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止的骚动的洪流 多么静谧啊! 真是万籁俱寂!发动机不转了,灯光熄灭了。在失去强烈灯光照耀后,桅杆上 方的夜空,繁星密布,分外明亮。在船上,我们感到星空在来回晃悠,又觉得在慢 慢旋转。我仰坐在甲板上的躺椅里,尽情地享受这种幽雅恬静,就好像连接大陆的 电线插头已被拔去,世上一切动乱场所中无休止的骚动的洪流已被消除。眼前只有 清新的空气、漆黑的夜晚,以及在桅杆上方眨着眼睛的繁星,其他一切仿佛都不存 在。此时此刻,视野和听觉似乎不知不觉地变得那样开阔、灵敏,犹如微风从我心 灵中轻拂而过。 复活节岛就横卧在暮色中。 岛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片荒凉,毫无生气,只有伫立着的石像在远处的山 峦上瞪着眼看我们;近处沿岸熔岩地上长长的斜坡脚下,寂静地躺着一排石人。我 们仿佛是驾着飞船停泊在一个杳无人迹的世界的沿海处,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繁衍生 息着一种和地球人类不同的生物。夕阳将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岛上,万物停滞不动, 只有那火红的太阳徐徐坠入褐色的大海。夜幕笼罩在我们四周。 严格说,我们不该在这里抛锚停泊,真应该破浪前进绕到岛的那边去,向总督 报到。总督同全体居民一起住在位于小岛那一侧的一个小村落里。但是,在这样偏 僻的岛上,任何船只抛锚停泊,都是一年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而我们的轮船又偏 偏在天黑才到达,这样,无论对总督还是对岛上居民来说,都会引起不快。所以, 哪怕是这里的海底最不宜下锚,最得体的办法,还是应该在这里悬崖下的避风处停 泊过夜,等第二天一早,我们再高悬旗帜,朝着汉格罗阿村驶去。 我的妻子伊冯小心翼翼地打开舱门,悄悄走出船舱。舱内射出一道光线,在甲 板上照了几秒钟。舱内小安奈特甜蜜地安睡着,像夜空那样安宁。她的一只胳膊搂 着一个洋娃娃,另一只胳膊搂着一头玩具熊。 “即使我们还未正式登陆,今晚也该庆贺一番。”伊冯低声说着,兴高采烈地 朝海岛方向点着头。 我告诉伊冯,大管轮已吩咐备好酒菜。在几分钟内,船长也将把所有的人都召 集到甲板上去。在黑暗中,伊冯依然迷恋地凭栏凝视着小岛。实际上,在不时夹杂 着沁人心脾的、带着咸味的海风中,我们已经闻到了一阵阵大地的芬芳和干草或青 草的清香。船上的人陆续来到甲板,坐在两个小艇间围成圆圈的凳椅上。他们修刮 得干干净净,漂亮潇洒得难以辨认。威廉·马洛伊博士,又叫比尔,肩膀宽阔,体 格健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坐下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甲板,顺手把烟头扔 进海里。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卡莱尔·史密斯博士,又叫卡尔,瘦高个儿。他点了枝 香烟,没有坐下,身子半倚在支索上,遥望繁星。他们分别是怀俄明大学和堪萨斯 大学的考古学教授。接着是我们的老朋友埃德,全名叫埃德温·弗登,在新墨西哥 州立博物馆工作。这三位美国考古学家中,惟独埃德是我从前就已认识的。他站在 伊冯身旁,倚着栏杆,眺望模糊的海岛轮廓,愉快地呼吸着。 商船船长阿恩·哈特马克从驾驶台上走了下来,他神情幽默,身材矮小,走起 路来像个跳跃的皮球。他已经远航了二十年,但是,还从来没有在望远镜里看到过 像复活节岛那样的景象。船长的身后站着高大魁梧的大副桑尼,一个快活的人,他 双手握着支索,看上去像一只和善而驯服的大猩猩。二副拉森算得上是世上脾气最 温顺的人,什么事情都能使他发笑,即使上了电椅,也是乐呵呵的。他坐在两个谈 笑风生的幽默家之间——一个是结实的轮机长奥尔森,脸上总是喜气洋洋;另一个 是瘦削的副机长,下巴刚长出的胡须,看上去使他既像一个在教堂里主持礼拜的俗 人,又像个魔术师。医生杰辛博士也上来了。他向大家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医生 后面是考察队的摄影师厄林·舒耶温,脸上的一副眼镜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吸着 一枝小雪茄烟,来庆贺这次盛会。像孩童般那样显得过于瘦长的小托尔,坐在小艇 里两个健壮的水手之间。厨师和大管轮把极其精美的菜肴,默默地放在了我们中间 的桌上,也并肩坐在小艇里。无论航行多么艰苦,大管轮格朗米尔和厨师汉肯都能 施展他们令人赞叹的烹调艺术。接踵而来的是水手长、电机师、实习生和划桨手。 阿恩·斯克耶尔斯沃尔德和冈萨罗也来了。考古学家阿恩是艾尔弗鲁姆新建的博物 馆馆长,曾参加过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考察。冈萨罗·菲格罗阿是圣地亚哥大学考古 专业的学生,也是这次考察队的智利官方代表。我邀请冈萨罗时,事先并没有约见 过他,所以,对他是否能一同前往没有很大把握。但是,当船到了巴拿马时,他却 突然兴致勃勃地登上了舷梯。他体魄健壮,是个运动员,还能像变色龙那样适应变 化无常的生活条件。 这样,我们一共有二十三人,组成了一个来自各行各业,人才济济的团体。在 船上航行的日日夜夜里,共同的愿望使我们结成了亲密的朋友。这个愿望就是登上 那横卧在茫茫黑夜中的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