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沉冤 小荷花在床上辗转难眠,脸上老是觉得烫得厉害,心想兴许是米酒喝多了。温 姨娘说她喝上十大碗也不带醉的,可毕竟是酒,就算喝了那么些解酒茶,头还是很 重。 她一翻身,爬下床,点了汽油灯,从枕边掏出为家仁做的香包,放在眼前看了 又看。怎么想起来绣了两只蝴蝶,怪不吉利的。她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故 事,她可不要和家仁双双化作蝴蝶,她要的是一生一世地携手。该绣一对鸳鸯才对 的,小荷花这样想着,披上衣服,轻轻踱到马老太太房里,悄悄取了针线盒,又蹑 手蹑脚地退回到自己房里。 因为怕马老太太他们发现自己还没睡,便把房门关死了,一个人坐在灯下,一 针一线地缝起了新香包。这只公的鸳鸯就是家仁,小荷花绣完一只个头比较大的鸳 鸯后,不禁“扑哧”笑出声来,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倒真跟家仁有几份相似。 她含着笑,一手轻轻托起因醉酒而微晕的头,一手缓缓地在香包上不紧不慢地 绣着另一只鸳鸯。那是只母鸳鸯,个头要比公鸳鸯小才是,小荷花一边想着,一边 欣喜地绣着。 对了,母鸳鸯应该紧紧依偎在公鸳鸯怀里才是,她想到这里,脸上更加发烫, 可等那只母鸳鸯被绣出来后,却是紧紧地依偎在先前那只鸳鸯身旁。还有,该再绣 一朵荷花,自己不仅出生在那个开满荷花的季节,而且乳名也是荷花,要是让这对 鸳鸯在荷花间嬉戏不就更完美了吗?小荷花心想,家仁要是天天带了这只香包在身 上,以后看到鸳鸯就会想到他们两个,看到荷花就会想起她,脸上溢着满足的笑容。 天色已经微微明了,小荷花却感不到丝毫困顿。她又拿出那只要送五伢子的没 做完的香包,一针一线地继续绣着那座宽广无边的大山。五伢子是个好兄长,他的 心胸就像大山一样广阔,绣座山送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窗外,沈少奶奶家养的公鸡开始打鸣了,小荷花知道天就快亮了,心不禁“扑 通扑通”跳了起来。她盼望着天更明一些,可尽管沈少奶奶家的公鸡接二连三地叫 着,天也没亮得那么快的。她灭了汽油灯,把送五伢子的那只香包紧紧压在枕头底 下,又拽过那只鸳鸯香包,举在眼前瞧了又瞧,脸上还是溢着快乐幸福的笑容。她 轻轻开了房门,刚走进大厅,却发现马老太太早早的窝在太师椅上,只披了一件皮 袄,又在那儿抽起了鼻烟。 “奶奶!”小荷花有些惊讶地走到马老太太身边,轻轻替她捶着腿,“您怎么 这么一早就起来了?” “湘萍家那些鸡吵得我睡不安生。刚想下床解个手,就再也睡不着了。这不, 烟瘾又上来了,不抽就心慌得厉害。” “那您也该在房里躺着抽才是,大厅里凉。” “我就是想在厅里坐着。好静静地想些个心思。”马老太太凝望着她如花的脸 蛋,“订亲了,往后就是大姑娘了。从前有些事情奶奶觉得你小不能告诉你,可现 在你长大了,是到了可以替奶奶分担心思的时候了。别的人我信不过,不想对他们 说,这些话儿憋在我心里四十多年了,不说出来我死了也会觉着难受。”马老太太 端着鼻烟壶猛地吸了一口,“知道吗,奶奶为什么会好上这口?就是心里窝的事情 太多,借着它醉生梦死罢了!” “奶奶这是说些什么话,是不是睡糊涂了?”小荷花想去搀马老太太,说: “来,我扶您回房再睡一会。” “不睡了。”马老太太冲她摆着手,“荷花啊,德阳是我的亲儿子,你是我的 亲孙女,可我总觉得你爷爷说的话没有错,你就是小兰转世过来的。” “奶奶,您怎么又提这个了?”小荷花有些委屈地说:“是不是奶奶不喜欢荷 花了,老说我长得像小兰祖姑姑?” “没有没有。奶奶喜欢你,奶奶心疼着你呢!”马老太太一把将小荷花揽在怀 里,有些哽咽地说:“可奶奶还是想要说。奶奶知道活不上几年了,再不说,我这 一辈子都对不起小兰。” 小荷花端详着马老太太的脸,从她手中拿过鼻烟壶,轻轻吹灭了,放到地上, “奶奶,您少抽两口,伤身子的。” “这世上也就我孙女还知道心疼我!”马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我自 己作孽,是我害死了你小兰祖姑姑,我是有罪的啊!”马老太太沉痛地抚着太师椅 的把手,“都是我妒忌小兰,我不想让她跟大楠成亲,是我害死了她!我亲手害死 了她!” “奶奶!”小荷花不知所措地望着马老太太,“奶奶,您在说些什么?您是不 是梦呓了?” “我清醒着呢!荷花,的确是我害死小兰的。我有罪,所以大楠一辈子也不肯 原谅我,所以我儿子不争气,所以如英吊死了皂角树上,所以大楠吃了老鼠药,我 的亲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我。可是,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孙女了!真的不能了!”马 老太太老泪纵横地望着小荷花,“是我造的孽,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兰沉到了塘底。 她望着我,她一直冲我舞着手,我知道她是不想死的,她真的不想死,她一直在喊 着我的名字,她叫我雪莹姐,她让我救她,可是我没有救她。我狠下心肠来,愣是 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这样,我看着她慢慢沉到了塘底。她死了,她是被我害死 的啊!” “奶奶!”小荷花震惊地望着马老太太,“这是真的吗?”一时间,她好像从 来都不曾认识过这个女人。怎么会?奶奶怎么会害死小兰祖姑姑?为什么,她为什 么要害死小兰?自己到底跟小兰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爷爷和奶奶都认为她长得跟小 兰很相像呢?难道父亲也不是奶奶亲生的而是小兰的儿子不成? 小荷花彻底懵了,她不相信马老太太说的是真的,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相信,在 自己面前端着的慈祥威严的奶奶在四十多年前会是一个杀人凶手。这实在让她难以 接受了!不,不是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奶奶骗她的,可奶奶为什么要编这 样的故事来骗她? “小兰,你原谅我吧!雪莹姐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马老太太凄 然泪下,眼前浮现出小兰娇美而天真的容颜。 “大楠哥,你看,我们的风筝飞得好高噢!”小兰紧紧偎在大楠身边,欢快得 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燕子。 大楠一边放着线,一边顺着风筝的方向飞跑着,小兰紧紧偎在他身旁。大楠不 时地转过头望着小兰,在他眼里,小兰就是一幅仙子图,怎么看也看不厌。 “有什么好看的?”小兰轻轻冲大楠唾了一口,“你看,风筝往西边飞走了。 还不快追!”小兰边说边冲落在他们身后老远的雪莹叫道:“雪莹姐,你快点跟上 来啊!” “我歇一会。太累了。”雪莹大声回应着小兰,“我已经跑不动了。”雪莹实 在不想跟在大楠和小兰身边,可每次他们两个出去玩,小兰总会把她叫上,弄得她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所以她干脆找个理由,远远地跟在后边,不去打搅他们。 他们已经跑得很远,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雪莹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大 楠正和小兰互相擦着对方额头上渗出来的汗,雪莹不知不觉地也从怀里掏出自己的 锦帕,轻轻擦试着脸上的汗。 他们的确是一对璧人,雪莹只好一再把自己那份掩藏在内心的情感一再压抑。 在她眼里,他们仿佛金童玉女,谁也不忍心要扩散了他们,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在内。 姨娘总是拿不定主意,一会想要迎娶小兰,一会又想迎娶她过门,不过她倒总是能 够安安静静地等待。 她并不乞求,她只是在慢慢地等,等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大楠能和小兰如愿 成亲,她也会由衷地祝福;但如果大楠最后娶的是她,她也不会推辞。她已经在心 里想了千千万万遍,也是这么决定的。当小兰患病之后,姨娘再次提出要迎娶她进 门时,她虽然有些欣喜,但却不意外,更不激动。 “小兰的病怎么这么快就好了?”雪莹爹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不停地回头冲坐 在椅子上的雪莹娘说:“这不是说要迎娶我们家雪莹过门的吗,怎么这么快又变卦 了?” 雪莹娘有些神伤地望着丈夫,“这本来就是我姐姐一厢情愿的想法。再说大楠 跟小兰本来就是订过姻亲的,咱们家雪莹跟大楠的事只不过是姐姐一个人说的,如 今也只能当她说着玩罢了。” “婚姻大事,怎么能说着玩呢?”雪莹爹有些恼怒,“我们苏家在虎镇上也是 有头有脸的大户,这事要传了出去,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凌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雪莹娘站起身,扶着雪莹爹的背安慰道: “我们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总不能跟凌家争这门婚事吧?传出去不更让人家 笑话!” “爹。娘,女儿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雪莹忍住泪,劝二老说:“大楠和 小兰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况且小兰先前病了,马家也未曾跟凌家退婚,现在 她的病好了,婚事自然要照办的。我们要是在这个时候闹将起来,只怕理也不在咱 们这里。” “难道就让他们马家凌家这样凭白无故地欺负了不成?”雪莹爹火冒三丈地说 :“他们马家当咱们苏家是什么?儿媳妇要死了就拿我们雪莹当顶替的,这回死不 了,就把我们家闺女扔到一边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一定要找马祖同好好评 评这个理去!” “爹,您就别闹了。这都是女儿的命,女儿认了。” “是啊,老爷。女儿都这么说了,您又何必动这样大的火气?马家苏家凌家都 是虎镇上有头脸的高门大户,平常间也都相处得和和睦睦的,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大 动干戈呢?再说咱们女儿又不是没条件,还不嫁不了好人家?他们凌家毕竟是和马 家订过亲的,我们也没订过亲不是,传出去也不被人笑话的。就当是我们两姐妹扯 家常瞎扯的话,谁还拿这个当真!” “那也不行!”雪莹爹是个火脾气,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更改,偏要去马家找 马祖同评个理去。 “爹,您别去了!”雪莹的长兄苏雪峰风风火火地从外边闯了进来,“出大事 了!出大事了!”苏雪峰一边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就喝了起来。 “你这没个正经的整天在外边瞎混些什么?”雪莹娘瞪着儿子,“喝口茶也不 知道倒进杯子里喝,你这么喝,别人还喝不喝了?” “我这不是心急吗?”苏雪峰以一种神秘的目光打量着屋里的所有人,突然从 嘴里冒出了一句,“这事绝,绝啊!” “什么事?你抽什么风?”雪莹娘赶紧问道。 “爹。娘,雪莹,你们知道小兰先前得的是什么病吗?”苏雪峰眼睛里好似冒 出了火,“他们家出丑事了!丑大了!” “什么丑事?你可别说胡话!”雪莹瞪了雪峰一眼,“整天在外边游手好闲没 个正经的,瞎说什么呢?” “你别打断他,让他说!”雪莹爹看着儿子,指着他,“你说,你接着说。” “小兰那是怀孕了!怀孕了,你们懂吗?” “怀孕?”雪莹娘怔怔地盯着雪峰,“你是说小兰跟大楠已经……这话你可不 能乱说。又是听那些个不正经的东西说的吧?” “不是的,是我亲耳听凌家的姨娘说的。凌家的姨娘和胡子金勾搭成奸了,是 凌家的姨娘亲口对胡子金说的,我正巧无意经过,偷听到的。” “胡子金?就是那个开茶楼的胡大官人?”雪莹爹敲着雪峰的脑袋,“你是说 他跟凌家的姨娘倚云好上了?” “是啊。我想到胡子金家找他玩纸牌,没想到大白天的他们家院门紧紧关着。 我一时好奇就爬了墙进去,没想到却发现这小子跟倚云偷情。倚云就是在床上跟胡 子金说起小兰怀孕的事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雪莹娘不解地纳闷道:“既然怀了孕,为什么不早早 拜堂成了亲把事压下去,还要装什么病?” “问题就在这里了!”苏雪峰故弄玄虚地看着大家,“小兰怀的不是大楠的孩 子!那个野种是别人的!” “大哥,你怎么可以含血喷人呢?”雪莹指斥雪峰说:“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你 也敢说!就不怕凌家的人剪了你的舌头!” “我怎么是乱说?是他们家姨娘臭婊zi自己说的,干吗赖到我头上?更精彩更 神奇的还在后边呢?你们知道那个让小兰怀上身孕的人是谁——是马祖同!” “你说什么?马祖同!”雪莹娘这一惊可不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马祖同 可是小兰的亲舅舅。他可是小兰娘的亲哥哥,小兰未过门的亲公公啊!” 雪莹爹与雪莹也被雪峰的这番话惊得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太意外了,舅舅怎 么可能跟自己的外甥女,而且还夹带着翁媳关系。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我已经到马家暗访过了。虽然马家没人敢说这个事,可 我还是看出来了,这是绝对假不了!娘,您要是得空,赶紧去一趟马家,探探姨娘 的口风,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雪峰说得对。玉莺啊,你还是赶快去趟马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 事要是真的,可要闹大了。再说,这事还关系到咱们雪莹的未来,如果小兰真的怀 了她舅舅的孩子,这门婚事断然不会再续,那咱们雪莹也就有希望了。” “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个!”雪莹有些难过地望着她娘,“娘, 要不我陪您去一趟姨娘那里。” “也好。问问我姐姐,就什么都知道了。”雪莹娘无奈地叹着气,望了望雪莹 爹与雪峰父子俩,“我可警告你们,这桩事至此为止,不可以再往外边传了。谁要 传了出去,我饶不了他!” 雪莹紧紧拽着她娘的衣袖,母女俩各怀心思地坐在轿子里,一句话也不说。好 不容易到了马府,轿夫掀了轿帘,两个人才缓过神来,径自向马夫人的房间走了去。 马夫人正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生闷气,雪莹娘俩一瞧,就知道她刚刚哭过,脸上的泪 痕还没有擦干。 “姐姐。”玉莺坐到马夫人身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人平常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妹妹。这个时候倒也不瞒她,“你都知道了?” 玉莺低垂着头,“发生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姐夫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还不都是那些尿酒惹的事!也活该出事,那天晚上,小兰留在大楠的书房里 帮大楠裱画,你姐夫晕晕乎乎地就闯了进去,把小兰当成了新娶的姨娘。就……” 马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颤着声音说,“玉莺,你倒是说说,这事该怎么办?我们怎 么向凌家的人交代?这媳妇到底是娶进门来还是不娶进门来?娶进来,她跟你姐夫 ……不娶进来,又不好向凌家人交代。” “大楠知道这事了吗?” “都瞒着他呢。起初小兰就是因为这事病的,大家都不曾知道这个事,没想到, 现在居然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孩子已经成形了,打胎对大人也有危险。我这愁得 都快死了!要让大楠知道这事,不知这孩子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尽量瞒着吧。”玉莺替马夫人擦去泪水,“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日子还要过 不是吗?也不知道祖芹那边怎么样了,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女儿。唉!” “祖芹已经闹好几回上吊了。都被凌家妹夫救了下来。凌家这回也是吃了哑巴 亏,也声张不得,可你姐夫他也不是有心的。这个老禽兽,他怎么早不喝晚不喝, 偏偏那天要灌那些个黄汤!” “姐姐越在这个时候越得拿定主意才是。要不就把小兰娶过来把这事唬弄过去, 生下了孩子就跟大楠说夭折了,送人得了;要不就狠了心,毁了这门婚事!” “毁不得的。要真毁了这门婚事我这良心一辈子也过不去。而且大楠又是那么 喜欢小兰,要没正经理由,怎么说通大楠答应毁了这门亲事?再说凌家也是有头脸 的人家,欺负不得的。不过祖芹倒是发话了,就是让小兰死也不能再让她踏进马家 一步,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跟我们绝交了。你姐夫这会也难过着呢,黄汤灌得比从前 还要厉害,我要不管他了!他要在外边闹出事来那才叫省心呢!” “姐姐何必说这些个气话,要不好好跟凌家姑爷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看凌家姑爷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断不至于胡闹的。” “胡闹是不会胡闹。闹起来,他们凌家的名声也要毁尽了的。”马夫人哭着说 :“我还不如一头撞墙上死了得了,活着真没个意思!” “姐姐千万别往那个字上去想。”玉莺给雪莹使了个眼色,“还不给你姨娘弄 条热毛巾来,看她哭得脸上全是泪。” 雪莹应着,在铜盆里倒了热水,洗了热毛巾过来,轻轻敷在马夫人脸上,替她 轻轻擦着,“姨娘还是放宽心吧。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只要大家都当什么事都没 发生过,还不一样的过活。” “话是这么说。不管小兰嫁不嫁过来,我都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了。她可 是祖同的亲甥女!我就是死也想不到,祖同会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听凌家的人 说,小兰那丫头茶饭不思,一心求死,这都是我们造的孽啊!大楠去劝了她好几回, 只是当她病了,小兰每次见他过去,都把脸转到床里边不跟大楠说话,大楠心里有 气,一回家就砸东砸西。家里都已经搞得不成样子了!” “大楠那边我去劝劝。毕竟小兰从前跟他亲密无间,眼下小兰对他的态度来了 个大逆转,他自然是受不了的。”雪莹宽慰着马夫人说。 “雪莹,要是当初我坚持让祖同让你跟大楠订了亲也就不会发生这么些事了。” 马夫人拉着雪莹的手,“小兰生得太过标致,始终都是个祸根啊。” “姨娘,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您还是放宽心,什么也别想了才是。我去劝劝大 楠就回来。” 在书房里,大楠正在发了疯地撕扯着自己的画作。满地上铺开了一堆纸屑。雪 莹站在门口,好一会才走进去,默默替他捡着地上的纸屑。 “出去!出去!”大楠头也不回地喝斥着,“都给我出去!谁也没进来惹我! 把门给我关紧!” “撕吧!都撕完了就好了!”雪莹走到大楠跟前,冷冷地说:“小兰只不过是 一时生病闹些情绪,你也跟着生了病不成?” “她生了病也不能不理我啊!”大楠愤愤地继续撕着墙上挂着的一幅荷花图。 雪莹知道那是大楠与小兰最珍爱的一幅画,是一年前小兰生日时,小兰替他磨墨, 大楠亲手替小兰画的。雪莹想上前挡住他,可还是没能挡住,一幅好好的荷花图已 经被撕了个粉碎。“她人都不理我了,我还留着这幅荷花图做什么?” “大楠,你真的是太过分了!”雪莹气急败坏地盯着大楠,“这可是小兰最为 心爱的一幅荷花图,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就把它毁了呢?你还记不记得,这幅画 可也是倾注了小兰的心血的,是她亲手替你磨墨,你才画出这幅图的!她现在只不 过是病了,你何苦跟病中的她计较?她又不是好不了了,等她好了,她不就像往常 一样理你了吗?” “不是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她是真的不理我了,不是因为生病,是因为 别的缘故!” 雪莹吃惊不小,怔怔地盯着大楠,脱口而出:“别的缘故?” “是!我怀疑她心里有了别的男人!”大楠一抬手,将书桌上的徽州墨全部拂 到地上。 “大楠,这可是上等的徽州墨,是我特地让我爹从徽州给你带回来的,你怎么 可以把它们扔了呢?”雪莹气愤地夺门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跟小兰怄气,要 把自己送他的东西扔了。她哭着跑到荷塘边,她好想一个人好好静静,理一理纷乱 的思绪。忽然,她看见一条小舟在荷塘中心飘荡着,她看到小兰穿着一件粉色的丝 裙独自一个站在舟头。荷塘里开满了荷花,粉的。白的。黄的,小兰置身荷花深处, 宛若一位荷花仙子,高贵而纯洁。 “小兰,你在做什么?” 小兰没有理她。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一池的荷花,突然弯下身,摘了一朵最大的 粉荷,轻轻放在鼻了底下嗅着。小兰站在舟头吟唱起大楠写给她的一首诗。她唱得 凄美而幽远,雪莹真担心她会发生些意外。小兰的脸上看不见一滴泪珠,她轻轻地 踱到小舟中间,轻启长袖,默默跳起了一支舞来。 小兰边歌边舞,雪莹的泪水仿若收不住的泉眼直往下掉。她知道的小兰的心碎 了,她的心也跟着好痛好痛。忽然,她看到小兰脚下的小舟正在慢慢往下沉,不一 会就看到一股水溢进了舟里,小兰的身子顺着小舟往后倾去。船漏水了,雪莹吓得 花容失色,她知道再不叫人,小兰就要被水淹死了。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叫不出 来,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雪莹姐,救我!”小兰发出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她慢慢放开捂住双眼的双手, 她发现小兰正在水里使劲扑腾着。水已经没到她的腰身了,如果这时候叫人还来得 及,可她仍然呆呆地站在池塘边一动不动。小兰整个身子都没进了水中,只剩下那 张娇美的脸蛋露在水面上,她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雪莹。雪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最后,她隐隐悼悼地看到小兰的那袭粉裙在湖面上飘荡…… “是我,是我害死了小兰。”马老太太颤抖着身子望着小荷花,“我见死不救, 我不是人!小兰,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孙女!是我一个人的错,和荷花没有关 系!和她没有关系的!”马老太太突然瞪直了眼睛,朝小荷花身后望去。小荷花顺 着马老太太望去的方向,回过头去,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身影,是个女人的身 影,她穿着粉色的长裙。 “奶奶,您没事吧?”小荷花连忙拍着咳嗽个不停的奶奶,“已经过去了,都 已经过去了,没事了的。真的,荷花很好,我真的很好。”小荷花忍不住哭了出来。 “知道吗?是大楠的爹派人钻到池塘里,他安排人在水下凿穿了小兰坐着的那 叶小舟,是他亲手害死了他的亲甥女,还有他自己的亲骨肉。小兰,我错了,我不 该见死不救,我有私心,我想嫁给大楠,我知道你活着大楠永远也不会娶我,你要 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可这么些年来我也不好过啊,大楠的爹知道我看见了小兰 的死状,千方百计也想把我斩草除根,多亏了我姨娘时时护着我,后来大楠也渐渐 知道了小兰的死因,他虽然怨我,却也不想我遭他父亲的毒手,所以也一直保护着 我,我这才躲过了一劫又一劫。 “命是保住了,可这四十多年来,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我天天提心吊 胆地过活着,生怕哪一天就遭了报应。我和大楠生了好几个儿子,除了德阳,其他 的全部淹死在了后院的荷塘里,我知道是你不想放过我们,可是这事跟大楠和孩子 们有什么关系?大楠始终都是爱着你的,发生那些事他都完全不知情的,可临了你 还是逼着他吃了老鼠药。我知道你是爱着大楠的,你要大楠跟你一起去过日子,可 是如英又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要让她也不幸福?她可是你母亲的亲侄孙女,可你 竟也把她带走了,还让她吊死在你跟大楠栽下的那棵皂角树上。我知道你是故意要 让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是你不想放过我,可是我求求你,你放过我的孩子们吧。他 们并没有错,大楠经常说荷花长得像你,还说荷花是你转世投胎过来的,看在这份 上,你就放过了荷花吧。我求你,让这个孩子幸福,让这个孩子快乐吧!” “奶奶,我求您,别说了!”小荷花匍匐着伏着马老太太腿上抽泣着。她也不 知道她是在为奶奶哭泣,还是在为那个不幸的小兰祖姑姑哭泣。她们的哭声吵醒了 马德阳夫妇,马德阳与陈娟披了衣服进了大厅,刚才她们祖孙俩的对话他们已经听 到了不少。 “娘,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就让它过去吧!”马德阳跪在马老太太脚边, “我是您的亲儿子,您唯一的亲儿子,您就可怜可怜儿子,别再为难自己了。” “德阳啊。”马老太太抚着马德阳的头发,“我知道自己不会长久了,所以才 着急着要把荷花的亲事给订下来。她从小没了娘,你又不在她身边,我可怜这孩子。 原想着我还能活上个两三年,可看这光景,你小兰姨是不会放了我过去的,我这要 是一蹬腿,荷花就没人管了。和王家的婚约还有两年,要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 和陈娟就把她带到南京去。等到了婚期,再送她回来完婚也不迟。” “奶奶!”小荷花哽咽着,“您别说了,别说了。算命的瞎子不是跟您说过了 吗,你长寿着呢!他说您能活到一百一十岁呢!” “傻孩子,活到那岁数,奶奶还不成精了!”马老太太轻轻搓着小荷花的手, “奶奶要真走了,你就跟你爹去南京,让他照看你两年也是他的本份。”马老太太 边说,边冲陈娟招了招手,“你过来!” 陈娟早已含了一包热泪,贴着马德阳跪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娘!” “我老了,争不过你们小的了。我对你也没什么苛刻的要求,只要你答应我帮 着照看荷花两年,我在地下便真心认了你这个儿媳妇。”马老太太边说,边把小荷 花的手递到陈娟的手里,紧紧拽在自己手里,“荷花,你叫她一声娘,我才走得放 心。” “奶奶!” “叫啊!要是实在开不了口,你就随虎虎,叫她一声妈,要不就叫她一声娟姨。” “娘!”陈娟心如刀割地望着马老太太,早已泣不成声。 马老太太满怀希望地盯着小荷花。小荷花含着热泪,低着头,才极不情愿地叫 了陈娟一声:“娟姨!” 马老太太叹了口气,转向陈娟说:“这孩子念着她亲娘的好,一时半会怕是改 不了口。你也别计较她,她叫你一声姨,你也把她当自己亲生的闺女,行吗?” “娘!天芙一直都是我亲生的女儿啊!”陈娟紧紧抓着小荷花的手,小荷花却 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就好。”马老太太满面含笑地望了望陈娟,又望了望马德阳,“你们两口 子以后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一份真感情不容易,别像我跟你爹在世一样,一辈 子也说不上一百句话。还有,咱们马家几代单传,陈娟替马家生下了男丁,也算是 我们马家的功臣。不过,要能生还是多生几个,你们老了,多个儿女也多个照应。 懂吗?” “懂。”马德阳抽泣着伏在马老太太身上,“娘,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您何 苦说些个这个?儿子还想着把您和荷花块接到南京去住呢。这些年儿子没能尽到孝 道,正想着要好好孝顺孝顺您的。” “有这份孝心在,娘就知足了。”马老太太将跪着的三个人紧紧搂在自己怀中, 一口痰涌上来,随即晕了过去。 “马平!保娘!五伢子!老太太晕过去了,你们快去请大夫!”马德阳一边与 陈娟将马老太太从太师椅上扶起来,慢慢往房里走,一边声嘶力竭地朝着大院里大 声喊着。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