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镇议婚 沈少奶奶一进门就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先传了过来。马老太太抱着虎虎坐在门 边晒太阳。沈少奶奶穿了一身崭新的丝绒大衣,手里端了一盘脆枣,见了马老太太, 喜笑颜开地向她问着好,“荷花马老太太,昨儿个我们家来了好些亲戚,我一个人 忙前又忙后,都没顾得上来给您拜年。您看,我也没来得及收拾收拾自己就过来了, 您可别笑话我。” “我哪敢笑话你?”马老太太一边轻轻拍着虎虎的背,一边抬眼望着沈少奶奶, “这左邻右舍的就你湘萍一个人惦记着我,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马老太太是瞧得上湘萍。要是换了别些个人家的媳妇,也不敢进您老人家的 门啊。”沈少奶奶边说边伸手摸了一下虎虎的头,“这孩子,天庭饱满,一看就知 道将来要跟他爹一样当大官的。来,抓脆枣吃。”沈少奶奶把装着脆枣的盘子递到 虎虎眼前,“来,你自己抓,剩下的给你姐姐留着。”沈少奶奶扫了一眼院落和厅 堂,“咦,怎么不见小荷花的影子?” “跟她爹出去了。”马老太太眉头挂着笑,“这么些年了,德阳跟这孩子生份 久了,这不他们呆在家里也没事,我就让德阳带她出去走走,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 买的。” “还是老太太精明。荷花要买的东西都让她爹先给张罗好了,省得拿自己的私 己钱。”沈少奶奶咯咯笑着,抚着虎虎的脸,“您瞧这孩子,两个手都抓满了枣还 想再抓呢!”沈少奶奶把盘子举高,放到厅堂的桌上,轻移莲步,倚在马老太太椅 子后,伸手捋着马老太太的头发,“马老太太,您这发式又是荷花替您梳的吧?真 好看。” “是啊,这丫头心灵手巧。”马老太太低下头,看着虎虎使劲地咬着脆枣,笑 着说:“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着吃。吃完了盘子里还有,你也不用给你姐姐留了, 她也不爱吃这些零嘴。” “瞧,老太太这会就偏心了。”沈少奶奶倚在门框上,正眼瞧着马老太太, “不瞒马老太太说,我今天来还有桩正经的事要跟您说呢。”她一边说一边瞧着两 边的厢房。 “没事,那女人也出去了。” “是跟您儿子一块出去的吧?” “她自己出去的。”马老太太淡淡地说,“她要跟如英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地 一个天。没得比。也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到头来,好端端的一个媳妇就没了, 这倒好,偏给弄来了这么一个货色!” “老太太这是说气话。再不好还不是马家的媳妇,还不替马家传宗接代了嘛。” “就那个德性,我宁可不要孙子!”马老太太看着虎虎使劲地咬着脆枣,摸着 他的头,“轻点咬轻点咬,别咬着了舌头。” 沈少奶奶望着她们爷孙俩,咯咯地笑着,“老太太尽说气话。要我说,孙子总 是比孙女强的,孙女长大了终归要嫁了别人跟了别人的姓,可孙子不会,你们马家 还得靠着他传宗接代呢——对了,老太太,您还记得我上次跟您提过的那个王奉正 家吗?他家大儿子是在英国留了洋回来的。” “记得记得,你今天来要说的事莫非跟他们家有关?”马老太太盯着沈少奶奶 问。 “关系大着呢。”沈少奶奶喜颜悦色地说:“不瞒老太太说,这王家的太太相 中了我们小荷花,请我来向老太太提亲呢。” “什么?”马老太太扭过头去,“不行。这事使不得的。” “怎么使不得?”沈少奶奶蹲下身子,说:“王家在虎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爱, 他家大儿子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多少个好人家的闺女都 排着队等着盼着,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亲家。” 马老太太摇着头,“不行,这事不行的。怎么说我们马家过去也是有名望的大 族,他们王家再好也不过是个暴发户,我们家荷花嫁过去岂不要受一辈子罪?不行, 不行!” “您可得想好了。”沈少奶奶比划着说:“虽然说王家是经商起家的,可也是 懂诗礼的门户,那些暴发户是比不得的。而且王夫人也是名门之后,您可不要小瞧 了人家。”沈少奶奶一边抚着虎虎的头,一边盯着马老太太的脸,“要是别人家托 我来说,我也不敢来自讨没趣,实在是觉得王家的大少爷哪儿都好,这才应了王夫 人的请,过来跟老太太支一声的。话说回来,马家虽然过去是名门望族,可那都是 什么年月的事了,您总这样拣肥挑瘦的,误了荷花的终身可是大事。那王家的大少 爷我也见过,好得的确是没法说,荷花嫁了他,决受不了什么委屈。再说了,您都 这么大年岁了,万一哪天有个什么好歹,难道还能指望您那个新媳妇给荷花张罗一 门更好的亲事?依我看,您还是考虑考虑,给人家一个回话。要是实在不信我,我 就把王家大少爷约出来让您瞧瞧,等您瞧过了,满不满意再说话也成。” 马老太太疑惑地看了一眼沈少奶奶,叹了口气说,“要说荷花的亲事还真靠不 了德阳和他媳妇,要不是我亲自挑的人我还真放不下心。荷花虽然人小,可心事重, 她娘又死得早,我也没能好好管她,性格难免有些乖张,我真怕我走了后他们胡乱 替她找门亲事,让这孩子受一辈子委屈。” “要不就先看看王家大少爷再说。”沈少奶奶站起身,试探地问着。 “这个王家的情况我不是特别了解。”马老太太抬起头望着沈少奶奶,“你说 王奉正的老婆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看来王家从前也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家。只 是……” “老太太您真是多心了。王奉正早些年也是个读书人,因为家里穷,才被逼着 出来做买卖,没想到贩了几年煤就发了大财,这才有了如今的家底,可不是您说的 那种穷大的暴发户。听说王奉正的父亲从前还是个私塾先生呢。” “既然他们夫妻两个都是读书人,那我的心也就放下半分了。”马老太太望着 沈少奶奶,“我可就这么个宝贝孙女,你也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可千万不能坑 了她啊。” “您又说哪儿话?我跟如英从前也是情同姐妹,荷花不也像咱们自己家的女儿 一样?我只恨我没生出个像样的儿子,要是有个像样的儿子,我也犯不着替别人家 来求亲,干脆一头拜倒在老太太脚跟前,把荷花求到我们沈家当媳妇算了。”沈少 奶奶叹着气,“我倒是想着跟您老人家攀门亲戚,可咱命薄,攀不上这根高枝啊。”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马老太太抬头望着太阳,“咱们还不跟一家人似的, 说这些个见外的话?从今往后,你就把荷花当成自己的女儿,这不比亲戚更亲了一 层吗?” “是,是。老太太说得是。”沈少奶奶笑着说,“只不过王奉正有个小老婆, 以前是个唱戏的,王奉正很是宠着她。荷花嫁过去得叫她一声姨娘。” “唱戏的?”马老太太睃着她,然后点着头,“只要不是窑子里出来的就行。 荷花又不是要嫁给他们家的姨娘。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也算正常,何况是上一代的事 情,操那个心干吗?” “那倒也是。王夫人也说了,要是荷花嫁了过去,要不就让她跟着家仁一起到 上海另立门户,要不就让她在自己身边跟她一块过,总之是不会让荷花受半分委屈 的。” “王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这话说得我爱听。现在的年轻人,思想不比我们那 会儿,他们要是喜欢就一块到上海过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我们家荷花不受委屈就 行。” “这么说老太太心里倒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人总得看看再说的。”马老太太摇着头,“我要是相不中,咱们在这里说了 半天也是白说。” “那是。”沈少奶奶咯咯笑着,指天划日地说:“王家大少爷是一等一的好人 材,我要是说了半句胡话,老太太尽管拿屎盆子扣我。”沈少奶奶俯下身,从马老 太太怀里轻轻拽出虎虎,只见他瞪圆了两只眼睛看在手里仅剩的两颗脆枣,想要吃 又舍不得地放在手里看了又看。沈少奶奶笑着说:“还想吃啊?想吃自己到桌上拿 吧。” 虎虎疑惑地看着沈少奶奶,又看了看老太太。“自个去拿吧。不用想着你姐姐, 一会我再给她送来就是。”沈少奶奶拍着虎虎的屁股,指着桌子上的枣盘,让他自 己过去拿。 马老太太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虎虎笑着,忽然回过头问沈少奶奶说:“湘萍, 这王家的大少爷今年有多大了?生辰八字你都带过来了吗?” 沈少奶奶在大衣上擦了擦手,“带了带了。王夫人是个开化的人,可知道是跟 您老人家攀亲戚,过去的规矩礼儿她可是一样也没敢忘。这不,她一早就把家仁的 八字给送过来了。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我们家的瞎婆了,她记得荷花的八字,说两 个人的八字很合,是门绝好的亲事。” 马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们家的瞎婆我信。早些年,她爷爷拿了德阳和如英的 八字找她看合,瞎婆就说此婚不通,可不被她说中了?好好的一个媳妇就被这桩不 通的婚事给耽误了,我这心到现在还揪着呢。” “烦心事都别提了。咱们荷花生得一副富贵相,往后的日子肯定好得很,您老 人家就别替她犯愁了。王夫人说,他们家的家仁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可荷花现在年 纪还小,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立马让他们成亲还是过两年等荷花长开了再说。” “二十一?”马老太太掰着指头数了数,“比荷花大六岁,不过也不算太大, 让他等两年也成——我老了,想跟丫头都呆上个一两年。她要是早早地嫁了过去, 我就真的落单了。” “不妨事不妨事。王夫人说了,只要老太太点了头,先订了婚事就好,他们家 家仁也不急着立马就要成亲的。” 马老太太脸上挂着笑,“抽空让我瞧瞧王家少爷长得什么模样。我们家荷花生 得标致,可不能找个五大三粗的就嫁了出去。” “老太太这又信不过我了不是?”沈少奶奶盯着马老太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 心口,“我要是说了半句瞎话,就不得好死。王家大少爷那相貌好得可是没法说的, 跟书上说的潘安也相差无几了。” “赶紧抽自己嘴巴吧。”马老太太笑着,“大过年的,谁要你发这种不吉利的 誓了?我也就是不放心,随口问问,你办事我信得过的。” 沈少奶奶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哎,我抽。老太太,我这嘴,您老可别见 怪。您要是点个头,我这就去王家跟王夫人说去,让她安排王少爷来府上拜见拜见 您老人爱。” “来我们府上?是不是早了点?”马老太太疑惑地说:“还是约在外边见上一 面吧。还有,这事我不能亲自出面,要不别人会说闲话的。要不——这样吧,过两 天我带小荷花去茶楼吃点心,你让王家少爷也过去,我隔着桌子看一眼就行了。” 沈少奶奶咬了咬嘴唇,“那也成。我这就跟王夫人说去。”边说边往大厅外走 去。刚一跨出门槛,却与小荷花打一照面,马德阳跟在小荷花后边也进了屋。小荷 花手里拿了两个面人,一只孙悟空,一只猪八戒,虎虎一眼看见她手里的面人,扑 上来就要抢。小荷花顺手把孙悟空面人塞到虎虎手里,给沈少奶奶问了安,走到马 老太太跟前,晃了晃手上的猪八戒面人,递到她手里说:“奶奶,这个给你。” “你自己吃吧。你什么时候看见奶奶吃过这玩意?”马老太太睃了一眼马德阳, “街面上这些年变了不少,没从前热闹了。” “是,大街上清净多了。”马德阳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冲沈少奶奶问安,“这 不多坐会,就要走了吗?” 沈少奶奶默默打量着马德阳,轻声说道:“不了,已经来很久了。孩子们还等 着我回家呢。” 马德阳瞥着沈少奶奶,轻轻笑着,“怎么,我回来了你就要走?难道怕我是老 虎变成的不成?” 沈少奶奶的脸有些发红,回过头看了一眼小荷花,“荷花,呆会去我家一趟, 蓉蓉的舅舅从外边带回来一大袋子脆枣,他们吃不完,你过去拿了和虎虎分着吃吧。” 边说,边紧步走了出去。马德阳望着沈少奶奶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凝滞。他呆呆 地望着院里的皂角树,一只乌鸦正在树头盘旋悲鸣。 “怎么这么不吉利!”马老太太叹了口气,抬眼望着马德阳,“看着陈娟那个 女人马上要来了,乌鸦也跟着来了。荷花,扶我回房里歇着去,我一想起她就浑身 冒火。”马老太太伸手使劲捶着背,“娶个不吉利的女人进门,连老婆婆也跟着受 罪。” 马德阳看了看马老太太,默默地搓着手,“娘,这大白天的您不多晒会太阳?” “扫巴星一会就要回来了,我看着就郁闷,还晒什么太阳?荷花,我们进屋去。” 小荷花轻轻搀着马老太太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往房里走去。马德阳在大厅里来 回踱着步,心中充满无限惆怅。 陈娟的眼睛有些红润,整个上午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收拾东西。马老太太窝 在太师椅上,一边抬眼打量着拱手站在她身边的马德阳,一边瞥着倚在门框边正在 嬉闹的小荷花和虎虎。 阳光洒在大厅里,散发出一丝清甜的味道,那是因为保娘刚在菩萨龛前上了卫 生香。小荷花打小就喜欢闻这种香味,她甚至感激保娘,因为这种香气总能让她感 到全身心的放松愉悦。 陈娟拖着箱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几次欲冲出房门,却都又停了下来。 她知道马德阳这会正挡在房门口,即使自己冲出来,他也不会放她走的。她抬头冲 窗外望去,却突然看见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正凝神地朝她的脸上看,她清楚地 看见那张脸上渗着洇开的血迹。 撕心裂肺的叫声惊动了大厅里所有的人,马德阳第一个冲了进去。陈娟伸手指 着窗口,嗫嚅着有鬼,整个身子往马德阳怀里倒去。 “什么鬼不鬼的?”马老太太颤抖着身子从太师椅上坐起来,指着从房里抱着 陈娟慌慌张张跑出来的马德阳厉声喝斥着:“马德阳,你给我把她放下来!大过年 的,她这是在诅咒谁?诅咒我这个孤老婆子吗?” “娘,陈娟她昏过去了!”马德阳六神无主地抱着陈娟,就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马老太太抢步挡住马德阳的去路,指着陈娟骂着,“她要死 就让她死去!装死?也得看看是在谁的家门口!”马老太太死活拽着不让马德阳出 门,“你想干什么?带她出去丢人现眼吗?” “娘,她真的昏过去了。”马德阳一边掐着陈娟的人中,一边冲厨房的方向大 声喊着,“马平,赶紧出来帮忙啊!” 马平和保娘闻声急步赶了出来。保娘连忙让马德阳先把陈娟放在太师椅上,一 边催着马平赶紧去请医生。 “不许去!”马老太太喝叫着:“谁都不许出去喊医生!大过年的,是要找医 生来触我的霉头吗?”指着马平,“赶快把她给我挪开,别弄脏了我的椅子!” 马平和保娘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才好。小荷花望着昏死过去的陈娟,嘴角露出 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她默默地抬头望着院里的皂角树,仿佛又看到了她娘临走前 穿着的那套红衣服。她娘的红色裙角继续飘拂在她眼前,飘走的是过往的悲怆,留 下来的却是小荷花内心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痕。 她不允许任何女人取代她娘的位置,更不容许陈娟代替她娘在马家的地位,虽 然江如英已经死了很久,但在她,还有老太太。马平一家子的心里,她娘却是马家 永远的少奶奶,而眼前这个打扮妖冶的女人又怎么配在马家进进出出,并占有她母 亲的名份呢? 她冷冷地斜睨着陈娟,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她的内心畅快到了极点。虎虎 的哭声令她心烦,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突然走上前,一把拽起虎虎,把他从陈娟 身边拉开,瞪着他厉声嚷着:“不许哭!大过节的你号什么丧!” 小荷花这一声喝惊呆了院里所有的人。马老太太也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宝贝孙 女一般,惊讶地打量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马德阳却一头跪在她 跟前,求她让马平去为陈娟找大夫过来瞧瞧。马老太太偷眼睃了陈娟一眼,见她面 色苍白,不像是在装死,遂冲马平挥了挥手,“去吧,别让这活宝死在马家落了晦 气。” …… 夜里,小荷花默默坐在马老太太床边,手里抚弄着那只荷包,一边凝神一边问 着,“奶奶,你很爱爷爷吗?” “什么?”马老太太咳嗽了一声,面色凝重地望着她,“我不知道。从来就没 想过这个问题。” 小荷花偷眼瞟了一眼马德阳的房间,她听见马德阳正在小声和陈娟说话。很显 然,陈娟还在闹着要回南京。小荷花冲马老太太努了努嘴,指着马德阳的房间小声 说:“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人。” “还是我的荷花乖。”马老太太和衣躺在床上,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听说王 家的大少爷很不错,你沈婶一心想要撮合你们两个。她已经给安排好了,我明天会 和你爹去德盛茶楼仔细瞧瞧那小子究竟长个什么模样。” “奶奶!”小荷花嘟囔着嘴,伸手捂住马老太太的嘴,“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又说胡话。王家也算是咱们虎镇上的望族,虽然是经商的出身,倒也是学过 诗书礼经的书香门第,听湘萍说他们家的大少爷在什么大不列颠留过洋,现在在上 海一家洋行办事,人长得也很俊,他们家对你也很是中意,一心盼着能谈妥这门婚 事。” “什么王家马家?我就是不嫁人!”小荷花紧紧偎在马老太太怀里,噘着嘴, 扯着她的袖子,“奶奶,我不要嫁人,要是嫁个像爹一样的负心汉,不要毁了我一 辈子吗?” “呸呸呸!”马老太太伸出右手,轻轻扇着她的嘴巴,“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 话?你娘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嫁个好男人的。奶奶又不是逼着你去嫁,这门婚事我 心里有数着呢。要是王家少爷真的有湘萍说得那么好,你嫁过去倒也了却了我一桩 心事,要是没湘萍说得那么好,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奶奶也是不会让你嫁了过去的。” “那明天我也跟着你去德盛茶楼行吗?”小荷花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她 倒真想见见奶奶口里说的这个标致的人儿究竟长个什么模样。 “你爹是不会让你跟着去的。”马老太太笑着抚着她的额头,“一个女孩子家, 这种事也不害臊?人家见你去了,会觉得咱们家没有教养的。”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真要嫁给他,去茶楼喝喝茶也不行吗?”小荷花撒 娇着,“要是奶奶看中了,我不满意又该如何呢?难道你们看中了就要让我嫁过去 吗?”小荷花嘟囔着,心里想的却都是王家仁的面容。她这会还不知道奶奶口里说 的王家少爷就是心仪的王家仁,这会她心里有了自己的主张,不管奶奶相没相中, 她都会以各种理由拒绝这门婚事。除了王家仁,她谁也不会嫁。 第二天,因为过节的缘故,德盛茶楼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之气。小荷花和 五伢子偷偷尾随在马老太太和马德阳身后,像做贼似的,生怕被他们看见。其实马 老太太和马德阳都无暇顾及身后会发生的情况,他们都急着想见到王家大少爷,心 里盘算着那位大少爷是不是真像沈少奶奶说得那样好。 小荷花只是好奇,想见到马老太太口中说的那个好男人而已,她没有告诉五伢 子他们去茶楼的目的。五伢子也不问,小姐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只要小姐吩咐了, 就是让他去死他也会照办。眼看着马老太太和马德阳进了茶楼,小荷花用胳膊轻轻 捣了捣五伢子的手臂,“你在前边走,我跟着你后边。” 五伢子看了她一眼,笑着冲她扮着鬼脸,说:“好,我做你的掩护。” “什么掩护啊?你快点。千万别让他们看见。” 五伢子“嗯”了一声,走到小荷花身前,小荷花紧紧跟着他,两个人一起尾随 着马老太太进了茶楼。 “二位,喝点什么茶?”热情的小二眼尖,眼见他们前脚刚进茶楼门,就冲着 他们满脸堆笑地吆喝了起来。 “不喝,我们什么也不喝。”五伢子只管打量着人群,都没瞧那小二一眼。 “来两碗茉莉花茶吧!”小荷花怯怯地望着小二,低声应和着。 “好来!二位请入座吧!”小二习惯性地吆喝着。 “他们在二楼。”小荷花扯了扯五伢子的衣襟,示意他在楼下的角落找了个位 置坐了下来,一边盯着通往楼上的楼梯,一边低声对五伢子说:“咱们先不惊动他 们。慢慢来。先喝些茶润润嗓子。” “老太太和老爷到底在这儿见什么人?”五伢子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她一句。 “没什么人。就是我爹的故旧之交,我就是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五伢子“嗯”着,也顺着小荷花的眼神往楼梯口的方向望去。突然,他的视线 凝滞了,怎么会这么巧?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打量着小荷花,只发现小荷花的脸上已 悄悄展开了一层红晕。五伢子故意伸手在小荷花眼前一张,小荷花立马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掰扯着。 他怎么也会来这里喝茶?小荷花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上了二楼,和马老太太在 一个楼层喝茶,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天意?她看到了他,可他却没看到她,她不知道 这是不是失望,只是觉得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应约,突然在这里遇见他,浑身倒有些 不自在起来。 “小姐,你们的茶来了!”小二跑马似地把两碗茉莉花茶端到了他们面前。小 荷花接过茶碗,便大口喝了起来。 “小心烫着。”五伢子关切地望着小荷花,“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谁说你跟我抢?”小荷花不在自地说:“我就这喝相。”眼睛却不由自主地 往楼上瞟去。 五伢子的心里此时像打翻了五味油瓶。他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非要来看老爷的故 交,更不明白王家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同一座茶楼。他知道小姐是对王家仁有好 感的,那种好感虽然还没表达出来,但他明白那就是一种朦胧的爱意,就像自己对 小姐的那种感情是一样的。 不,小姐对王家仁的情感还尚处在朦胧期,可自己对小姐的感情却是成熟的, 虽然从未正儿八经地向小姐表白过,但自己心里却一直是这样想的。身份与地位的 悬殊使他没有向小姐表白心迹的机会,但他一直认为小姐心里是明白的。 小姐一向冰雪聪颖,怎么就会不明白自己对她的一片心意?五伢子默默地看着 低头喝茶的小荷花,他知道自己的这份情感只是一种叫作单相思的东西,自己根本 就没有资格去爱小姐,就算小姐也对他有好感,老太太和老爷也是断然不会答应这 门亲事的。 有时候,他真的非常想借着冲动的劲向小姐表白自己的心迹,可他也明白如果 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也许他们一家三口就都要离开马家大院了。马老太太是个威严 端庄的女主人,是决不会让自己的下人爱上自己的宝贝孙女的,而且这种事情传出 去也不好听,会有损马家在虎镇的威名,就算老太太不赶他们走,马平和保娘也势 必没脸继续呆在马家。 诚然,五伢子对马家大院是有感情的,对那儿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一楼一 水,以及每一个人都是有感情的。就他自己而言,倒不在乎离开马家大院,可是离 开马家大院就意味着永远地离开小荷花,他不但没有机会再向小姐表白,更没有机 会再见小姐一面。他不能忍受一天见不到小姐的煎熬,所以还是选择了缄口莫言。 “五伢子。”小荷花突然打破沉默,抬眼瞟了一眼楼上,冲他说:“我们上去 看看吧。”话刚出口,又连忙说:“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自己上去看。”小 荷花说着,起身就要往楼梯口处走。 “小姐。”五伢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嗫嚅着叫了出来。 小荷花回过头怔怔地望着他。四目相对,五伢子没再说什么,回过头,抿着他 手中的茶水。 小荷花径自往楼梯口走去,每一次她挪动向前的脚步声都揪着五伢子的心,他 觉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他不清楚,小姐决定一人上楼是因为要看老爷的故交还 是要看王家仁,他心里认为她是想看王家仁比想看老爷的故交多了些。那个男人为 什么总是阴魂不散?还有他的弟弟,为什么小姐的心思总是会被这两兄弟牵着走? 五伢子透过茶碗,看到自己倒映的面容,自己虽然长相称不上玉树临风,但也 不比王家两兄弟差哪儿去,为什么小姐就对自己没有一点感觉呢?虽然明知自己和 小姐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很有失落感,他觉得自己真的好失败。 小荷花今天穿了一件绣金丝的紫缎夹袄,看上去越发显得高贵冶艳,难道她今 天这身装扮就是为了要给王家仁看的?五伢子心里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小姐并不是 要来看老爷的故交,而是和王家仁有了某种约定才来到这儿的?那天晚上放鞭炮时, 他们就眉眼传情,这会要是再让他们碰见,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呢!五伢子越想越 不放心,也起身悄悄往楼上走去。 楼上,马老太太一个劲地打量着坐在王夫人身边的王家大少爷。王家大少爷今 天穿了一件紫红色的绸质长袍,看上去有些腼腆,一个劲地端着茶碗喝茶。马德阳 坐在马老太太跟前,他对眼前的这个大少爷也颇有几份好感,只是心里觉得他身上 似乎缺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马老太太呷了一口茶,微笑着冲王夫人说:“您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长相 又标致,还留过洋,气质也好,别说在虎镇上,就是在全省也难找出这样的人才来。” “老太太过奖了。”王夫人抿嘴笑着说:“犬子不成气候,还请老太太和马老 爷不要笑话才是。” “哪里是笑话?”马老太太望着王家仁,满意地笑着说:“开始听湘萍把大少 爷夸得跟朵花似的,我还有些不信,这会才知道湘萍没有诳我。大少爷的确是难得 的人才。” 王家仁面色有些发红,只顾端着手中的茶喝,也不管茶碗中的茶早就是碗见底 了。坐在王夫人身旁的沈少奶奶眼尖,浅笑着冲王家仁说:“大少爷,马老太太夸 你呢,怎么只顾一个劲地喝茶?” 王夫人悄悄用胳膊肘捣了捣家仁的胳膊,家仁这才放下茶碗,不好意思地冲马 老太太作揖说:“老太太过奖了,家仁不敢当。” “看这孩子,怎么这么腼腆!”沈少奶奶笑着,目光正与马德阳碰在一处。马 德阳连忙转开视线,望向王家仁说:“腼腆些好。这年头,像家仁这样腼腆的男孩 子已不多见了。别看那些个能说会道的男孩,其实尽是些个绣花枕头。家仁这孩子 实在,我喜欢。” “岂止是你喜欢,我也喜欢得很啊!”马老太太望着王夫人,“荷花和大少爷 的八字湘萍都已经找人看过了,是大富大贵的好姻缘,要是王夫人不嫌弃,依我看, 这两天就安排大少爷和荷花在马家府上见上一面,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正等着老太太这句话呢!”王夫人喜笑颜开地望着马老太太说:“早就闻言 马家小姐才貌双绝,秀芹我就盼着老太太和马老爷能成全这段婚事呢。” “王夫人客气了。”马老太太说:“我们家德阳在南京办差事,几年也回不来 一趟,过了元宵又要走了,不如就在元宵这天把亲事定下来。不过,我们家荷花年 纪还小,我是想晚上两年再让他们圆房。” “那可是双喜临门啊!”沈少奶奶抢过话头说:“既然大家都认为是桩好姻缘, 我看事不宜迟,就在元宵把亲事定下来吧。荷花过了年才虚十五,再过两年成亲倒 也不晚。” 王夫人心里是打算今年就成亲的,不过湘萍倒是提前把老太太的意思跟她说了, 她倒也没觉得不妥,当下便应承了下来。沈少奶奶望着家仁,眉开眼笑地说:“大 少爷,老太太和马老爷都放话了,你可是艳福不浅啊,能娶我们荷花这么好的姑娘。 这两天回家可得跟你老子好好准备准备,定亲的聘礼可不能马虎了事的。” “这个是当然。”王夫人笑着说:“我们家老爷从前也是读书人,这些个礼节 还是懂的,自然不会委屈了马家小姐。” 马老太太点着头,“夫人的话我爱听。把荷花交到你们手上我也就放心了。” 马老太太还要往下说,沈少奶奶忽然一眼憋见了躲在楼梯口处的小荷花,不禁失声 叫了一声:“荷花!” 小荷花被沈少奶奶这一叫,惊得可了不得了,一个不留神,身子往后倾去,眼 看着就要坠下楼去,躲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五伢子连忙飞跑过来,可他晚了一步,小 荷花已经被王家仁扶了起来。他看到王家仁正把小荷花抱在怀里。 “放开!”五伢子一拳打在王家仁胸口,从他怀里拉开小荷花,关切地问着: “小姐,有没有伤着?” 小荷花这会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羞得满面通红,顾不及再看王家仁一眼, 也不搭理五伢子,径直飞奔下楼。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恼,原来奶奶给她相中的男 人居然就是自己心有所属的王家仁,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她从怀里掏出奶奶送她的香包,莫名地生出一股悲凉的感觉,如果真要嫁了人, 王家仁会不会也成为第二个爷爷?她也会像奶奶一样,一辈子都活得不幸福不快乐 吗?不,爷爷自始至终爱着的人都是小兰祖姑姑,可是家仁心里却是藏着她的,她 心爱的家仁是不会像爷爷那样娶了自己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女人的。 可是他毕竟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喜欢过他的女人一定比拔河比赛的人群还要 多,如果曾经出现过同样让他感动过的女人,他的心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再次偷偷跑 走,而投向那个女人的怀抱呢?也许他爱的只是自己的美貌,毕竟他们连认识都算 不上啊,可即使这样,她也是这样如痴如醉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这难道就是真正 的男女之间的爱情吗? 小荷花有些捉摸不透,情窦初开的她也许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但她知道,自 己就是爱上了这个男人,要不,她怎么会只见了他一面就对他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呢?她曾经梦想过要嫁的就是这个男人,但当这个男人真正就要成为自己的丈夫的 时候,她却开始怀疑。忧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嫁给这个男人。 虎虎好奇地瞪着一对眼睛,蹲在五伢子身边,看他举着斧子劈着柴。在南京时, 陈娟用的都是汽油炉,他倒是从不曾见过劈柴烧灶,所以看得津津有味。虎虎双手 托着腮,一会低着眼皮看五伢子斧起柴落,一会抬起眼睛盯着五伢子的脸看。五伢 子头上的伤还没有好透,依旧包着伤口,可是虎虎这几天却从没见过他的脸色有如 今天这般苍白。 “五伢子,你怎么了?”虎虎忽然很奇怪地问他。 “什么怎么了?”五伢子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自己右手紧握的斧头,猛劲地 砍向左手扶正的柴禾,“小少爷你还是回屋里玩去吧。别让斧头碰着了你。” “我不怕。我在南京还看过别人杀猪呢。”虎虎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我妈说生病了要吃药,要打针,要看医生的。” “我没病。”五伢子继续劈着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病的是别人。” “谁病了?” 五伢子没有理会他。 “到底是谁病他?五伢子你快说啊!我让我妈替他找医生去。你告诉我啊!” “我说错了。谁也没病。” “可你刚才明明是说病的是别人。你告诉我,是不是姐姐病了?是不是啊五伢 子?”虎虎噘着嘴非要问个清楚。 “就当是吧。”五伢子没好声气地说,手中一截最厚的木柴已经被他劈得五零 四散。 陈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虎虎身后,她仔细打量着五伢子,忽然干咳了一声, “五伢子,你说谁病了?” 五伢子听到是陈娟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太太,我说我自己病了。” “你撒谎!刚才你明明说是姐姐病了!”虎虎不服气地站起身,拉扯着陈娟的 衣襟,指着五伢子说:“妈,他说姐姐病了。我们去给姐姐找医生来替她打针。” 陈娟抚着虎虎圆圆的小脑袋,突然悠悠地望着五伢子淡淡地说:“五伢子,你 是病得不轻。” “啊?”五伢子听出陈娟的弦外之音,心里突然一惊,一斧下去,劈歪了,正 想再劈,陈娟又冷冷地说:“别劈了,已经劈得够多了,再劈就要把一年的柴禾都 劈出来了。” 五伢子扔下斧头,要往厨房里走。陈娟却加大了音量喊了一声,“你站住!” “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做人就得有他的本份。五伢子,你是聪明 人,应该懂我的意思。也许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讲,但我确实是为了你好才会说这句 话。回头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是不是有些个道理?” 五伢子憋红了一张脸,冲陈娟说了声“谢谢”,便要往厨房里走。小荷花正倚 在正厅门框边晒太阳,陈娟和五伢子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了眼里。不过现在她并 不想跟陈娟斗气,她仰面望着院落里那棵皂角树,仿佛又看了那一袭红裙。 她娘死的时候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的一生都在憧憬着有一天自己的 丈夫会把全部的爱都分给她,然而直到死的那天,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她还记 得她娘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的话。她娘说,荷花长大了一定要嫁个好男人,嫁个爱 你一生一世的好男人。那时候她听不懂她娘话里的意思,现在明白了,却感到万分 的惆怅,王家仁会不是就是她娘所期待的一个好男人? 那天,她和王家仁都穿着紫色的衣服,难道这也是天注定的吗?她仔细地回味 着被王家仁抱在怀里的那一刹那,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惬意,又是那样的惊慌, 那样的迷离。除了小时候会经常依偎在祖父和父亲的怀里之外,她还从没被别的男 人抱过。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也许是前世延续下来的,但更也许是一个叫作丈夫的 人所带给她的第一次的激动与欣喜,当然,还有一丝丝青涩,一丝丝惆怅。再过五 天就是元宵节了,她就要在那一天成为王家仁的未婚妻了,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 准备好,他真的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吗?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王家义的身影,现在她已经知道他们是一对兄弟,都是王奉 正的儿子。她知道自己曾经对家义颇有好感,家义也对她很有好感,她还不能确定 自己究竟更喜欢家仁多一些还是喜欢家义多一些。 “姐姐,我们去找医生给你打针吧!”虎虎回过头看到小荷花,突然飞奔到她 身边,大声叫唤着。 “胡说些什么!”陈娟追上虎虎,轻轻捂着他的嘴,看着小荷花说:“天芙, 虎虎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小荷花抬眼瞟向皂角树,突然盯着陈娟问:“您喜欢那棵皂角树吗?” 陈娟被她问得目瞪口呆。小荷花继续说:“大家都以为我喜欢它,其实我最最 讨厌的就是它。你知道为什么的,你比谁都要清楚。” “我?”陈娟怔怔地望着她,“天芙,我不懂,我不明白。” “你一直在装不懂。”小荷花双眼直直地盯着陈娟,“你为了做我爹的女人, 逼死了另外一个女人。” 小荷花的话简直就是一把冰凉的匕首直插陈娟内心最深最柔的方寸,“不,不 是这样的。天芙,我跟你爹认识的时候,你娘早已经……” “我知道你就会抵赖的。”小荷花冷冷地看着皂角树,“看见了吗?我娘穿了 一件大红的裙子,那是她跟我爹结婚时穿过的,她死了也是马家明媒正娶过来的媳 妇!你瞧,她那个裙子多漂亮,肯定比你结婚时穿的衣服更要漂亮!” 陈娟无助地望着那棵寂寞的皂角树,她想解释,可是小荷花冰凉的眼神让她选 择了缄口莫言。她握着虎虎的手,就要往厅里走。 “我还没说完呢。”小荷花拦住陈娟的去路,“你想做马家的媳妇就得听马家 的孙女说话!” “天芙,我……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女孩。可我真的没有……” “你别装!”小荷花愤愤地盯着陈娟,“我爹和奶奶这会儿都在沈少奶奶家打 牌,你就是承认了他们也听不见的。现在家里就我们几个人在,你还有什么不敢说 出来的?你看啊,我娘就是吊死在那棵树上的,难道你的心就一点也不为她痛,不 为她而感到自责吗?难道她的死是与你无关的,你不需要负一点点责任的吗?” “天芙,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过几天你就要订亲了,你不能再任由着性子胡说 的。”陈娟盯着小荷花的眼睛,虽然她有些害怕看到她的眼神。 “我订亲了,那不是对你更好吗?本来奶奶是想让爹把我一块带南京去的,这 会我订亲了,去不了南京了,不正好如了你的愿吗?” “不,天芙,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你是 德阳的女儿,在我心里,你跟我亲生的并没有分别。真的,天芙,你相信我一次好 不好?” “除非你让奶奶也相信你,我就信你。”小荷花不无嘲讽地瞪着她,“就你, 也想做我的母亲吗?你也不拿着镜子照照自己,你配吗?在我心里,你只不过就是 一个勾引别人男人的狐狸精而已!” “你!”陈娟举起右手,做了个要打她耳光的手势,但还是迅速放了下来。 “你还想打我?”小荷花狠狠瞪着她,“你倒是打一个试试!不敢了是吗?心 虚了是吗?你也知道打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对吗?我告诉你,在马家,除了我爹, 谁也不会帮着你说话,你要是这一巴掌打下来了,我敢保证,奶奶会立马出面让我 爹把你给休了!” 小荷花一边说,一边凝神地望着那棵皂角树,她娘的一袭红裙再次在她面前飘 舞。她好像听到了如英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对陈娟的对抗让她娘如释负重,那袭红 裙飞得更加绚烂。 陈娟的眼里噙着泪花,小荷花为自己的胜利感到兴奋,然而却体会不到一丝一 豪的喜悦与欣慰。那个女人终于在自己面前显示出了她的软弱,原来她也会哭,她 也会良心发现。她得意地望着陈娟,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你要是有本事,就 再送一只白玉鼻烟壶给奶奶,看够不够她老人家摔的!”说着,倔强地昂着头,返 身回自己房里去了。陈娟拉着虎虎,呆呆地僵在门口,她不知道是迈进大厅还是走 出大厅。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