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陈禄收成看来年 金狮竞选看下头 近两年农畜产品价格普遍低迷,低至种养植(殖)户已无多少纯利可挣的地步。 尽管如此,今春陈禄因为再找不到好的种植项目,只好全种了小麦、玉米等普通作 物。同时受三儿媳的鼓动,还养了一口猪。因此一年到头,陈禄在农业上几乎没多 少收入。进入10月份,陈禄收完秋卖了猪,就不知再干什么好。为此玉枝说:“凤 儿几次催咱们进城去做饼子。如今既无事可干,不如先去。”陈禄点点头,说: “你先去。”说罢让玉枝先进城,自己则上后山买黄芪秧子。正所谓母以子贵,此 时的黄芪秧子因其成苗不值钱而贱得不能再贱。究竟有多贱?就是农民都懒得去收 获它,只要你给些辛苦钱,他便起出来给你。好在后山地广人稀,地不值钱。因此 陈禄只花了少许的钱,就买回可栽50亩的黄芪秧子。买回秧子,他又去租地。而此 时的土地租价也因其收入微薄而十分低廉。因此陈禄租了40亩上好的耕地,也未费 多大劲花多少钱。办完这两件事,他也进城做起了饼子,待遇是按人分成。这么一 来,他和老伴每月可挣得近千元,相当于两名一般干部的工资收入。 10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旗委宣传部召开基层党校工作汇报会。按理这个会应由 副书记王诚虎参加,可王诚虎临时有事,邬有刚便让金狮参加。金狮拿着自己原为 王诚虎准备的汇报材料走进会议室,见到的多是陌生的面孔。至今他都未见过宣传 部部长,在场他所能认识的只有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和两名干事。汇报开始,其他 单位的参会者都念稿子,直念得众人昏昏欲睡。见此光景,金狮心的话:“这怎么 能行?”于是轮到他汇报时,他把稿子放下,以交谈的口吻如数家珍地予以介绍, 结果把众人的神思又都拉了回来。会末,部长作总结讲话,对茂林岱乡的党校工作 给予了充分肯定。会后吃罢饭,金狮回家跟文卓团聚,自有一番柔情密意。他多想 在家里多呆些时间,但乡里这几天要他应付的急事太多,他不得不于当天下午即至 县城东门来等候返乡的班车。 结婚前,本就不修边幅的金狮因缺钱,穿着很土,很少穿30元开外的衬衫、百 元开外的衣裤、50元开外的皮鞋。结婚后,文卓以一个城里人的眼光,对金狮的穿 着进行了革新。衬衫动辄上百元,衣裤动辄数百元,皮鞋不低于一百。金狮说: “穿这么贵的衣服有啥必要嘛?”文卓:“这还贵呀?现在一千(块)穿一件都不 稀罕。我这也是考虑自家家当,给你凑乎呢!”谁知就这稍讲究的衣服竟给金狮招 来凶险,也导致一个原本就多余有害的生命的早早结束。 跑县城到茂林岱的客车一天只有那么几趟,而且没个钟点,因此等车十分烦人。 如今穿着还算考究的金狮手提公文包在县城东门等了近一个小时,仍不见班车的踪 影,只得同几位村里人踏上一辆载客三轮儿车。三轮车开出半里停下,上来一位身 躯高大、面目狰狞却瘦骨嶙峋的年轻汉子。该汉子一上车就跟坐在最里角的金狮说 :“这位大哥让一下,我头晕怕蹾,想坐最前面。”金狮:“行啊。”说罢往后挤。 汉子不等金狮让开,就往里挤,而且把一只脚插到金狮的双脚之间,结果立足不稳, 前扑撞了头。但见他“哎哟”了一声,回头对金狮说:“叫你让个座,你就抬脚绊 人!”金狮:“谁绊你了?”汉子:“没绊我咋摔倒了?”金狮:“那是你自己迈 得太急。”汉子:“你还嘴硬!”说罢冲着金狮面门就是一拳。金狮伸手抓住: “哎!你还动手呢!”汉子:“动手咋地?”说着挥出另一拳。金狮抬另一只手抓 住,说:“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汉子见金狮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轻 意地挡住了他的快拳,心的话:“今天这个主不好拿。”于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头 伸给金狮:“你打你打,绊倒人还有理了!”金狮厉声说:“少这样,你这种人我 见多了。”汉子仍纠缠不休。旁边的人即劝金狮:“快给他两个钱算了。”金狮: “我还不知跟谁要两个呢,哪有平白给人的?”汉子见金狮态度坚决,便说:“那 咱们下车,打官司。”金狮:“下车就下车,我还怕打官司?”说罢领先往车门口 挪。汉子见百般不灵,便生歹念,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向金狮头上劈去。 金狮岂无防备,转身将对方手腕握住,心的话:“你终于现形了。”想到这儿见车 内拥挤,不便打斗,同时为了获得充分的证据,便说:“好汉有话好商量。”汉子 见金狮服软,便又硬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这儿的公安也拿我没治。” 金狮:“算我有眼不识泰山。”说罢将身上仅有的一百多元掏出来悉数递给对方: “我身上就这么多钱,全给你。”汉子不信,还伸手搜了搜,最后说:“就这么点 钱,也值得你硬扛?算了,以后放聪明些。”说罢揣起菜刀下车,大摇大摆而行, 以为没事了。岂料金狮随后也下了车,照准其后背就是狠命一踹,直将其踹了个狗 吃屎。汉子本能地要爬起来。金狮上前一步,照准其后心就是狠命一踏。金狮将对 方估计得太强大了,因此用足了力。但见对方口吐鲜血,两臂撑了撑,最终爬下, 再无动静。随时准备再作攻击的金狮见其久无动静,上前探其鼻息心跳,但见鼻息 已绝,心跳已止。金狮见自己坏了人命,想了想,来至三轮车前说:“大家都不要 走,为我作个见证。”说罢返回县城东门口的电话亭报了警。 待将此案审清,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将金狮叫到办公室说:“按理,你这不算 正当防卫。因为你动手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对你构成威胁。对方是该死,但不应由你 来执行他的死刑。但是,一来他是持刀抢劫,情节实在恶劣;二来你是空手反击, 本无杀人之念,所以你的行为值得同情。再说,对于这些料面儿鬼,我们有时真没 办法。按法律,仅就他的吸毒行为,我们不能治他的罪。当然,十个吸的就有九个 偷的甚至抢的。但他们的偷抢罪行又因受害人的软弱,我们抓不住证据。所以,你 今天弄死他,等于是帮了我们的忙,为民除了害。所以,我们决定对你不作任何追 究。但你和你的证人要改口,万一有人问起来,就按正当防卫来说。”金狮点点头, 再三称谢后安然返乡。事后有人跟金狮说:“手里有劲儿就是好。因为手里有劲儿, 打人就不用动家伙,而不动家伙打死人又不偿命。”金狮则说:“哪是我有劲儿? 实际上这些料面儿鬼的身体早就抽空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把他们打倒。他们之 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作任何反击。正是我们的胆怯和姑息,纵容了 他们的猖狂。如果我们人人起来反击,哪有料面儿鬼的容身之地?” 国家于九四年开始实行公务员制度。这一制度在乡里最先引起的变化就是干部 考核形式的改进。以往评价干部一年的表现,尽管上面一再强调要征求群众的意见, 而实际上一直是主要领导说了算。从九四年开始,旗考核组每次来乡里考核干部, 都要让乡里召开一个一定规模的群众测评会(实际上就是乡、村干部大会)。在这 个会上,旗考核组要下发一种无记名测评表,让与会人员通过该表评价乡领导的优 劣,同时从非领导干部中推选两名优秀公务员。俗话说:“人人心里有杆秤。”甭 看人们平时说谁也不错,内心的看法却大不相同。九四年底,金狮尚任不起眼的政 府秘书的时候,即被公推为优秀公务员。九五年底,评他为优秀的票数有增无减。 九六年底,三年一度的乡人大、政府换届选举期限又到了。就在乡人大代表产生之 前,旗里即对乡里的领导班子做了两次大的调整。第一次调整,茂林岱乡原党委副 书记王诚虎因年岁已大,转为人大副主席;原常务副乡长周文彪则因事先的积极活 动,被拟任为某个小乡的乡长。这样,茂林岱乡就一下子空出了副书记和常务副乡 长两个职位。地有大小,事却雷同。小小的一个乡镇,到了这重大人事变动时刻, 同样风云激荡,谋算和争夺这两个副职的人岂在少数,又岂止是茂林岱乡的干部? 那么,在这场群雄逐鹿中,将鹿死谁手呢? 旗里对各乡镇的领导班子作了第一番调整之后,才派考核组到了乡镇。在这次 考核中,茂林岱乡的乡、村干部对高喜牛和陈金狮的评价走向了两个极端。首先在 填写无记名测评表时,说高喜牛不称职,并推荐陈金狮任副乡长;其次在与考核组 的单独谈话中,说高喜牛要能力没能力,要辛苦没辛苦,要德性没德性,毫无威信, 百无一是;说金狮德才兼备,胆识过人,文武双全。这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要数尚 未赴任的周文彪与王诚虎。就在考核组到来之前,周文彪就与王诚虎、邵京娥相约, 要干倒高喜牛,扶起陈金狮。周文彪对带队来考核的组织部长说:“高喜牛这个人 快把咱们乡政府的脸丢尽了。别的就不说了,我只说他三点。第一,他这个人说话 从来都说不到点子上,总是驴唇不对马嘴。比如人们说甲基硫磷(一种农药)用了 不赖,他就问比伟哥咋样。电视里说要依法收贷,他就说看来要依法收拾代考的了。 第二,他这个人考虑问题从不从工作上着眼。比如在村干部的去留问题上,他从不 考虑这个人能不能拿得下这个村的工作,而总是想这个人过去对我怎么样,今后会 怎么样。比如中圪梁村原支书,本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群众意见大,他硬说有魄 力,要保护。第三,他乱搞女人。按理,哪个男人不风流?我们现在也不太计较这 个。但啥事都别太过分了。而他这个人常常直接睡到人家的炕头上,彻夜不归;有 时甚至直接把女人带到办公室里来过夜。为此群众说我们乡政府是牲口大院。总之 他这个人完了,再用下去,我们乡政府连一点感召力都没了,工作都推行不下去了。 我们乡里有个后生与他恰恰相反,那就是现在的党政办主任陈金狮。他这个人从未 有意地讨好过谁,甚至还与许多人有过争执。但现在乡里上上下下绝大多数人都喜 欢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这个人心是正的。他今天因为点事跟你红了脸,明天该跟 你干啥还干啥,从不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正常工作,也不老想着报复哪个人,凡事都 往正处谋划。还有,他这个人心里能放事,有成绩不骄傲,遇挫折不急躁;对有用 的人谦和,对没用的人也谦和;对上尊重,对下也尊重。”王诚虎的说词与周文彪 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临了说了一句极端的话:“你们若再用高喜牛,我就不干了。” 邵京娥则因为担心组织上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只说了金狮好,未说喜牛坏。这里需 要特别一提的是,乡里的一把手邬有刚,虽未对高喜牛作毁损之词,但给了金狮很 高的评价。 考核结束,邬有刚喜形于色地对金狮说:“你跑那旗政府办干啥?哪儿都别去, 这儿就挺好。”金狮点点头,心里却想:“就呆在乡里,终究能走多远?”高喜牛 则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跟一位贴心人说:“今年形势不妙呀。”对方:“那 你还不赶紧活动一下?”高喜牛:“可我现在手里没钱呀。”他担任副乡长六年, 分管了计育办六年,没少捞到钱,但都花在了声色犬马之上,没有积蓄。对方: “你这不是拿着银碗往死饿吗?那么大个计育办,你一时捞不来,还借不来?”高 喜牛:“你是要我举债保官?”对方:“举债怎么了?只要能把官保住,还愁还不 了债?”高喜牛点点头,便从计育办借了五千块钱,去旗里活动。他当副乡长这么 多年,虽跟旗里那两个外来的主要领导不怎么熟,跟那些副职还是比较熟的。与此 同时,已经赴任的周文彪给金狮打来电话:“你可不要全指望乡里呀!该破费还要 破费些。”金狮再三称谢,却没有采取行动。 之后不久,旗里先后召见各乡镇党委书记,就班子的配备问题进行密谈。邬有 刚临走前,满怀深意地对金狮说:“你今天不要离办公室,等我的电话。”然而直 到他回来,金狮也未接到他的电话。因为他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吃惊,该乡的副书 记之职由旗委组织部的一名副科级组织员接任,常务副乡长由该乡农办的小田接任, 其余不动。对副书记一职的安排金狮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常务副乡长之职。事后 他才得知,小田的一个表兄刚刚登上市地税局副局长的宝座。而日渐为财政所困的 敕勒右旗旗委书记要人家每年给敕勒右旗转些税,人家便提出要求:“把我的表弟 安排一下。”为此敕勒右旗旗委书记对小田也作了一番了解,一看其本就是科级后 备干部,口碑也不错,就直接给了个常务副乡长之职。 事已至此,王诚虎悄悄跟金狮说:“为今之计,只能通过选举,把高喜牛选下 去,把你选上来。”金狮感激地点点头:“那您说,该如何操作?”王诚虎:“这 里的关键是邬书记。”金狮点点头:“那我跟他谈谈?”王诚虎:“不,我来谈。 我知道你跟他无话不谈,但你跟他谈这个不合适。你跟他谈这个,一则难脱居功之 嫌,二则万一说不拢,就不好回旋了。”金狮感激地点点头。于是王诚虎与邬有刚 连谈了三次,结果茫然地来到金狮面前。见他这副神情,金狮已知结果,问:“谈 得咋样了?”王诚虎摇摇头:“我跟他连谈了三次五个小时,他都不表态。”金狮 :“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王诚虎:“怎么讲?”金狮:“他若倾向于我,就表 态了。”王诚虎:“咋会这样?他不是早反感高喜牛了吗?”金狮:“我与他朝夕 相处,素知他的为人。第一,他丝毫不敢违背上级组织的意图;第二,他最不喜欢 得罪人。”王诚虎:“他怕得罪高喜牛,难道就不怕得罪你吗?”金狮:“可当今 官员的理念是,免一个人算害人,而不按时提拔一个人却不算害人。”王诚虎: “就是这种理念,导致该上来的上不来,该下去的下不去。”金狮:“我也不指望 他能帮我,只要他能保持中立,撒手不管,就阿弥陀佛了。”王诚虎:“那我再跟 他说说。”金狮:“我看还是不说的好。”王诚虎:“为什么?”金狮:“他既不 想得罪我,更不想违反上级组织的意图。因此,若咱们表现得漫不经心,他还能顾 及我跟他之间的情面,少出面。而若咱们不让他管,摆出积极竞选的架势,他反而 会横加阻止。”王诚虎点点头,说:“那咱们现在做什么?”金狮:“咱们现在什 么也别做,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代表产生之后,高喜牛又从计育办提了五千元去跑代表,除了少数不便的,发 给每个代表百元的礼物。王诚虎获知此事,找到金狮说:“那个家伙又给代表使钱 了!”金狮:“让他给吧,小恩小惠不起多大作用。”王诚虎:“可毕竟是吃人的 嘴短,拿人的手短,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呀。”金狮摇摇头:“第一,平时不烧香, 急来抱佛脚,不管用。临时使钱,只能堵人嘴,却不能收人心。第二,他那些钱落 到每个代表名下实在没多少。一百块钱能打动个人?”王诚虎:“可咱们不能就这 么傻坐着呀!老这样,代表们还以为你趾高气扬,或者不稀罕这个副乡长。”金狮 :“再等等。”王诚虎:“那要等到啥时候?”金狮:“等乡里定出第三个候选人 再说。”王诚虎会意地点点头。书中暗表,这次乡人代会将产生一名乡长、两名副 乡长及一名科技副乡长。其中乡长和科技副乡长实行等额选举,两名副乡长则实行 差额选举,即候选人须多于应选人数。这样,乡党委必须在上级党委定的两个副乡 长人选之外找出第三人,陪同这两个人参选。显然,这第三人只是陪选一下而已, 不该当选。尽管如此,这陪选之人也不能是泛泛之辈。因为党委让谁作候选人,本 身就是对谁的一种认可。就拿以往情况而言,很多陪选人未等下一次换届选举,就 被提拔上来了。 因此这次,金狮若不危及到选举的成功,这陪选之人肯定是他;而若危及到选 举的成功,就另当别论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