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他到底是个甚人哩(2)
出事了
任:离了婚之后,小女儿他也不管,净跑到我妈那儿吃饭去,他整天也不知跑
到哪儿去了,我还要接孩子上学下学。在路上净碰见他,走着走着,他骑着车,叉
着腿堵在你脸前,拦着我不让我走,训我,叫我回家:“回去给娃娃们做饭!”我
说娃娃们都在我妈家吃饭呢。有时一扭头,他在后面跟着。1996年时,我们这儿地
震,都住地震棚。一天晚上我从家往地震棚去,半路上又碰见他,他又是叉着腿站
在我面前,说:“走,回家去!”我说:“我跟你离婚了,回哪个家呀?”他说:
“娃娃们还等你回去做饭呢。”还是那一套吧,我说大的小的都在我妈家呢。他就
说:“你回呀!”我没回。
可能是他离婚离后悔了,他也求我,说软话,叫我:“红( 我小名叫红) ,”
他说:“看在咱俩年轻时好过的份上,你回吧!”说软话也不能让我动心,我的心
凉了,他改不过来了。我说:“我刚刚离了婚,不回,要回也是你变化了。”他三
天两天去我妈那儿,找闺女了,有事了,早上一大早就跑来,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看
见他了。
问:他是不是还想和你过夫妻生活?
任:他就是那个意思。有一次,我回去寻找我的衣服,我让大女儿给我做伴。
一进门,他就打我,上来两个耳光,打我我就跑,我们那儿有个派出所,我跑到派
出所,把我吓得甚也不管了。他追到派出所,看见他来了,我说“来了来了”,吓
得疯了一样,不知咋办了。派出所的人把他叫到一边,说了说,他走了,我吓得半
天没走出来。回到我妈家,我妈说:“去找妇联吧,离了婚了,他还老来找。”我
妈陪我去了包头市妇联,一个50来岁的干部说:“像他这样的人,管得轻了,不起
作用;管得重了,对你也不好,你回吧。”
1996年6 月的一天,晚上10点多了,他又来我妈家了。我妈他们在里间睡下了,
大女儿小女儿在另一间屋看电视。他一坐下,我就看见他身上别着刀,夏天嘛,穿
得薄,他腰里别着扳子,就是修自行车的扳子,腿上别着刀子。哎呀,我的脑子
“轰”的一下,我就想,今天我得弄死他,我爸我妈都在家,不能让他伤着他们。
他说:“你明天回家吧,回家给娃娃们做饭。”还是那些话。我那时就拿定主意了,
他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了,我不跟他说话,就想怎么弄死他。他在床边坐着,我从
旁边上床,假装拉窗帘,走到他身后,他一扭头,我解下了裤腰带,一下子勒住他
的脖子。
问:他反抗了吗?
任:没反抗,不知道怎么他就死了!他把刀拔出来了,在地上掉着。我大女儿
听见点甚了,出来了,她问:“妈,咋了?”我说:“我把他弄死了!”(任英红
把这一句话说得很响亮,很硬气,一点儿没有惧怕的感觉。)大女儿就去把我爸喊
醒了,我爸喊管治安的人来,给派出所打电话报案。
问:当时你想到你这样做要承担的后果了吗?
任:我就想,我死也就死了,我爸我妈和娃娃们起码是平安的,他不能再祸害
我妈家了。我妈妈家对我可好了。我是捡来的(说到这里,任英红抽泣得无法说话),
从医院捡的,八九岁的时候,村里人告诉我的。你看我这儿。(她指着自己的嘴唇,
嘴唇上有一道手术缝合的痕迹。噢,她是先天腭裂,俗称兔唇,她的亲生父母可能
因此遗弃了她。)12岁的时候,妈妈给我治的病(做了手术)。妈妈爸爸对我可好
了,就没有这么好的人,我不想连累他们。他们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让弟弟妹妹
给我送钱。我爸爸打了新面粉,新大米,放一袋子在我那儿。我们家的房子也是爸
爸和弟弟帮我盖起来的。世上难找这样的好人,从小我就知道我是捡的,所以,啥
也不想连累他们( 任英红热泪涟涟) 。
问:法院怎么给你判的刑?
任:一审判无期。我原来的公公,梁保宝的父亲他们都来了,他们上诉了,嫌
判得太轻,要求判我死刑。开庭那会儿,他们管我要钱,说是养老费——我把他
们儿子杀死了,我得负担他们的养老费、他们来这儿的坐车费,要8 万多块钱,我
没有钱。在看守所里,大家挺同情我,有个女的有文化,她看我不会说话,就帮我
写材料,她说:“你给我说吧,想起来一句说一句,慢慢说。”二审时,在法庭上
念了写的材料,二审维持了原判。
对了,他(指梁保宝)还写下了遗书,在他身上装着,开庭时念的,意思是,
喝酒喝后悔了,他死了以后,房产归两个女儿,让闺女给他上坟烧纸的时候,不要
带酒。
问:说明他那天晚上去找你,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带着刀,还带着遗书,他
准备死,可能也要拉着你一块儿死,你看遗书里没有提到你。可能他也有悔意,才
说到不让女儿给他带酒。你现在还恨他吗?
任:恨!现在好一些了,刚到看守所的时候,恨不得再回去,把他的肉一刀一
刀地剜了它!
他到底是个甚人哩
问:让你这样一个温顺的女人产生这种想法,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你特别不能忍
吧?
任:你要我说具体的,我记不起来了,就是知道他打我,一次次地打,哪次哪
次因为啥,记不清了,太多了。他一次次地打我,打完他甚事没有,我做甚也是不
对,我记得当时我想,这次我打不过你,下次我想办法打过你。结果下次还是打不
过他,一次又一次,慢慢地,心就凉了。
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个甚人哩?为啥不好好过日子?到现在我也不
明白,我是哪点儿不从你?村上人说,是我把他惯的,太顺从了,什么都是他说甚
就是甚,他还是打,一会儿把我头发揪住,一会儿胳膊拧着,拿棍,扇耳光。孩子
们在跟前吓得不得了,大闺女就不管哪有个旮旯藏起来了,好几次啊,他打过我之
后,大闺女就哭着拉我:“走,走,不要跟他过了,您要再跟他过,我就离家出走!”
我问过他:“你为什么打?”他说:“不想过了。”“不想过了咱们就离婚。”
“离婚?”这就不说话了。我就想,他离了婚在村子里找,肯定没人找他。我离了
婚之后,邻居们说:“10年前你就该跟他离了!”开始他打我邻居们还拉,后来,
我喊得厉害了,人家才来,不敢了,谁拉他打谁。他没有一天不喝酒,喝了就找茬
儿,要不就打孩子。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他还到大闺女学校去闹,大闺女
念书念不好,吃饭时他就骂:“快找个地方去死,哪儿不能死,回这个家干嘛!”
你说家里这样,孩子能学好吗? 开家长会他跟老师吵,他不让我去开家长会,可能
是嫌我不会说不会甚的吧。
现在我躺在那儿就想:到底他是咋了?我就是想不通。每天都要吵,每天我这
心里头不知丢了啥东西似的,回家做饭就想:他去哪儿了,快找找他去吧,也不知
是担心他还是什么,他回来又害怕。他倒没有一天不回来的,哪怕喝到(凌晨)4
点,他也得回。他真不回来还好,干完活儿我就能睡了。这睡不了,门开着吧,我
害怕,关着吧,我不能总坐那儿等他吧。有时睡着了,他一回来,就拿自行车撞门
:“家里死得还有人没人了!”“死完了!”就这样大声喊,这门要是开迟了,今
天你就准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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