易 受其累,切记遇事要冷静思量,操之得度,方为上策。我儿性情温和,人气极 佳,交友甚多,难免鱼目混珠,良莠不齐。切记轻闻其言,重观其行。与人交往, 明理诚信尤重,小事不计较,大事莫糊涂。我儿苦命,来到世间,四处飘零。 两岁离父,八岁离母,诸多苦难集于一身,饱尝流离颠簸之苦。不幸中万幸,我 儿常有贵人相援,逢凶化吉,实属奇事。我儿切记受人之惠,以心待之,以恩报 之。不可受之用之,无所为之。我儿命怜,上无祖业继,中无父业承,下无兄 弟助,诸多难事,惟己自持,殊为不易。然事无捷径,业精于勤,望我儿自勉自 励,勿生不当之念。我儿身逢国运隆昌之时,所为得当,必有发挥之处。为父 知你心境甚高,切不可好高骛远,择所无为之行,一切应以务实为基。谨记,先 谋生计,后谋业绩。其它诸事,以我儿智质,足以应之,不一一细嘱。惟有一 事相托,孙儿尚小,易入歧途,其父自顾不易,恐难垂恩,望我儿念及一脉骨血, 量力助之。我儿喜爱文字,为父有一素材匿存箱底布包之中久矣,将来或可用 之,阅后连同此信一并焚之。为父后事一切从简,骨灰就地安置。若我儿日后 资盈,望送归故土为安,切拂父意。天若有灵,佑我儿一路走好!最后送我儿 一句话:是非分明真君子,大智若愚好做人。 父亲绝笔 我小心翼翼将信揣进衣袋里,点燃一只烟,大口大口吸起来。我知道走出小 屋,很多事情等我决断。此时我无暇顾及其他,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怎么办?我 甚至忘记流泪,忘记痛苦,忘记身为人子,披麻戴孝的义务。 小海在门外催促两次,我没有理会。我在屋子里想了足足一刻钟,才振作精 神走出去。 父亲好似熟睡般躺在那里,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父亲的脸有点凉,略显苍 白,不过依然很安详,很亲切。好像以前睡午觉的样子。我看了众人一眼,很 镇定地说:“马上出殡。” 众人惊异地看着我,似乎没听清或是以为听错了,不禁面面相觑。 我只好加重语气重复道:“今天就出殡!”随后我要小海打电话联系殡仪馆 车辆,接下来安排出殡前要做的一些事情。 父亲生前爱干净。我请人端盆水来,我亲手给他洗了脸,然后在别人的帮助 下给父亲穿上寿衣。母亲得到消息立即跑回来,进门痛哭大喊:“满仔,不能 啊!”我请人将母亲搀扶到小屋去,母亲奋力挣扎不肯离开。有人提醒我应该 给哥哥姐姐发电报通知他们回来,母亲当时也是此意,嫂子更是嚷嚷说等大哥回 来。我没有理会这些合理的人之常情,执意坚持出殡。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怎么劝她,她仍然坚持要在家里放两天。我实在没办 法只好告诉她放一天都不行。母亲哭着问我为什么,我要母亲先冷静一下,然后 附在她耳边告诉她,这种天气父亲在家里放一天,极易腐身。母亲虽然不大情愿, 可是在我再三坚持与劝导下最终还是同意了。也许她觉得这样做太委屈了父亲, 伏在父亲身上好一通恸哭。 随着吩咐外出办事的人纷纷回来,出殡的东西凑得差不多了。上灵车前侄儿 披麻戴孝完成了他父亲应该完成的义务“摔盆子”。那天我的任务其实很简单, 就是签字,交钱。只是在父亲的骨灰处理上遇到了一点难题。要么存放在殡仪馆, 要么选址下葬。最后我决定了后者。由于天色已晚来不及选址下葬只好带骨灰盒 回家。回家途中我忽然想到母亲见到骨灰盒不免又要伤心一番,临时决定将骨灰 盒送到烟亭去。其他人顺路回家。我与小海到烟亭时天色渐暗了。我看到屋里 空间太小,要小海将骨灰盒装到一个大烟箱里,然后放到床头下。此后一段时间 我与父亲仅隔一层床板,近在咫尺却阴阳相隔。我每天睡在父亲身上,好似又回 到上学时在他背上的情形,想必他不会介意吧!直到我决定来北京的时候,才选 址安葬了父亲的骨灰。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一定怪我为什么 还没有将他送归故土?老爸,向您说声对不起了。儿子不争气,暂时还不能送您 回去。先委屈一下吧,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