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零六年三月四日学校的阶梯教室在晚上放映《佐罗传奇》、《芳香之旅》和《 千里走单骑》。怀念这些过往的电影,怀念那些青春的岁月。班级新换了一个班主 任,叫张前程,是大自己一届的同专业学长,他留校了。 零六年三月六日黄航早晨醒来说自己梦见了七剑,梦见自己叫“月亮”,而且 还拥有了七剑中的一把剑,后来他变成了秦始皇。 刘建华看见校园里的流浪狗贴在水泥地上,来来往往的人走过,都对它打招呼, 它耷拉着耳朵,耸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一个凡间的精灵。到处流浪是它的生活,没 有依靠,也没有过多的盼望。 一开学,建华估略着自己至少还有四门科目需要参加学校补考,他的脑子有些 呆板,他觉得自己似乎跳入了痛苦的大坑,这种形式主义的考试就象坑里的荆棘丛。 每个班级的墙壁上都贴满了一连串长长的补考名单,悚然看得心惊肉跳。心里 就寻思:如果去参加,自己又是不愿意臣服于这种考试形式;不去,就失去了学校 的文凭,照样是痛苦——无论怎么选择,都是痛苦。或许人生的很多事情往往都是 这样,无论你怎么去选择,留给你的只有难受,跋前踬后、进退两难。 学校抓补考,控制补考通过率——就是让一部分人通过,一部分倒霉的飞机坠 落。黄航就在宿舍里骂:“他们想钱想疯了吧,为了那不少的补考费用。他们知不 知道学生很不容易?!” 学习委员响午发短信给在图书馆的刘建华,回教室“有要事”。教室里同学们 都在对自学考试经常换教材改课本而大发牢骚,其中一部分人的面部表情近似恣肆。 他看见桌上有一张表格,上面列述了什么功课谁过了,什么功课谁没过。这是一个 重要的列表,不得不填。 我看见玲玲问刘过了哪些?他嗫嚅着,一声不坑,老半天才压榨出几个字来。 象小时候压碎核桃那样费劲而且艰难。 很多学生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没什么文化的人,他们不会懂什么是自学考试, 他们只知道儿子去上大学了,而且是在北京。并且为他们而自豪。中国农村的信息 闭塞可见一斑。 学校建立了节约型的行政管理体系,大力培养学生的节约意识;放学后,教室 的脖子上马上被戴上枷锁,电灯和插口理所当然地被禁用了。 黄航喜欢对着那锁说:“哦,我可怜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总会有人偷偷地 把教室里的电灯关掉,也许是为了培养学生在晚上上课的能力。 刚开学那会儿,宿舍管理人员严格实行“一班倒”,大力提倡“少发工资多劳 动”的响亮工作口号。教师工资迟发也早已被习惯占领。各个校园外租的房子,譬 如超市、餐厅、机房等,好象一律加收了房租。 上面的精神大抵是:大家一起来节约,大家一起建立节约型校园——建立节约 型学校,人人有责。 学校的“西单”人去房空,北门外的各样店铺换了又换,今天还是菜馆子,明 天就成了女性服饰店,今天还是书店,明天也有变成澡堂的可能,这岁月的萧瑟总 是萦绕在他的身边排解不开,冷漠而且沧桑,岁月易蹉跎。 刘建华明显地变了,变得不爱说话,变得喜欢沉默。上课时,他不敢再和老师 的目光对视,甚至是不敢抬头看。因为这种致命的注视让痛苦的尺寸更加放大。有 些学生也越来越喜欢离群索居的生活,自卑而又敏感,不敢做出任何让老师关注的 行为,害怕老师查问学习,这种谈论总是让他们撕心裂肺、慌乱无章。下课后他们 不敢走动,看见老师过来就急着躲开,他们的神经总是那么紧张和恐惧,没有安全 感,远离着自己的热情,把自己放逐在最北方的西伯利亚。 刘觉得没有人再愿意和他多说话,他就异常的痛苦和孤独,这种孤独可以吞噬 所有的坚强、意志和信心,让人在空旷的土地上,只流下几滴伤心而又无奈的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帝要这么惩罚自己。这种痛苦的生活,他不知道能 不能再熬下去。 他说自己常常会出现“白昼梦”(一种心理障碍)的情况,弗洛伊德认为幸福 的人从不幻想,只有感到不满意的人才幻想,未能满足的愿望,是幻想产生的动力, 每个幻想包含着一个愿望的实现,并且使令人不满意的现实好转。 刘建华觉得自己正在进行着某种“老化”,其实他渴望自己是珊瑚,没有老化 现象,永远不必担心变老,年龄越大越不容易死亡。 他感觉自己就象是在海洋里流着血的可怜虫,他感觉在自己的这个区域里的几 公里外,肯定会有许多的鲨鱼出没,它们一旦闻到这种受伤的味道,就会纷涌而来, 然后袭击你,啮咬你,吞食你! 刘开始怕见以前的熟人,有一个熟稔的团委负责人,现在见了就急急地躲避。 在图书馆看《楚辞》,遇罗可峰,他问:“这考吗?”,答否。 “那这我看没必要看了。” 在宿舍看《尼采文集》,来一朋友,问:“考吗?”,答否。 “那我觉得不需要看。” 我们一切的真实行为准则都被隐藏着的功利教育下的产物所覆盖,我们也与高 尚的谎言一起同化了。 他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多变的人,大一时认为北京的自考没有及格率。到了大三, 又被告之:“你们知道吗,北京的自考通过率是控制的。”这些话很让人听了之后 不知所措,慌乱了向往。如果我们的新闻工作者也是这样的慌乱和惶恐,免不了要 伤害那些善良和诚实。 黄航想去做生意,在大三的下半个学期里他萌发了下海经商的念头,也常在宿 舍里提起,为此他还发了短信给庞戈。 刘这个傻瓜还为他难过。他想起以前四个人在宿舍里的快乐时光,对比于现在 的荒凉景况,自觉地伤感。学校走了十几个班主任和宿管,老师走后由学生代课, 保安又换了另一批。至于离开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是很清楚的。学校越来越不景气, 民办学校的生存状态确实是需要关注的,工资常是一拖再拖,六月份的可能要等到 十二月份才能拿到。 二哥搬到了北大,北大南门三号楼五单元四一二室,庞戈在公交车上用50大钞 买票找不开,售票员让他下一次补上。他在下次乘车的时候,果然补上了。 晚上晓慈要建华帮忙一起找三里屯的位置,他们一个人拿着《新北京人手册》, 一个人拿着北京地图,在那里瞎忙活。 这天的《科技日报。两会特刊》中有一显著的文章,标题为:自主创新造福人 类零六年三月十一日(星期六) 北京从三月一日起《治安管理处罚法》开始生效,使用伪造公文、证明文件的, 将被处五至一五日拘留,可以并处500~1000的罚款。 早上五点,晓慈早起赶车去北师大听串讲。小豪在那天说,他班级里的学习委 员,在这里读了一年,又回去复读了一年,重新考上了二本。刘听闻,挟着书就往 图书馆跑。 图书馆,坐一旁的轻声耳边讨论——“你考几科了?” “八科” “我考六科” “你过了拿几科?” “我过了……” 正好碰到玲玲坐过来搭讪,刘显得既紧张又无奈,憯恻不安。 没人的时候,刘就在宿舍里发疯似地骂上帝,很多人都觉得上帝对自己不公平, 他们疑问为什么有的人奋斗几十年还是不成功,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受? 黄航关切地说:“拿抽屉里的小说看吧,反正你也不考……”刘建华觉得这字 字都是刺,把自己扎得很疼。是不是自己也成了刺猬,就再也不怕别人扎了呢?这 确实是值得警觉的。 郁闷了他们还是会三个人一起去“反恐”。他们喜欢这种方式,没有什么比 “杀人”更有快感的了,这也确是现在犯罪率上升的原因。 晚上踯躅地徘徊在操场的暗角,来来回回地踱,几个学生仰望着黑漆漆的心灵, 有一种干渴被盈掬起来,好象自己被真空了一样,他们被迫捐弃了快乐,在这操场 上,在最后的青春里,独自一个人谴怀、寥落;他们的心中枯涩,觉得没人知道自 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放弃了考试,也没人告诉他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知 道。但凡一个人在这一生中,遇到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确实是不容易的。 年轻人的忧郁就好象一个黑洞,那儿的引力如此之强,以至于任何东西都不能 从那里逃逸出来。他们感觉自己正在越来越接近强德拉塞卡极限(注:强德拉塞卡 极限,一个稳定的冷星的最大的可能的质量的临界值,若比这质量更大的恒星,则 会坍缩成一个黑洞。),连同灵魂一起都快要发生某种质的改变。 男生宿舍里也常常放着一些布娃娃,拿出去晒,有女生走过,总会有些不好意 思。宿舍有家伙养了一只毛绒龙猫,摸样可爱,他喜欢躺在床上抱着它,就象抱着 他那个心爱着的姑娘。 小豪眯着眼睛在床上躺着。 “我们学校的文凭没用,垃圾!跟假的一样,还不如花七、八千买一个名牌大 学的毕业证,还可以在网上查到。我们老师说,陈寅恪以前学习不要文凭,但现在 不要文凭,谁要你啊?!”刘建华听着这话,心情差极了。 学校要求学生统一购买教材,有教材的,还需要再买。据说是为了维护正版, 维护知识产权。学校还说,这是自考办下发的指示。 课上老师吩咐:“你们剩下的东西,只要背熟了,硬性背下来了,肯定能过。 一个字,背。” 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背是很有用的。” 她开着玩笑:“坚持听课,就好象南孚电池——坚持下去,就是胜利!”下面 的同学都咯咯地笑个不停,有几个却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刘觉得不太好笑。对他来说记忆犹新的趣事是,在温泉医院旁的树林下面写着 :“不准伐木”,公路上就堆满了圆木;在京密引水渠上写着:“不准钓鱼洗衣服 :”下面一大群人在那里悠闲自若地钓鱼。 女老师们找男朋友的标准,第一就是问学历,她是博士,男友至少要硕士以上 ;第二有没有北京户口,可不可以留在北京;第三是买房的首付,男方的父母能不 能帮你付…… 现代人的灵魂空虚,这就是为什么少有艺术作品出现的一个原因。 白天阴暗的教室里面没有灯,同学的眼睛疼得厉害,视力也在下降。图书馆也 是常常只开几盏电灯,总是把人搞得头晕目旋。早上起来也早早地息了灯,这似乎 已经关系到了宿舍阿姨的工资问题。看书,模糊,头晕,还有眼酸。 晓慈在那里大叫:“我的视力下降了!”仔细端详,原来是自己的镜片上沾染 了些许讨厌的灰尘。 但是这些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刘敏感的性格让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这世界到底是性格的悲剧呢,还是命运的悲剧? 玲玲是个可爱的姑娘,课后拿着一本大些的笔记本,耷拉着眼睛,装扮成牧师, 和同学并排着做结婚典礼的司仪,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问到:“美霞,你愿意娶 许憨憨为妻吗?……” 没等说完,她们就咯咯咯地抱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