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子广无奈出山西 陈禄被逼成阎王 山西是个好地方。为什么呢?因为山西历来人口繁殖快。话说清朝嘉庆年间的 一个夏天,天下大旱,山西代州陈家堡的一户人家因子女众多,处于僧多粥少的境 地。为了生存和发展,其中的老二陈子广带了老四陈子众来到村口,在大石碑上刻 下名字,望村洒泪拜了三拜,便直奔地广人稀又土质肥沃的内蒙古中部而来。来到 内蒙古中部,兄弟二人先是靠打工为生,后积攒了银两,就分别选了一个地方,买 地盖房娶媳生子,定居下来。其中老二陈子广定居在敕勒川平原北部、大青山脚下 的一个村庄——清水沟(原名杏花村,今属宝图市敕勒右旗迈达召镇)。 过了五代,到公元1900年前后,清水沟主要有董、陈、高、张四个姓,400 多 人口。其中董家二百余口,陈家八十余口,高家六十余口,张家三十余口。陈家分 为三门,分属陈子广三个儿子的子孙。其中第三门由于历来外出做官经商的较多, 因此留在村里的人不但为数较少,家产也较薄,属于自耕自养之流。就在这个时候, 第三门里出了一位超人,叫陈厚。陈厚少年丧父,没有文化,长得身高体阔。说其 是超人,其实也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只是性格特殊。特殊在哪里呢?就是 自控能力强。强到什么程度?就是要自己怎么想就怎么想,要自己怎么做就怎么做。 拿现在的话说,就是能够彻底战胜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举两个例子:例一,他很 能抽大烟,一般人一顿最多抽两个泡子,他却一顿抽上五个面不改色。而当没烟抽 的时候,可以连续几天不抽,而且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例二,一天他睡至日上三杆 起来,已是肌肠辘辘,却要吃莜面。此时磨下的莜麦粉没了,只有生莜麦。他为了 吃上莜面,先挖了一斗莜麦在锅里炒熟,到碾子上磨成面,取一升和好,再把黄瓜、 萝卜擦成丝,把韭菜切成末,炝了辣椒,煮上山药,最后才蒸了莜面来吃。到吃的 时候,已是日近西山。这中间,老婆做了早、午两顿好饭让他吃,他硬是不沾边儿。 陈厚虽有极高的定力,但终因少无大志,又没文化,未成大器。只是,当他看到儿 女们渐渐长大,需要他创点基业的时候,开始勤俭持家,最终置下二百亩良田;并 因为生活有节律,享年八十岁。 陈厚生有两子,老大叫生亮,老二叫生辉。俗话说:“一娘生九子,子子各不 同。”生亮好文,生辉好武。生亮虽然好文,但早年因家教不严,读书不多;成年 后虽手不释卷,也只能是牛皮灯笼,照里不照外了。生辉则不但好武,而且经过名 师老武三的指点。老武三为何人?老武三的故事至今在敕勒川一带广为流传。一天 老武三陪兄长外出,在一个店里被两名土匪用火枪顶住后背。但见他在一瞬间回头 扭弯两支枪的枪管,将两土匪制服。一天傍晚老武三正协助国民军一个排的人守着 一个据点,突然迎面开来二十辆满载日本兵的装甲车。装甲车一停,每辆车上的一 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一齐向据点扫射,扫得据点上的人连头都抬不起。与此同时, 日本兵开始一组一组地带着炸药冲上来,欲将据点炸为平地。这时老武三还在抽大 烟提神,国民军的排长急着跑来说:“三爷,我们就要完了。”看着排长急得那样, 老武三“嘿嘿”笑了一下,缓缓放下烟枪,双手各提一把盒子枪,说:“你们只管 给我装子弹。”说罢来到据点前头,听声辨物,左右开弓。对面的轻重机枪很快就 哑了下来。见此国民军很快抬头,用机枪扫掉即将冲上来的日军。就这样僵持了一 个晚上,国民军援兵赶到,日军只好撤走。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单说陈厚死后,生亮、生辉各得一半儿财产,各自经营。 开始二人的经营业绩都还不错,都扩展良田几十亩。但不到二年,生辉觉得这样经 营进展缓慢,便变卖了家产,上后山搞开发。这条路走得按理也对,因为后山地广 人稀,土地廉价,大有开发前景。生亮只是因为二弟要去,才留了下来。孰料生辉 上了后山,因没了兄长的约束,赌博上瘾。结果三年下来,不但没有扩展家业,还 把带去的钱物输了个精光。千金散尽才悔悟,生辉只好灰溜溜地带着老婆孩子重返 故乡。而这三年中,生亮又渐渐把二弟卖掉的大部分房地产重新买了回来。如今见 二弟回来,生亮知其已然悔悟,便让夫人把重新买回来的房地契又交给他。见此生 辉推推手说:“快别分了,咱们就合伙干吧。你们坐阵指挥,我打前阵。”于是兄 弟二人从此开始合力发展家业。生辉回来也确实帮了生亮不少忙。在那个年月,兵 荒马乱,土匪成群。土匪们的眼睛主要盯在大户上,常常把大户的掌柜绑了索钱, 称之为“请财神”。而生亮这么有名的大户却从未有人敢请。因为生辉不但自身武 功了得,枪法惊人,还训练了一股自卫队,用来捍卫家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为此 就连左近最大的土匪头子郭常青也让他三分,与他称兄道弟。郭常青为何人?这么 说吧,至今还有很多外省人说:“萨托二县出土匪。”而这一坏名声就是郭常青给 造成的。生辉的武装不但有效地保卫了既得财产,还做了许多常人做不成的买卖。 那时从农村到县城的买卖很不好做,因为路上常有土匪打劫。而生辉却可以成车地 把农村的富余东西运到城里,再把城里富余的东西运回农村。于是兄弟俩的家业发 展更快了,不到几年的功夫,耕地和浮产都翻了几番。而就在这个时候,全国解放 了。 解放后不久,生亮和生辉被定为大地主。工作组找上门来,要他们交出多余的 土地。兄弟俩知道大势已去,就主动交了。交出土地,安然了一阵子,工作组又来 没收浮产,把屋里屋外挖了个遍,把金银等物收了个精光。家产丢尽,又安然了一 阵子,全国开始批斗“地、富、反、坏、右”。生亮比较规矩,因此只是被吊了一 个晚上。生辉反抗了几下,结果被打得皮开肉绽,还落下个脑震荡。之后他不听生 亮劝阻,去找大队书记,要队里出钱看病。不料书记说:“你也配看病?快滚,不 然整死你。”生辉说:“你不要把事做绝了。”书记:“做绝了又怎样?我就是扣 下一只鞋,你也翻不起。”生辉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不再言语,只是背着所有的人, 把一把从不卷刃的菜刀的三面磨得快无可阻,然后固定在一根将近两米长的结实棍 上。这天是大队书记给三儿子娶回媳妇的第三天。晚上,父子四人没有睡意,正兴 致勃勃地坐在一起饮酒聊天。与此同时,生辉用布条把四肢勒得紧绷绷的,提了砍 刀摸至书记的墙外。他见书记家已没有外人,便翻身进院。刚一进院,就见一条硕 大的恶犬狂吼着扑了上来。生辉顺势用刀一扫,将恶犬削为两截。听到屋外狗叫, 书记的三儿子出来察看,被赶上来的生辉手起刀落杀死。听到老三“啊”的一声, 书记和另两个儿子赶忙绰了家伙冲出。生辉也不言语,也不拉架势,左砍右削,一 眨眼把三人都斩于当院。这时鸡架上的十来只鸡受了惊吓,呱呱乱叫,叫得生辉烦 恼。生辉于是索性抬刀向上两扫,将十来只鸡斩了个再无声息,无数的鸡毛飘飘扬 扬洒落一院。此时东屋的老婆子和两个媳妇大呼救命,两个孩子哭作一团。生辉杀 得眼红,破门而入,把刀上下飞舞了一会儿,屋里很快静了下来。杀完该屋,生辉 出门来至灯光还亮着的西屋,见一位仅穿内衣的娇艳的小媳妇正躲在灶边瑟瑟发抖。 生辉知道这是刚过门儿的三媳妇,与自己没什么瓜葛,便未予理会,提刀出屋,向 山里逃去。之后全市的武装力量开进山里展开地毯式搜查。结果生辉在山里躲了半 个月,一次到洞外觅食,被武装人员当场击毙,享年48岁。 财产尽失,死了二弟,生亮病倒,而此时又传来大儿子陈福病故的消息。陈福 今年二十一岁,曾是宝图市重点中学的高才生。在校时因用功过度,患了痨病,因 此高中毕业后一直养病在家。今日他听到二叔被击毙的消息,又见老父病倒,只得 亲自带人进山收尸。岂料在抬二叔回来的山道上下起大雨,陈福在雨中帮衬着众人 走了里许路,打了个趔趄摔倒,就再也没有起来。听说大儿又死,生亮嗓子一甜, 一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昏死过去。昏睡了两天醒来,医生说,物极必反,生辉的 死让他胸口堵滞,卧病不起;陈福的死又让他把郁血吐出,反倒没什么大碍了。身 子虽说没什么大碍了,但心中的隐痛永远无法抹去,生亮开始患上了哮喘,成天咳 嗽不止,已是什么也做不成了。咳了三年功夫,生亮心知自己的病已是无可救药, 再拖下去只能拖垮这个已经凋零的家,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绝食。绝食五天,生 亮本来已是昏昏沉沉,却突然来了精神。他心知这是回光返照,忙把老伴儿和儿女 们叫至身边,立下三条遗嘱:“一、我死后,不许你们任何人再跟哪个干部过不去。 因为这是大形势,不是哪个人跟我们过不去。二、我的丧事从简,弄一副杨木棺材 埋了就行了。不然你们不活了?三、把我埋在这个地方。”说着把图纸交给二儿陈 禄:“咱们原来的坟地主富不主官。有钱没官,终免不了受气。我选的这个新坟地 风水不错,主富又主官。这风水你们是赶不上了,但我的孙子辈可以出官。”说罢 张开嘴,老伴儿赶忙塞进一枚硬币。生亮一合嘴,溘然长逝,享年57岁,留下小脚 的老伴儿和十七岁的二儿陈禄、十二岁的三儿陈祯、四岁的四儿陈祥。而这年正是 全国三年困难时期的前年——五八年。 生亮死后,陈禄虽然不大信神,但还是遵父遗嘱,为父另立了新坟。而此后不 久,那处旧坟也因占据着大片耕地而被政府摊了。陈禄十二岁那年就因家业凋零, 兄长患病,辍了学,只上了个小学四年级。十四岁那年又因父病,挑起了家庭重担。 如今因父亲病故,三弟打算退学,陈禄把眼一瞪:“没点学问能干个啥?家里的事 不用你管,给我专心念书,念不好有你好看的。”就这样陈禄主外干重活,老妈主 内干轻活,养着全家五口人(其中一口为陈禄童养媳),并供陈祯读书。 清水沟本是个好地方,地肥水美,年年旱涝保收,但到了五八、五九年,在统 购统销的政策下,也只能勉强吃个饱。五九年冬,陈禄一有空就去村外割蒿草。割 够一大捆就去冰上摔,然后把摔下来的蒿籽带回家。如此连续半个月,收集下两石 蒿籽才罢手。其间村里人见了不解,问:“弄这干啥?”陈禄说:“防饥。”人们 就笑:“再饿还能把咱们村饿起?即便断了粮,山里山外那么多野菜野果,犯得着 吃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涩滋滋的,能吃吗?真是蔫球!”然而等到第二年夏天,离 新粮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全村果然断粮了。见此全村的人都出去采集野菜野果, 结果野菜野果很快就被采完了。再说,光吃菜不吃粮,人们都吃爬了。于是有的人 开始吃蛤蟆、蚂蚱等小动物。岂料这些东西更不经吃,几天就没了。这个时候人们 才想起陈禄收集蒿籽的事来。而此时的陈禄也不是尽吃蒿籽,而是早把蒿籽面掺和 到粮食里吃,所以此时还有足够的粮食和大量的蒿籽。眼瞅着再有十来天新粮就要 下来了,他把多余的蒿籽散给邻居们。结果连续半个多月没吃到籽实的人们嚼着这 纯蒿籽片子,感到格外香甜。 近二年,尽心读书的陈祯才学已是远近闻名,能写会算。每到大年跟前,找他 写对子的接连不断。然而在随后的高小(相当于初中)毕业考试中,他突然拉起了 肚子,拉得脸色蜡黄,结果没考上高中。那时也没有补习这一说,一次没考上就回 家。陈禄也没辙,只得带陈祯一起干活。 生亮遗训的后两条陈禄是做到了,因为那是一阵子的事儿。而第一条,即不许 使性子,陈禄虽然十分努力,但还是没有做好。陈禄与大他六七岁的兄长不同,自 幼长得结实,又天天缠着二叔习武,因此成年后竟长得虎背熊腰,大有力劈公牛之 劲。再看相貌,眼似铜铃,眉带双刃,方额阔脸,高颧骨,深嘴叉,大有生吞活人 之势,不怒自威。在那个年代,地主子女哪有不受委屈的?那时的干部整人,有的 是依政策行事,不得已而为之;有的则是仗势欺人,作威作福。遇上这后一种情况, 多数人是一忍再忍,忍无止境。陈禄却只忍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这百分之十可说 是百分之百地占得住理了。忍不住的时候,他轻则骂人,重则打人。他虽有超常的 体能,打起架来还不全依仗体能,而是拣起什么用什么,且不计后果。一次他被六 七个硕大结实的小伙子猛不防压在一个炕上,他见眼前有只手电筒,就绰起来全力 地给了背后那人脑瓜一下。那人手一松,他端起前方的一盆滚烫的开水就往身后倒 下,连自己都烫伤。一次十来个民兵猛然将他扭住,为此他那背着的手乱抓,不知 怎么就抓住了一颗手榴弹,于是就把那引信给拉着了。众人一见四散逃命,他也乘 势跑开。幸亏那个带手榴弹的家伙及时把手榴弹甩出,没伤着人,却炸倒半堵墙。 事后陈禄没什么事,带手榴弹的那个家伙反倒坐了半年班房。还有一次,一个大户 人家的二十来个壮实男人将陈禄猛然摁住,终究暴打一顿。事后陈禄逐一展开报复, 结果将一个的肋骨打断,将另一个的腿打折。经过这么几次博杀,村里村外已经没 有几个人敢轻意招惹陈禄。陈禄也自知成份高,不敢主动生事,受点小委屈以退让 为本。而就这样,人们已送了他个外号——活阎王。么事,带手榴弹的那个家伙反 倒坐了半年班房。还有一次,一个大户人家的二十来个壮实男人将陈禄猛然摁住, 终究暴打一顿。事后陈禄逐一展开报复,结果将一个的肋骨打断,将另一个的腿打 折。经过这么几次博杀,村里村外已经没有几个人敢轻意招惹陈禄。陈禄也自知成 份高,不敢主动生事,受点小委屈以退让为本。而就这样,人们已送了他个外号 ——活阎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