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在北京租房子的第一个落脚点是长春桥一个不大的村子,与北京电视台 隔着几块稻田和一条不宽的公路。村子虽然不大,但由于很多私立学校的学生大 量涌入,人口远远超出了它的负荷。因此很多人家为了增加额外收入见缝插针, 巴掌大的地方也盖起小房以供需求。我抄信封剩下的钱刚好够交上一个月的房 租。陈挺在囊中羞涩的情况下挤出一百元留给我做生活费。他临走时我再三叮嘱 他想方设法找一些我能做的事情。房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两口。大爷姓桑, 患有脑血栓,走路不甚方便,经常在老伴的搀扶下到门口坐坐,出来晒晒太阳透 透气。老两口心地善良,态度和蔼。房东大妈对我甚是关照。 我住的对面是一家杂货店。我经常挪着凳子去杂货店买烟,打电话。店主是 本地人,大伙儿都叫他老五。小伙子很帅,由于我们年龄相仿很谈得来,彼此很 快有了好感。 一次我去买烟,老五不在店里,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在店里忙活着。我一进去 她便笑呵呵地说:“哟,小段啊,买点什么呀?”我笑着说买包桂花烟。我出门 时很客套地对她说:“伯母,再见。” 她笑了起来。我们闲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她是老五的二姐。二姐人很随和, 说话做事很爽快。她丈夫常年患病,行动不便,据说是瘀血留下的后遗症。二姐 为了照顾好丈夫,辞掉工作成了全职太太。 他们的女儿当时念小学,二姐一边照顾丈夫一边操持家务,同时还要顾及杂 货店,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请来弟弟帮忙照看店面。随着外地人不断涌入村 里,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二姐一家人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批北京人。我刚搬 到村里那段艰难的日子,二姐一家人给了我极大的帮助与便利。二姐对我更是关 照有加,我觉得她如亲姐姐一般。后来母亲到北京住院时还是她帮忙办理的住院 手续,并且垫付了住院押金。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二姐一家人的热情关照,也 许我真要跳河了。我大部分时间在屋子里写东西,写完后四处投稿,想以此养 活自己。不过我那时写的东西一文不值,靠写作谋生简直白日做梦。二姐夫腿 脚不方便,天气好时便在杂货店旁边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他喜欢与我聊天,经常 要我出去陪他。我常苦着脸说,二哥啊,我在写东西啊。他问我写得如何了,我 不好意思地说没人要啊!这时他们两口子总是安慰我:“甭急,慢慢来。”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时候二姐常在外面喊我:“小段!快出来晒会儿太阳, 二姐夫等你呢!”二姐夫患有高血压,腿脚不利落,又是急性子,遇事急得不得 了。二姐时不时地笑着劝他:“你啊,看人家小段,整天乐呵呵的,没事儿唱着 小曲,多棒啊!”二姐夫立即化忧为喜,说:“这小兄弟是比不了,甭说我, 我看那些好胳膊好腿的也不成!” 我们聊天时他们常问我,怎么想到一个人来北京了。我笑着说脑子发热,现 在骑虎难下喽。二姐劝我好多次,不成的话回去算了。我苦着脸,说既然来了, 夹着尾巴逃跑丢人啊。二姐夫有时笑着说,成啊,小子,看你熬多久。我开玩笑 说,过一天算一天吧,过不去了,不是挨着万泉河吗,到时“扑通”往下一跳, 完事。两口子哈哈大笑。抄信封的活时有时无,所以我的生活一直处于困窘境 地。每当经济陷入困境时杂货店里成了我临时的接济点。我赊东西时二姐从不记 账,他们说我自己记住就行了。我接到抄信封的活,挣到钱立即去杂货店结算。 每次二姐老五都说:“不急,你现在困难,等有的时候再还也成啊!”我笑着说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搬到长春桥后或多或少还是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与兴 趣,每次我挪着凳子出去,总有一些人好奇地看着我,窃窃私语。偶尔有人向二 姐一家人打探我的情况,他们不免将我吹嘘一番。于是很多人对我刮目相看,可 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呢。我那时候生活条件很不好,几乎上顿面条下顿还 是面条。很长一段时间被面条缠绕住了,像绳子捆在身上挣脱不了。生活条件稍 好之后我极少吃面条,甚至看到面条便厌食。我欠杂货店里的金额最多时高达 五百多元,那个月一点收入没搞到。二姐一家人知道我不好意思再开口赊账,主 动对我说,缺什么只管去拿好了。如果说北京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那么 这个地方二姐一家人则是我最敬重最感恩的。我爱他们如爱我的家人与朋友一样, 一提到他们,就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幸福涌上心头。 放寒假时母亲带着侄儿回老家途经北京,我与陈挺商议后决定暂时不要母 亲来我的住地,我们去车站见母亲。母亲问我在北京好么,我高兴地说很好。 陈挺按事先筹划好的办法,乘我与母亲亲切交谈的时候立即去购买下午去长沙的 车票。母亲与我谈话时从行李包里取出一沓信件交给我。这些信是何琪写的,我 塞进了棉衣兜里。陈挺买车票回来时我装模作样的埋怨了几句,然后遗憾地对 母亲说本来想留她在北京玩几天,既然车票买到了那就等下次吧。我们在车站 附近一家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刚好到了发车时间。母亲临上车时将一千元钱硬塞 到我衣袋里,说:“满仔,我晓得你一个人在外面莫容易哦,有么子事要记得往 家里写信哩!”我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少许,我强作笑脸对母亲说不用惦 记我,要注意保重身体。母亲嘱咐我几句,领着侄儿流泪踏上了南去的列车。母 亲刚转身离开,我心里顿时似刀割般的疼痛。我极力抑制住涌上来的泪水,将它 屏蔽在眼帘之中。我回到住地将何琪的信件看了一遍,不禁一声长叹。她不知 道我在北京,信里多次问我为什么不回信。我当天晚上写了一封长信,将事情的 前因后果告诉了她。不久,何琪来信了,一再道歉说错怪了我。此后我们每个 月联系一次,大多是互致问候。偶尔谈谈各自的生活琐事。春节时陈挺回家了。 我看到家家户户高朋满座,喜气洋洋,心里不禁怅然若失。房东大妈给我端来了 饺子,二姐非要我去她家吃涮羊肉。老五还借了辆面包车带我回到门头沟他们家 放鞭炮。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遇到这样的好人,真是我的 幸运!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的生活依旧停滞不前。这时我感觉靠写作养 活自己的愿望暂时不可能实现了,于是想起父亲遗言里那句“先谋生计,再谋业 绩”的话来。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谋生的办法。一天与二姐闲聊时她说我 要是能走出去就好了,老五开玩笑说我能骑摩托车就更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 意。我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学会驾驶三轮摩托车,许多生活难题不就迎刃而 解了吗?既然如此何不试试呢!当时村里有些腿脚不便的人经常驾驶摩托车从 路上往返经过,有一次我问人家这种车我能用么?人家见我只有一只手,摇着头 说我骑不了。我仔细询问了残疾人摩托车的性能和驾驶技术后,觉得这种摩托车 稍作改动,或许可以利用。我深思熟虑了几天给姐姐写了一封长信,希望得到 她的支持。姐姐给我打电话仔细询问了情况后,说她家正在盖楼房,要我先等几 天她与姐夫商量一下。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看书,老五过来叫我,说有人来电话 找我。电话是姐姐与姐夫打来的。我们在电话里交谈了十几分钟,他们告诉我, 五千元钱已经按着我留下的地址寄来了。我一听,激动得差点晕了,连连向他们 表示感谢。我从没对他们如此礼遇过,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电话那头有种受宠若惊 的惬意。老五亲自陪我到北京残联摩托车专卖店去买车。我们又到修摩托车的 地方将油门挪到左边车把上。我刚开始练习驾驶摩托车那段日子吃尽了苦头, 记不清多少次整个人像沙袋似地从车上抛下来,手臂多次被地面擦伤。不到半个 月,摩托车上两块挡风板被摔得粉碎,车表皮多处留下划痕。尽管如此,我的手 与脑子的协调还是像短路似地难以同时工作。特别是手指,总是比脑子的反应慢 半拍。记得有一次我从车上摔了下来,头部差一点撞到一棵树上,事后想起来非 常后怕。还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迎面开来一辆白色面的。由于一时紧张, 将刹车当成了加油门,摩托车迎着面的冲了过去。幸亏面的躲闪得快,我几乎是 贴着面的一掠而过,车把在面的上留下了一米多长的划痕。面的司机下车后立即 冲我咆哮:“怎么开车的,不要命了。”我连忙向人家赔不是,司机一看面的上 那条清晰的划痕心疼的不得了,向我索赔二百元。村里人纷纷过来讲情,赔了五 十元了事。面的走后我才发现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我过后一想顿时不寒而栗,若 不是那辆面的躲闪得快,可能一命呜呼了。我一想到驾驶摩托车的危险性不禁胆 战心惊,一度产生了放弃的想法。可是转念一想,不能以车代步生活便没有希望, 只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又去练习了。随着手指的日趋灵活与渐渐积累起来的 经验,我总算可以慢慢上路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与磨合,我终于达到了人 车合一、随心所欲的境界。我是在形势的逼迫之下,为了生存和自由才做到了在 别人看来很难做到的事情。仅凭这一点村里人都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尤其是二姐, 常对二姐夫说:“你瞧瞧人家小段,什么都不怕,哪像你有点事儿,像个事儿妈 似的,嘟嚷个没完。”二姐夫与人坐在一起聊天时常对人说:“我这小兄弟,真 有点斜门歪道,不服气还真不行!”我刚学会驾驶摩托车那阵子几乎每天绕着 三环路跑个来回。到了晚上更是漫无目的到处跑。我到北京这么久,一直没有机 会出来好好看看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岂能错过。那种感觉真 是畅快淋漓。有一次我开车去天安门看夜景。当时不懂交通规则,在公交车道 里一路狂奔,快到天安门广场时被交警截住了。他看到我的身体状况后惊愕地睁 大双眼看着我,迟疑地将我引导在非机动车道里行驶,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真是邪性,什么人都有。” 偶尔二姐家里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便主动要求去蓝靛厂帮他们上货。他们对 我非常信任,几千元货款交给我,回来时从不算账。有时候我也带着二姐夫在村 周围四处转转。他逢人便夸我有本事,有能耐。我有了车等于有了腿,想去哪 里凳子往车后座上一放,来去方便快捷,生活因此上了一个台阶。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