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辛辛苦苦几百天 一日回到一年前 12月2 日(星期一)上午,乡里召开乡、村干部大会,又要大干计划生育二十 天。开罢大会,副书记段永贵召集东南片儿的乡村干部开了个小会,宣布第二天直 接动手。第二天一早吃罢饭,金狮第一个来到段永贵办公室,问何时出发。段永贵 :“外面儿冷吧?”金狮咧了一下嘴,说:“冷啊,连猴都拴不住,干脆伸不出手。” 段永贵犯了愁。因为他骑的是摩托,比骑自行车的要冷上许多。他想了想说:“你 看能不能雇这么一辆车,车费一天不超过一百,又能坐下六七个人。”金狮:“我 见东头的刘二铁养着一辆旧213 ,除了娶媳妇没业务,估计贵不了。”段永贵: “那你去试试。”金狮即领命出去,以每日七十块钱包回那辆旧213 。于是众人坐 车而下。头天工作进展飞快,逼着两位妇女分别做了流产、结扎手术,抄了另两户 的家,还打了人。打人的经过是这样的,段书记率队来到三间房一户怀了第三胎的 人家院儿里,见正屋铁将军把门,而人不知去向,便来东厢房找该孕妇的公婆商量。 哪知其公婆态度十分强硬。众人望着段书记,而段书记似早有成竹,说:“她跑了 我们就没办法了?”说罢命金狮去砸锁。金狮即提了来时即预备好的铁锤、铁棍去 砸锁。孕妇的公婆出来阻挠,穿着军装的关少峰即上前挡住,说:“老年人咋啦, 可以不讲法了?告诉你们,再要胡搅蛮缠扰乱公务,就把你们抓起来。”段永贵即 对另一位乡干部说:“二壮,拿绳子去。他们若再闹,就给我捆起来。”二壮即将 来时即预备好的绳子取了来。老头子、老太太见要动真格的,也不再阻挠,只是坐 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你快睁睁眼吧……”惊动了四周邻居。很快,金狮 将锁砸开,众人一拥而进,七手八脚,将屋里的地毯、火炉、缝纫机、收录机、厨 柜等物搬至大门外。之后段书记命金狮和另一名乡干部侯福柱守着这些物件,自己 则率其余的人又去收拾另一家。大部队走后,一位旁观的中年人对着金狮和侯福柱 便骂:“你们是干部?是二茬土匪。打家劫啥,拉牛捉猪。共产党就让你们这么干 呢?……”金狮听着不受用,上前理论:“是,就是共产党教这么干的,这就是共 产党的政策。不这么地,能管住人们的肚皮?偷了东西不处罚,不都去偷了?”中 年人:“这是生孩子,又不是偷东西。”金狮:“现在生孩子跟偷东西一样,都是 违法的。”他正自理论,不知侯福柱啥时候已跑去搬兵。一会儿,段书记雄纠纠地 带了众人返回,问:“是谁?”侯福柱指了一下中年人。身躯高大的段书记即上前 抓住中年人的衣领往下一摔,顺势在其背上捣了一拳。众干部随即一拥而上,你一 脚我一拳,将中年人混打一顿。众人拳脚一停,中年人爬起来就跑,回家独自后悔 去了。在这整个过程中,金狮反倒未出手。他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他是一贯表现 得横,但主要是针对来犯者的,还未因为工作这么横。照这雷厉风行的劲,这突击 性的计划生育工作按理有五六天就完成了,用不了半月乃至二十天。事实上并没有 那么简单,工作队遇上这么两种人容易速战速决,即直说做或不做的。而很多人不 是这样,有的说等洗了衣被再做,有的说等把伺候的人叫来再做,有的说再给女人 做做工作,有的说眼下身体不适等等。这些话有的是真,有的是假,真假难辨。遇 此,工作队就只能多跑几趟。 大干计划生育的第三天晚上,一帮乡干部挤在金狮办公室私下议论。司法助理 员说:“人家美国攻击咱们侵犯人权,不是吗?这女人生孩子的事,哪有这么生吞 活剥的?”金狮即说:“那是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美国一个劲儿地鼓励多生 多育,人口还要负增长。而我们国家虽极力限制,人口还是猛增,能不硬管吗?凡 事要从国情出发。”司法助理员:“那也得讲法吧。按法律来说,我们乡干部是没 有强制执行权的。即使要强制执行,也得由法院来执。”金狮:“那现实吗?咱们 全体乡、村干部总动员都忙不过来,那法院才有几个人呢?一个个都靠他们来做, 那要等到啥时候才能做完?法律,法律也是为政治服务的嘛。”另一名乡干部点点 头,说:“我看咱们段书记就挺会来事,对手下用的是‘双高’手段,即工作上高 要求,生活上高待遇。你看,跟上别的领导有时还得饿着回来;跟上老段却不但有 吃有喝,还有车座。我就赞成这样,虽然开支大了点,但工作完成了,大、二掌柜 也乐意。”姚世清:“照这么有水平,上面又有人,我看早晚得当两天正的。”金 狮附和地点点头,心里却想:“但他吃不了苦,责任心也不强,怕是终究受影响。” 不出他所料,之后一年的夏初,段永贵受命带领本乡几十号农民去俄罗斯种菜,因 受不了那里一味牛奶就面包的吃法,便撇下众农工独自跑回来了。为此他被调离茂 林岱乡政府,终究与正科级无缘。后话不提。 段书记讲的是有张有弛的文武之道,见本片儿的计生工作进展较快,就给本片 儿的乡干部开了小灶——照休星期日。于是金狮于周末傍晚回到家中,问父亲黄芪 销售情况。陈禄哀声叹气地说:“一根也没卖。”金狮惊问:“为啥?”陈禄: “他们说少赚一两千也卖不动。”金狮:“那儿货多吗?”陈禄:“不少了,又涌 下去不少。”金狮:“估计还会增多。你让他们不赚钱也卖,再不行赔点也卖,总 之赶快出手。”陈禄点点头,说:“唉!白折腾了。”金狮:“白折腾就白折腾了, 不赔总比赔了强,赔少总比赔多强。别气,以后还有机会。”陈禄点点头。又过了 一个礼拜,金狮从乡里回家询问黄芪销售情况,陈禄沮丧地说:“还是一根也没卖。” 金狮又是一惊:“咋回事?”陈禄:“他们说赔点也没人要。”金狮:“货还往下 涌吗?”陈禄:“他们说不怎么往下涌了,但已经涌下去不少了,不好卖。”金狮 :“那你让他们不论赔多赔少,快卖快回。”陈禄低头不语。金狮:“眼看这行情 没涨的时候。早回来还能省些盘缠,省些利息。”陈禄点点头,说:“这两个废物, 真能害死你。儿大不由爷,儿大不由爷有什么好处?”金狮心想:“事情发展到这 个地步,实际上主要该怪您。但事已至此,怪也没用,反倒会气坏您。还是说些宽 慰的话吧。”于是说:“你也别气了。没有天生的买卖人,买卖人都是学来的。您 会做买卖,还不是因了我爷爷做买卖的传统?银狮他初出茅庐,难免要交点学费。 经过这么一次教训,他最起码能认识到听老人言的重要。赔个万儿八千怕什么?只 要以后吸取教训,把买卖都做对了,赚个十万八万也不是个事。”陈禄点点头。 第二个周日(12月15日)的上午,本村信贷员郗来财来到陈禄家里。陈禄和金 狮慌忙让座、递烟、上茶。礼毕,郗来财问:“银狮啥时候能回来?”陈禄:“快 了,估计用不了十天。”郗来财:“卖得咋样?”陈禄:“头等、二等一下去就卖 了,现在就等着卖三四等呢。”郗来财:“这样亏盈呢?”陈禄:“头等、二等能 赚个万儿八千,三四等看来没赚头。”郗来财:“你们下得早可就对了。若下得晚 了,甭说赚钱,赔得少了就算不错了。”陈禄:“是啊。这不?三四等开始嫌给得 少,结果现在不赚钱也不好卖了。”郗来财:“带的三四等多吗?”陈禄:“也有 三分之一吧。”郗来财:“这么说,就是把三四等的都扔了,也不赔。”陈禄: “赔倒是不赔,可惜没早卖。”郗来财:“别可惜了,够不错的了。买卖这个东西, 谁能摸得准啊?”陈禄点点头。郗来财:“这么说,25号之前他们能赶回来?”陈 禄:“差不多。如赶不回来,我就是借高利贷,也要给你把贷款还了。”郗来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陈禄、金狮没想到郗来 财还需要自己帮忙,惊问:“帮什么忙?”郗来财:“银狮如能在25号之前赶回来, 能不能先不要还别人的钱,先把钱都存在我那里,顶一下我的回笼任务,等过了元 旦再取?”陈禄、金狮一听,满心欢喜,正愁没机会讨好人家呢,便说:“行啊, 那有什么不行的?”郗来财:“那就多谢了。”说罢告辞。他一走,金狮兴奋地说 :“不论是从买卖自身的角度考虑,还是从郗来财的需要考虑,都要命令银狮无论 如何在25号之前赶回来。您想,能帮他这个忙,远胜送他一千块钱。而对于咱们来 说,这只不过多背十来天的高利,那有多少呢?再说,咱们就是真想送人家一千块 钱,也不好送。而这次,是他主动找咱们的。”陈禄点点头。 之后每过两天,金狮都要于晚上顶着凛厉的寒风,从乡里回家询问广州情况。 结果一次比一次焦急,直至最后彻底心凉。银狮直到元月十日才回来,前后共走了 五十多天。结果是仅自己一家就赔了近万元,其中五千多元是因多走一个月而多费 的盘缠和多背的利息。银狮进屋,陈禄严加训斥:“你这个小牲灵才吃了几年的咸 盐,就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叫你一下去不论贵贱立马出手,结果你能给我整整呆五 十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为那千年古训全是假的?”银狮知道回家不 好交代,便把责任全都推到张大虎名下:“这能怪我吗?你看你伙的那个人,厕所 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该少赚的时候,他想多赚;该不赚的时候,他想赚;该赔的 时候,他更想不赔。老说再等等,再就是不吭声。”金狮一听此话不乐意了,一针 见血地指出:“这能全怪张大虎吗?分明是你看利也重,骨子里苟同大虎。”银狮 :“你坐在家里,知道呢?”金狮:“他不听你的,你不能跟他分货?”银狮: “你说得倒好听。那又不是麦子,好赖一样,一分两堆就行。那是黄芪,总共分五 等不说,每一等里也有好赖之分。你让我咋分?”金狮:“每一等里咱们拣赖的要, 难道他还不乐意?”银狮:“凭啥咱们要赖的?”金狮:“这还不是你看利重?同 是一等,好赖还有多大区别?”银狮理屈词穷,但还是说了一句:“你坐在家里, 可会说呢。”金狮不想做口舌之争,便不再对银狮多言,而是反过来对父亲说: “您也就别生气了。邓小平三起三落,哪一次不是一落到底?只要自己不倒,就有 东山再起的一天。您现在仍然年轻,而我们更是风华正茂,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陈禄琢磨了一下这些话,点点头说:“没事,你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会 再随便倒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九二年元旦刚过不久,茂林岱乡里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 的“地震”,乡党委书记赵山猫被人用匿名信列了二十一条罪状,告到了旗纪委。 为此旗纪委传询了他,搞得他一时坐卧不宁,魂不附体。是谁告的呢?赵山猫费尽 周折去查却始终不得而知,其他乡、村干部也始终不得而知。就此人们私下里议论, 有的怀疑某个乡领导,有的怀疑某个乡干部,有的怀疑是村干部,有的怀疑是群众。 反正赵山猫霸道又脾气不好,跟各个层面上的人都有过节,各个层面上的人都有嫌 疑。在这议论之中,金狮未置一词,心里却跟明镜相似:“人是很健忘的,除了有 深仇大恨,就一般而言,是不会为恨而作太费劲的事的。人做太费劲的事往往是为 了利,也就是所谓的‘一切向前看’。那么告倒赵山猫对谁最有利呢?显然是最有 希望继任书记职位的乡长。照这么说,乡长都要告书记了?非也。因为官告官闹不 好,会打狐不成反落一身臊;或者臊是自己的,皮是别人的。因此,如果乡长背景 一般或过得较为舒畅,也不会去告书记。而该乡乡长云仁义恰恰背景较硬又过得很 不舒畅。他自任乡长以来,赵山猫一直把他当个副职看待,不让他主多少事。此其 一。其二,那封举报信能让一贯自负的赵山猫坐卧不宁,魂不附体,说明切中了要 害。而这些要害除了参与决策者和财务人员,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其三,即便那封 举报信切中了赵山猫的要害,若没有强势推动,旗纪委也不会查得那么紧,搞得一 贯自负的赵山猫坐卧不宁,魂不附体。”他凭着冰雪聪明做出这样的判断,赵山猫 则凭着经验老到也做出这样的结论。因此他很快就不再费劲地去打探那封举报信的 具体书写人,而是急着做了三件事:一是卖乡林场的树,以极低的价钱卖出,获得 一笔可观的好处,以作周旋之用。事到如今,他都不愿把已经吞进去的东西吐出点 来为自己避祸。二是去旗里打点。打点的重点是前三号人物,这些人物比旗委常委、 旗纪委书记要厉害得多。三是去市里联系工作。敕勒右旗这个地方,他是不想呆了。 他与旗里前几位头头的关系本来就打造得可以,再经他这么突击性地打点,案子被 压了下来。旗里的主要领导一方面嘱咐赵山猫从此要收敛一些,和气一些;一方面 开导云仁义等人要顾全大局,维护班子的团结。案子虽被搁置,赵山猫和云仁义双 方的心态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赵山猫经这么一次折腾,不得不在多方面作出一些 让步;而云仁义等人因未达到目的,心里仍憋着一股劲。这种心态很快就体现在一 次研究人事问题的党委会上。会上,云仁义等人就一些环节干部和村干部的任用问 题提出强烈要求,赵山猫基本上予以满足。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副书记周文彪随 口提起打字员石板女这个最无关紧要的角色的使用问题。赵山猫和气地问在座的各 位:“大家的意思呢?”云仁义没吭声,他不想为这么点事开金口。他不吭声,跟 他最紧的那两人也就不吭声。赵山猫见状,正要说:“没什么意见就散会。”却见 他一手提至常务副乡长位置因而被他一直认做自己人的王诚虎说:“啊呀,那个姑 奶奶,什么东西?又馋又懒,没大没小,快打发了吧……”赵山猫一听话头不对, 忙向王诚虎眨眼睛。怎奈王诚虎一则没看见,二则不懂政治,竟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经他这么一数落,另几位领导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说:“就是,世上没人了,非 用她不可?”赵山猫无法,只好同意,但自此死见不得王诚虎了。 要自在,莫举债。年终大盘点,陈禄一家收牛奶赚一万元,倒香烟赚六千元, 卖奶牛和玉米得八千元,工资收入(金狮的)两千元,总计二万六千元;而倒黄芪 赔掉一万元,聘闺女花掉三千元,被骗两千元,日常生活开支六千元,总计二万一 千元;收支合计净增五千元。这五千元远远不足以补偿五万元高利贷生出的一万八 千元利息,因此全家债务未减反增。俗话说:“钱借(给)有钱人。”陈禄的债务 更多了,债主们的危机感也就更强了,于是纷纷抓住旧历年前这个最后的时机,上 陈禄家里来讨债。他们知道陈禄脾气不好,因此上门来也不跟他硬来,只是和气地 坐下来抽烟喝茶,谈天说地,一坐半天。凡讲些道理的人都不能把这些人赶出去。 而陈禄不仅讲道理,还不想落下耍赖的名声。因此只能陪着这些人谈天说地,最后 一个个好言宽慰,许以来年。对于实在有急用的,只好打发玉枝出去一点点地举那 利息更重的债。这么一来,从腊月初六银狮回家到大年前夕的每一天,从早上九点 至晚上十一点的几乎每一刻,陈禄家里总有三四位债主坐着。 腊月二十五下午,茂林岱乡政府放年假,金狮领了二月份的工资二百五十多元、 冬季烤火费八十元、全年奖金三百元及作为过年福利的带鱼二十斤回家。途经迈达 召信用社副主任窦世雄的家门口,他提了带鱼折了进去。进屋见窦世雄不在家,只 有其夫人在,便问:“婶子在家呢?”窦夫人迎着说:“唉,从哪来?”金狮: “从家里来。我窦叔不在?”窦夫人:“他还在社里忙着呢?”说罢给金狮递了烟, 要去倒茶。金狮:“别倒了,我不渴。”说着点着烟,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编织袋: “最近家里贩了些带鱼,剩下不少,所以就拿过来些。”窦夫人忙说:“哎呀,不 用。你们留着吃吧。”金狮:“家里可多呢!吃不了。”说罢告辞回家。回到家, 就见家里坐着好几个债主,有抽纸烟的,有抽旱烟的,把个家熏得烟篷雾罩。见家 里人多,他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拣自己能做的做些。一会儿,邻村一位中年人进屋, 恭敬地问:“禄哥在家呢?”陈禄含笑应了一声,给来人让座递烟。来人说:“抽 我的吧。”说罢给陈禄、金狮递上烟并点着,然后才说:“禄哥,有这么个事儿。 咱俩的交情一直不错,我很敬重你的为人,很相信你,也知道你现在有困难,所以 本来不打算来。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再没办法了。不然的话,我 那几个钱你就是再过十年还也行,终究还不上的话不还也行。”陈禄关切地问: “出啥事了?”来人叹口气说:“二儿媳喝上药了。”陈禄惊问:“因为啥?”来 人:“前天这个媳妇要回娘家,志军(即二儿)他妈说:‘刚住完娘家又去!你就 知道给你们娘家做事,难道咱们家就没做的了?眼看要过年了,这家里还什么都没 办哩!’二儿媳顶撞说:‘你干啥去了?不能少耍两天钱?’志军他妈气不过,就 让那个愣小子把媳妇打了一顿。没想到这个媳妇是个烈性子,立马喝了半瓶三九一 一。唉!老婆是那老婆,儿子是那儿子,儿媳是那儿媳。”陈禄心的话:“这又是 个过不去的。”于是问:“现在你这个媳妇咋样了?”中年人:“住院着呢,已经 花下一千多块钱,可我交了五百块就没钱了。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停止治疗。我没办 法才来找你。就算你帮我个忙,给我凑点,能凑多少算多少。”陈禄无奈,对金狮 说:“金儿,你看能不能跟你的同事们借点儿?家里是实在没辙了。”金狮:“我 试试看。”说罢出去了。陈禄对来人说:“不论我儿子借上借不上,明天一早我保 证给你送去二百块钱,实在不行我就砸锅卖铁。”来人听了称谢而去。另几个讨债 的见状,纷纷说:“不能叫你儿子给我也借些?”陈禄:“他在乡里还是个小兵兵, 没分量,哪能借来钱?今年夏天我病得要死,他说要给我从乡里借钱,结果连一分 钱也没借着。”几位问:“那你拿什么给大厚子(刚才那人)?”陈禄:“卖口粮。 你们若也是急得不行,就看这家里啥值钱搬啥,只要价钱‘公道’就行。”他把 “公道”这两个字说得很慢很重。几位忙摆手说:“那怎么能行?那还够意思吗?” 金狮在陈祯那边儿坐了三个小时才回家。回家见还有三四个债主坐着,便说:“跑 了四家,就借下一百块钱。快过年了,都说把钱花完了。”说罢递给父亲一百块钱。 晚饭时分,前一拨债主回家,后一拨债主未至。趁此机会,金狮把身上剩下的 那五百块钱掏出来递给父亲。陈禄接过钱说:“我知道你有钱,但不想让他们知道。 就这六百块钱,也能支应三、四个过不去的债主。”金狮点点头,说:“银狮回来, 叫他跟我拉一趟鸡去。”陈禄:“拉什么鸡?”金狮:“肉鸡。”陈禄:“干什么?” 金狮:“送人。”陈禄点点头,又问:“上哪去拉?”金狮:“去东黑沙图。”陈 禄:“那儿有养肉鸡的?”金狮:“嗯,我们乡里的一个临时工的老婆养的,一次 养二百来只,已经卖了两批了。现在这批刚煺出,为的就是过年卖个好价钱。”陈 禄:“咱们买多少?”金狮:“打算买十五只。”陈禄:“准备往哪儿送?”金狮 :“准备给咱们村郗来财三只,(旗农行)迈达召营业所主任廉珍厚三只,茂林岱 信用社主任吕银堂五只,茂林岱信用社办公室主任张有元三只。”陈禄点点头,忽 又问:“不给窦世雄计划的?”金狮:“那儿就不用了。我们乡里今天每人分了二 十斤带鱼,我的全给他了。”陈禄点点头,又问:“买十五只鸡得多少钱?”金狮 :“一只二十来块,十五只得三百来块。”陈禄即伸手去口袋里掏那些刚从金狮手 里接过的钱。金狮摆摆手,说:“别掏了,我去赊吧,他是我的同事嘛。”陈禄: “大年下的抢手货,能赊到嘛?”金狮:“估计没问题吧。这跟借钱不一样。他那 毕竟是货,不是钱。再说,他也不能说没有。”陈禄点点头。 一会儿银狮收牛奶回来,金狮即同他驾车直奔二十里之外的东黑沙图村。东黑 沙图村的张二牛两口见金狮这位大学毕业生、未来的场长造访,很热乎,不问来由, 先递烟上茶。闲聊几句后,金狮把话转入正题:“二牛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二牛笑着说:“有啥事?你说。”金狮:“你最近又煺出一批肉鸡?”张二牛: “是。”金狮:“卖完了没有?”张二牛:“可多哩,刚煺出,还没怎么卖呢?” 金狮:“那好,我弄十五只。”张二牛:“行啊,我按成本价卖给你。这里外总是 有区别的嘛。”金狮忙摆手:“不不,你该卖多少就卖多少。我是想等过起年来再 给你钱,行不?”张二牛笑着说:“行啊,不就是三二百块钱嘛?你啥时候有了啥 时候给。”说罢按金狮嘱咐,选了十五只中等大小的肉鸡,过了秤包好了放在车上。 见此金狮告辞,却见张二牛来揪袖口:“不能走。啥时候来一趟?让你嫂子炖一只 鸡,吃了再走。”金狮见两口子心诚意真,便留了下来。饭前饭中,金狮乘机向两 口子讨教养鸡之道。两口子也乐于传经布道,知无不言。酒足饭饱,金狮兄弟俩告 辞,张二牛两口送至大门口。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