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港埠最大暴乱,天人共愤,震动中外。双十悬旗滋事,“十四K”居中,台湾 调兵遣将,地下总部秘密运行,周恩来的严正声明: “人心思汉”乎? 在香港历史上,黑社会帮会作恶社会,可以说是小害不断,积小害为大害。直 接引发社会急剧动荡的例子并不很多。1941 年的大劫掠可以说是一次,一十五年 之后又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动乱正在酝酿,这是善良的中国人民所始料不及的。战后 国民党政府由于贪污腐败,以接收为借口,到处罗织罪名,彻底搜刮,四大豪门和 一些大官僚、大军阀,无不宦囊丰满,各个拥有天文数字的财富,而百姓们饱受失 业、饥饿及通货膨胀之苦。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个腐败的政权终 于土崩瓦解,龟缩台湾。代之而起的中国共产党人民政权,经过六年来的艰苦奋斗, 终于使中国在各个方面开始改变局面。海外侨胞,初则徘徊观望,继而四海归心, 对中共政府寄予殷切期望者日渐增加。在政治方面,香港是个最敏感、最复杂的地 方,而此时国、共双方经过长年累月的冷战,也无形中使香港成为一个特殊地区。 在这种背景之下,终于发生了一场流血大骚动——1956 年由台湾特务一手策 动的黑社会大暴乱。 自从国民党政府败退台湾之后,每年的十月十日辛亥革命纪念日(亦即台湾国 民党当局沿用至今的所谓“国庆”),都以补贴机票和食宿为诱饵,鼓动海外同胞 赴台观光,以点缀门面;在港澳地区则对亲蒋社团补助聚餐费、花牌费,及印制大 量青天白日旗,并通过这些“社团”四出张贴,以便让人观瞻,扩大反共宣传。事 后又由亲蒋报刊,图文并用地宣传一番,一方面表示“人心思汉”;另方面则向在 草山“韬光养晦”的蒋介石邀酬表功。 1956 年10 月8 日,李郑屋村徙置区的一个居民组织(由少数亲蒋人士把持) 的重要人物吴×,从“港九各界庆祝双十国庆筹备委员会”处,带回大批青天白日 旗及若干“庆祝补助费”之后,便立即吩咐十多名心腹,加紧布置。这十多个人之 中,八名是“十四K”人马(包括事后被解送出境的肥佬林、大鼻登在内);另外 五名则为“和胜和”分子(包括事后被解送出境的大傻球)。这些人,都是在深水 岗地区横行霸道、鱼肉市民的歹徒,而名义上却是上述那个居民组织的“委员”。 当时的徙置区,只有黄大仙、石峡尾和李郑屋村三处,每年的10 月10日,亲 蒋人马都利用这三处地盘作为“重点区”,进行悬旗及张贴标语等政治活动。当天 晚上,李郑屋村的每户居民,都收到十面纸旗。送旗上门的大汉,再三叮嘱,这些 纸旗一定要悬挂或张贴于显眼之处。此外,还发给每户一元的浆糊费(当时一元货 币仍是纸币,最大面额的硬币还是五角)。居民们都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人物,也 知道拒绝悬旗会得到什么后果。因为1955年的“双十节”,石峡尾的R113 座,就 发生过因拒绝悬旗,全家四口都被来历不明的人打成重伤的事例。不过,旧式徙置 区外墙面积有限,很难把十面纸旗全部张贴,居民们只有把这些旗粘在一根小绳上 面,张挂于户内或窗门之上;有些则随便把一面纸旗贴在窗户或门上,敷衍了事。 9 日上午,那个派旗的家伙,再分头巡视一番,遇有拒绝悬旗或悬旗“过少” 的便提出警告,上述的三个徙置区,还未到“双十”那天,便已出现“旗山旗海” 的场面了。 9 日午间,那群家伙又在该村的A、B及G各座重新布置,因为那几座楼字, 都面对中心大道,“观瞻所击”,自然要“刻意求工”。他们一共出动了五十多名 大汉,把所有面向街道的各层墙壁,都贴满了纸旗;此外,又把数不清的旗串,纵 横交织地悬挂在座与座之间,每层的外墙,也贴上一个或多个用红纸剪成的“ ” 字。这还不算,像“中华民国万岁”、“蒋总统万岁”、“反攻必胜、复国必成” 等反动标语,也到处张贴,连地下的公共厕所、浴室全都贴满了。 10 日上午,港岛东区的一家戏院(现已拆卸),正在上演“香港文化教育界 庆祝国庆大会”。十一时三十分左右,“大会”已接近尾声。司仪正领导与会人等 高呼“蒋总统万岁”的口号,一名“纠察”突然仓惶地奔向前排,对一名五十多岁 的大块头低声耳语,大块头也面露紧张之色,向邻座的人打个招呼,便立即离座, 紧跟着那名“纠察”,跑到大堂外票房接听电话。只听得大块头频频在电话中嘱咐 对方: “你们一定要坚持到底,绝不能让步,这与国家的面子相关。我会立刻向上级 请示,你留在现场转知老吴一定要坚持下去,必要时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一小时内 我会赶到现场……好,就这样决定,回见!”原来李郑屋村为了悬旗问题,滋事分 子已和徙置事务处的职员硬碰上了!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上午九时刚过,徙置区一名姓李的职员,看到G座的公共墙壁,张贴着巨大的 由红纸剪成的“ ”字,周围也挂满了由小绳悬系着的旗串,这跟徙置区管理条例 是有抵触的。于是,便通知该座居民自动拆去。但谁也不敢理会这些事,而且亦很 难认定是哪家哪户贴上去的。于是,该职员便亲自动手将“ ”及附近的纸旗(约 为十面)拆去。起先,并无任何人干涉或反对,而姓李的职员巡视一番之后,便也 返回设于A座地下的办事处料理公务。 这件事给那个“居民组织”知道了!十时三十分左右,一名绰号“猪肠粉” (“十四K”人马)的男子,纠集了三四十人,气势汹汹地包围办事处,高声喝问 是谁撕毁了G座的“国旗”。办事处的职员便告诉他们,指出悬旗应在私人居住范 围之内举行,绝不能在公共墙壁张贴或悬挂,而且曾通知附近单位自动拆除,可是 无人理会,故而由办事处人员亲自动手,以免妨碍交通。 这番解释,“猪肠粉”那群人自然不会接受,反而再三追问是谁动手撕毁“国 旗”,并以粗言秽语破口大骂,扬言不交出撕旗的“凶手”,便将办事处“夷为平 地”。 当时,在徙置区办事处的职员,除出勤者外,留在办公室的尚有二十七名。但 包围办事处的人愈来愈多,既有看热闹的,也有惟恐天下不乱的,亦有为“猪肠粉” 那群人增援而来的。上午十一时左右,麇集者已超过六百人。 办事处的职员眼见事态不同,便立即致电深水岗警署(当时石峡尾警署尚未成 立),请求派出警员,维持秩序。 十一时十分,深水岗警署派出警员二十名,由督察一名率领,抵达现场。 当他们发觉局势绝非目前人手所能控制时,便一面跟警署联系,另方面只能采 取消极行动,严密保护徙置区办事处人员的安全,对于驱散人群,则力有不逮。 滋事分子眼见警察并未采取任何干预,胆子马上大了起来。便由“猪肠粉”提 出条件,限徙置区在十五分钟内答复,否则采取行动。条件是: 一、将撕去的“ ”标志及“国旗”重行张贴及悬挂,并加上蒋介石肖像;二、 由办事处购买五百元爆竹(当时仍未禁止燃放爆竹),在撕旗地点燃放,作为认错 ;三、拆除“ ”及“国旗”的李姓职员要向蒋介石像行三鞠躬礼,以示道歉;四、 在全港大小报刊登载撕旗道歉启事,限于次日(即11 日)见报。启事稿由滋事分 子拟定,不得更改一字,并以“套红”刊出;五、对撕旗职员,予以纪律处分。 对于这样的苛刻条件,办事处自然无法答复。于是场面便如火山爆发前夕,异 常紧张。 这些条件,是否是由“猪肠粉”提出的呢?当然不是。“猪肠粉”是“十四K” 的“草鞋”,以前在北河街摆卖猪肠粉,因此获得这个绰号。这个人连西瓜大的字 也认识不了几个,又怎会草拟“道歉启事”?不用说是由那个姓吴的“社会首长” 在幕后操纵了。吴某此人,原来是台湾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第六组”(专门负责海 外工作)的外围人物。当他教唆“猪肠粉”提出条件之后,便吩咐马仔打电话向正 在××戏院开会的梁报告,也就是上文提及的那名大块头。 梁××是“六组”驻港特务头目,以出版社副总编辑名义掩护身份。当天的 “庆祝大会”,他是有资格坐上台作为“主席团”成员的。但由于“身份”问题, 不敢在大庭广众前露面,故而坐在前排,装作来宾模样,看看这个“会”开得怎样, 以便向台北方面打小报告。 当梁××获悉李郑屋村的情况之后,便马上离开戏院,立即赶赴现场,找吴某 共商大计。这样局势又起了变化。 原来徒置区办事处的主任,眼看事态随时可能扩大,为了“息事宁人”,竟然 答应了滋事分子的部分要求,愿意将“ ”及“国旗”重新张贴,及购买十元爆竹 燃放;至于“道歉”及“处分”撕旗职员问题,则认为需请示上极,方能答复。 滋事分子一见官方让步,顿时气焰万丈。一口咬定必须完全接纳,不许讨价还 价,否则立即采取行动。形势愈来愈紧,深水岗警署的“援兵”也赶到现场,为首 的是一名副警司,受命全权处理此事;此外,九龙警察总部亦取消各级警务人员休 假,准备应变(当时尚未有“蓝帽子”的机动部队)。 躲在现场附近的梁××及吴×,在一家餐室设立了“临时指挥部”,手下马仔 则往返奔走传递消息。当梁××获悉官方有让步之意,便立即指示滋事分子要为 “国家”争一口气,所有条件绝不能打上折扣,如再拖延,便立即以暴力对付。于 是,暴徒们便疯狂地涌入办事处,冲破警察人墙,见人便打。 117 负责现场指挥的副警司,只得吩咐部属,全力保护二十多名徙置事务处的 职员离去。暴徒们便分成两批,一批捣毁办事处并纵火燃烧,另一批尾随撤退的警 察,疯狂地追打徙置事务处的职员。追至永隆街口,双方展开大混战。结果,警察 及徙置事务处职员多人受伤。暴徒亦被警方发射催泪弹驱散。 事情发展至此,倘若没有外来势力参与,局面应该可以控制,事态也不致于扩 大。怎奈梁××认为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对香港的警察力量也估计过低,便想乘 机掀起一场大风浪。不过,“六组”派遣在港活动的人马中,梁××只算是二流货 色,还没有全盘作主的胆量;此外,“军统”(“六组”属于“中统”特务系统) 派遣在港的特务头子毕××(少将军阶),对“六组”的工作也经常加以挑剔,于 是便将始末情形,分别以电话通知上级和“军统”头子毕××。 潜伏于半山罗便臣道的“军统”头子毕××,此时亦已获得报告。接到梁×× 的电话之后,便以阴冷的口气道:“这件事,从现在起,由我们(指“军统”)处 理,你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有毕××这句说话,情况便又进入另一阶段。于是, 设在北角某街的秘密电台,便不断和台北方面联系,也注定了要发生一场史无前例 的大灾劫。 香港警察总部的政治部主任哥×(英籍,官级为“助理警务处长”),亦于正 午十二时四十分,召集几名部属研究此事。根据各方面获得的消息,认为虽是星星 之火,但也要采取防范措施,把各区警署人员,抽调部分到九龙总部,以备应变。 同时,通知九龙总部尽可能多派警员驻守现场(李郑屋村),防止暴徒再行集结。 但哥×先生却料不到台北方面,竟会直接派遣特务前来指挥;更料不到这件“偶然” 发生的“独立事件”,其结果会导致重大的损失,包括居民生命、财产及香港当局 声誉等损失。 下午六时十分,一名瘦长中年男子,闪闪缩缩地走上九龙长沙湾道一××号二 楼。屋内的四男一妇恭候多时。男的分别是陈×英、大×登、钟×、欧×;女的则 是齐×文,他(她)们都是追随“十四K”香主葛肇煌由穗来港的“内八堂”人马。 瘦长的中年汉子,则是在港潜伏的“军统”特务陈×阶(化名孙先生),系毕×× 的心腹助手。一般,“十四K”人马都由其出面作“特”、“黑”之间的联系工作。 陈×阶一派非常紧张,首先查问这个地方是否安全,大×登拍心口保证绝无问 题,并说已派出二十名手足在附近及天台担任放哨,“外人”很难侵入。陈×阶这 才吩咐各人坐下,下达一连串的机密指示。 陈×阶首先指出,这是一件“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为了“国家”的“体面”, 为了“振奋”海内外同胞的人心,为了使香港政府不敢轻视“右派力量”,“政府” (指台北)方面,已决定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同时,也是贵堂(指“十四K”) 和香港的“洪门兄弟”报效“国家”的“千载良机”,一定要干得有声有色,把左 派打得落花流水,出出这几年来的一口怨气……。 五名“十四K”头目听得眉飞色舞,一片“死而后已”的严肃表情,继续聆听 这名“军统”特务的训示。 陈×阶继续提示了以下各点: 1.由“十四K”联络全港“洪门兄弟”(即各堂口的黑社会人物),准备编成 五个大队,人数多多益善,有武器者尽量携带,联络工作,限于当晚(十日)十时 之前完成;2.明日(十一)上午,“政府”(台湾)将有重要人物来港,直接指挥 五个大队,进行“战斗”;3.五个大队以“孙”、“逸”、“仙”、“先”、“生” 五个字为编号,如“孙大队”、“逸大队”等;来自台北的指挥者,亦以上述五个 字为代号,如“孙君”、“逸君”、“仙君”、“先君”、“生君”等;4.大队召 集人以“十四K ”人物为主,别的堂口人物,如属“忠贞可靠”,亦可充任。各大 队的召集人选出之后,立即以电话通知×先生,时间为本晚十二时至午夜一时,电 话号码为×××××(当时电话号码,大部分仍为五个字);5.此外,已分别通知 ××等三家中学,必要时召集学生参与宣传工作;并通知调动可靠分子,候命开入 市区,参加战斗;6.香港总督葛量洪仍在渡假期中,护督戴维德才智不足,尽可放 手大干;7.攻击对象为左派报馆、商店、学校、社团、工会等,务必全力以赴,一 举摧毁左派在港的实力;8.战斗地区暂时以九龙及新界为主,香港方面,则按实际 发展情形逐步进行,不必同时发动,以免分散实力;9.已通知四家印刷厂,连夜赶 印“国旗”,以备使用,各大队召集人可于明(十一)日午间领取;10. 战斗开始 后,本人(陈×阶)的联络电话共有四个;战斗指挥总部初步拟定设于长沙湾球场。 当陈×阶将“十大战斗纲领”传达完毕之后,早已灯火万家,黄昏时分了。这 五名“十四K ”首脑,便立即分头向各黑社会组织联系,这时,外边的情形,早已 闹到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 原来被暴徒纵火焚烧的李郑屋村办事处,一直至下午四时左右,才由消防员将 火扑灭。九龙警察总部认为事件的焦点,系李郑屋村接连青山道的几条街道,便集 中力量于该村附近一带。八百名警察便在永隆街、东京街、顺宁道、青山道等处布 防,并架设铁马,禁止“闲人”来往及集结,一切仍然采取被动姿态。 接获军统特务陈×阶指示的五名“十四K ”头目,以最迅速的一传十、十传百 的方法,将“战斗纲领”传达给九龙各堂口的黑社会人物。晚上八时,也正是警察 换岗之际,已接获通知的暴徒们便乘机蠢动。 九时半,一辆消防车在九江街附近几乎被推倒。其后虽被警察救出,但若干警 察及消防员已被玻璃瓶及砖头掷伤。 十时十分,嘉顿公司十余辆货车均被焚毁。 十时四十五分,新中国国货公司、荣华茶楼、大丰国货公司等均被暴徒砸烂店 门,抢劫一空。 十一时十分,暴徒已进出于旺角繁华地区,弥敦道的大发土产公司、学生书店、 元×参茸行,益丰食品公司等均被破门洗劫;而南昌街的周生生金铺亦被砸个稀巴 烂,幸而保险库坚固,并无重大损失。 十一日凌晨,九龙警察总部、旺角警署及九龙交通部,均被暴徒包围袭击,而 警察则关上大门,采取守势。 十一日凌晨四时,估计各黑社会组织已普遍接获通知,于是受害地区,逐渐扩 展至旺角、长沙湾及整个深水岗区,直至黎明前后,才稍为和缓下来。 然而警方及消防人员,早已疲于奔命了。 十一日晨八时过后,便发现一群群的暴徒,分别集结于石峡尾、青山道、长沙 湾道、荔枝角道、大角咀道、基隆街、鸭寮街、汝洲街、南昌街等地区,人数最多 的约为二千,最少的也有三五百。长沙湾球场附近,只见人头攒动,一批为数约二 百名的暴徒(可能是首要分子),都臂缠白布,巡逻于球场内外;而球场之内,不 知什么时候,早已树立起一面巨大的青天白日旗,旗竿足有三丈来高,迎风招展, “好不威风”。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警方阵脚似乎也稍为稳定下来。一名助理警务处长和一 名政治部警司,进驻九龙警察总部,协同九龙总指挥官处理一切;各区警署(包括 港、九及新界),亦全部取消休假,连可能动员的辅警都集中候命。同时,亦决心 使用较多的催泪弹,来应付未来的恶劣场面。 可能整个九龙的黑社会组织都接到前一晚上的通知,都已编成若干“大队”。 军统特务陈×阶,亲自驾驶一辆柯士甸牌轿车,进出于深水岗地区,然后又驶回长 沙湾球场,对那群臂缠白布的家伙指示机宜。 九时半过后,血腥行动开始了,暴徒们首先攻击青山道中建国货公司、龙门冰 室、雪山冰室、×祥匹头店、益群食品公司等商店。大门砸破了,暴徒们便疯狂掠 夺,能带走的便带走,不能带走的便堆到马路上焚烧,警方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些匪 徒呢?十名以下的警察都不敢单独执行任务,只有动辄一百多人的防暴连队,列成 方形阵势,遥向暴徒们发射催泪弹。东边的给驱散了,马上又移到西边集结。一进 一退,你追我赶,跟小孩们玩捉迷藏并无多大分别。 十时十分,一架来自台北的×航客机,降落启德机场。七名衣饰煌然的男子, 下机后匆匆分乘两辆的士,绝尘离去。其中一辆载着两名乘客驶向汽车渡海码头, 前往港岛半山罗便臣道,晤会“军统”驻港特务头子毕××;另一辆载着五个人的 车,则直驶九龙市区,消失于弥敦道的车海人群之中。 这七名天外飞来的特务抵达之后,暴乱的形势便迅即升级,血腥暴行也在各处 疯狂展开。 午后一时,一辆小型货车直驶长沙湾球场,迅速卸下一叠叠的青天白日纸旗。 据目击者的估计,为数可能超过五万面,此外,球场内那面大旗之下,竟然用木板 搭起一张七八尺长的简单桌子,上面纸张笔墨俱全,四五名男子及一名女子伏案疾 书。写些什么,旁人自不会知道。但事后发现许多政治性的标语和“车辆通告证”, 极可能是从这个“临时总部”签发出来的。二时正,整个九龙北区和荃湾,全面遭 受如狂风暴雨般的袭击。一些进步的学校、商店、工会等自然无一幸免,而一般店 铺如荔枝角道折明华百货店、长沙湾道的广源餐室及南昌街的一家家具公司,也被 暴徒们洗劫一空;荃湾方面,三间工会及一处工人医疗所,也被数以百计的暴徒围 攻。 自从台湾特务抵港亲自指挥暴徒队伍之后,进入北九龙地区的车辆,都要用钱 购买一面纸旗,贴在车头之上,才可通行。这面纸旗的代价,起码是十元,如果车 内人衣着较为漂亮,或者车辆较为名贵,则须付出较多代价。 一辆由尖沙咀进入北九龙的私人车,由于车主佩戴着名贵金表,竟被歹徒勒索 一千元;另一辆某空运公司的货车,也被勒索七百五十元,才给放行。有些车辆, 由荔枝角道以至青山道这段地区,竟然被勒索十一次之多。 各种车辆除必须购买纸旗,始获暴徒放行之外,特务还发出一些“特别通行证”, 给一些“同路人”及“特殊身份”的人。事后被发现的便有如下的两种: 其一: “此车系我方报馆工作人员使用,所过之处,盼即放行,切勿骚扰,必要时应 予协助。生君谕。”其二: “此车中立,由本人负责管理,并已购国旗一帧,敬希各位留意,勿生意外是 祷。C ·C 中三青总。逸君留条。”除来往车辆之外,整个北九龙区的商户,亦被 暴徒进行勒索。他们分为数十组,向每条街道的商户、工厂拍门(虽在白天,但已 无人开门营业),其中还有一两名穿着白衫蓝裙,作学生打扮的少女在内。商店开 门后(不敢不开,否则将门砸烂,后果便严重了),他(她)们便会宣传一番,说 这是一场反击香港左派的斗争。目前才刚开始,需要许多经费支持,故而请各界同 胞捐助。在此种情形之下,商人自然不敢拒绝,否则抄家灭族也不稀奇。 “捐助”数目最少为一百元,最多的竟有被勒索五千元的。像长沙湾道一家五 金店,因为悬挂了一幅毛泽东像,便被勒索五千元,店东还被强迫在店门口罚跪半 小时。 这些商户“献捐”之后,会获得一面注有暗码的纸旗,据说把它张贴于显眼处, 以后便没有人敢来骚扰。南昌街一家杂货店被勒索三千元,由于现款不足,只得签 发支票,而暴徒们也照收不误。一些无人应门的店铺不用说会被破门而入,寸草不 留了。 下午三时左右,大角咀华×国货公司因无人应门,被歹徒破门而入,除将货物 全部掠去之外,所有设备,也被全部打烂,最后还要纵火焚烧。幸而消防车及时赶 到,否则该处附近许多木屋会被株连,弄出一场冲天火灾。 与此同时,香岛中学、嘉顿公司再次被围攻。幸而职工们誓死坚守井致电警方 求助,几经艰苦等待,警察才栅栅来迟,暴徒畏惧催泪弹,这才一哄而散;在荃湾, 由代号“孙君”的军统特务率领的“十四K ”、“和胜和”、“和安乐”等黑社会 人物组成的“突击大队”,人数逾千,配合宝×纱厂的一批亲蒋工人,疯狂地向各 工会及工人医疗所进攻。宝×纱厂门前,有二十名穿着白衫黑裙的女学生(据闻是 ××岭中学的),手持政治性标语,高唱反攻大陆歌曲,替暴徒们打气。纱厂资方 恐事件闹僵,只得出面周旋。暴徒群中一名中年男子自称代表“突击大队”全权处 理此事,并开出条件:一、左派工人全部交出;二、立即悬挂青天白日旗及蒋总统 肖像;三、赔偿损失三万六千元。厂方认为第一项无法答允,二、三两项则可以照 办。该名男子佯做应允,等厂方悬挂旗帜及交出巨款之后,便指挥暴徒一涌而入, 揪出若干左派职工毒打,有些人被打至重伤,无法动弹,而暴徒们则在旁拍掌称快。 除宝×纱厂外,南×纱厂及东×酱油厂,均受到同样勒索。至于荃湾闹市所有 商户,亦遭地毡式的劫掠,极少幸免。 与此同时,九龙市区亦正演出一幕轰动中外的惨剧,瑞士共和国驻港领事馆的 副领事兼参赞及其夫人,竟被暴徒纵火焚车,司机当场惨死;参赞夫妇亦受重伤, 入院后的第三天(十三日),参赞夫人重伤不治,枉死异乡。 事情是这样的: 下午四时左右,一辆的士载着瑞士驻港副领事埃士德夫妇,由九龙前往新界。 的士驶至大埔道时,被暴徒包围,喝问有无“通行证”。的士司机表示未曾购买, 但愿意交出十元作购旗费用,暴徒们认为有心抗拒,便展开疯狂袭击。首先将车辆 推翻,然后泼上火水(每群暴徒之中,必有三数名携带电油或火水,以便随时放火), 纵火焚烧。由于车辆翻到,朝天的一面又关上保险掣,故而车内三人无法爬出。车 后厢的埃士德先生以英语大叫:“我不是英国人,我们是瑞士外交人员……”可能 在场的暴徒无人懂得英语,埃士德先生呼叫,不但无人理会,反而给加一罐火水。 附近的一名店员见状,急忙致电“九九九”。当灭火车及救伤车赶抵现场,把余火 扑灭,将车内三人送往医院时,司机已被证实毙命;埃士德夫人也在十三日不治死 去,而埃士德先生则须长期留医,并不得不施行植皮手术,始能出院。 暴徒们如此猖獗,连外交官也遭此无妄之灾,那么香港的警察都跑到哪里去了 呢? 如果说警方坐视发展,则有点言过其实。正确说来,应该是力有未逮。 当时整个警察部门还不足六千人,除了留下部分在港岛担任警戒之外(港岛方 面的黑社会组织,也曾于湾仔地区密谋蠢动,幸为警方及时镇压,无法得逞),九 龙方面,尚需派出若干人,专门保护各大银行、政府机关及尖沙咀地区;而各区警 署,亦有可能被暴徒攻击,自然不敢上演“空城计”。因此,能够抽调出来使用的 力量,实在不多,很难应付这场暴乱。虽然尽了一定努力,也只能够在暴徒集结的 地区,放射催泪弹加以驱散。这种被动和消极的做法,显然无法应付暴徒们的“游 击战术”。因此,警队和消防局人员,除了东奔西走,疲于奔命之外,只有瞪着眼 让局势恶化下去。 至于暴徒方面,据事后参与此事的×根(“和胜义”人马)透露,除了乘机滋 事的少数不法分子之外,单是各个黑社会堂口出动的人数,竟有三万之多。当“总 部”设在长沙湾球场时,负责联系及传递命令的车辆(包括私人车、电单车及单车) 便超过五百辆(当然以单车为最多);由“十四K ”头头陈×英、齐×文陪同巡视 的台湾特务,亦经常亲临“前线”,指挥暴徒们转移进退。警方防暴队尚未抵达现 场,该处的暴徒早已“转进”到另一地区去了。警方的队伍,始终无法捕捉暴徒的 主力,在顾此失彼的情形下,无法不处于下风。 在台北,10 月11 日的大小报章,一律以重要篇幅,报道此次暴乱事件;不 过,在他们的笔下,暴徒却变成“护旗英雄”,而暴乱事件的扩展,也被描述成为 香港政府偏袒撕旗者而激起的“民变”。此外,一张“党报”还以挑拨语气,鼓励 暴徒破釜沉舟,为“护旗”而战斗到底,替“国家”保持尊严,至于特务专程来港 指挥暴乱一事,自然讳莫如深,好像这场杀人放火的罪行,完全跟台北沾不上边, 纯粹是九龙居民“自发性”的“爱国”行动。 10 月11 日一天,九龙半岛除了尖沙咀地区之外,饶杀劫掠已发展至油麻地、 九龙城、土瓜湾等地区。佐敦道以北,几乎没有半寸干净的地方。据警方接获的资 料,工会、学校、工厂、商店被洗劫或焚烧的不下三百家之多。 死伤人数初步估计,截止11 日下午五时止,已超过三百人;单是嘉顿公司对 面的回旋处(即大埔道、青山道及钦州街的交叉点),便伏尸四十余具;荃湾地区 被暴徒杀害或重伤至死的,也超过二十名。 下午三时,港府召开高层紧急会议。由于暴乱仍然不断扩张,警方亦无法遏止, 其严重程度,已出乎与会人的意料之外。结果,署理港督戴维德决定颁布戒严令, 及调派英军进入市区,维持秩序。 戒严令于11 日晚上八时,由香港电台及丽的呼声联同播出(当时商业电台还 未成立,电视台更不必说了)。护督戴维德亲自广播,向市民表示决心弹压此次暴 乱。整个九龙半岛由11 日晚上七点半起,至翌(12)日上午十时止,实施宵禁, 所有居民必须留在家中,一切交通工具包括公共巴士及渡海小轮,均于晚上七时半 钟停止行驶,并规定不准人群在街道集结,违反戒严令者,军警受权开枪射击。恰 巧该年10 月12 日,是阴历重阳节。由于戒严令的影响,连前往新界扫墓也在禁 止之列;港岛方面,虽未实施戒严,但因禁止人群集结,故而市民乘坐缆车登高的 节目,也只有取消了。 实际上由11 日凌晨起,这场暴乱已演变成为台湾特务与香港政府的间接斗争, 两方面指挥之下的暴徒及军警开始作直接正面冲突。戒严令虽已颁布,但暴徒们并 非各自为战的乌合之众,而是有计划、有组织、有指挥系统的队伍。在宣布戒严之 后的二十分钟,长沙湾球场的“临时指挥部”便已撤走了,作为“指挥部”象征的 那面“帅旗”也不见了,附近居民还看到一幕“下旗典礼”。百余名臂缠白布的大 汉,和约三十名白衫黑裙的少女,在青天白日旗降下时,环绕周围大唱其:“三民 主义,吾党所宗……”的“党歌”。 据参与这场暴乱者事后透露,“指挥部”于11 日下午六时四十分,已由长沙 湾球场移至下葵涌的一处民居。从那时起,来自台北的五名特务,有三名已不再露 面,仅留下“孙君”和“生君”,分别负责当天晚上进攻九龙城区和荃湾区两处的 指挥工作。戒严令颁布后,形势似乎稍为平静,实际上却在深水岗地区以外掀起了 另一个高潮。 当时的戒严令,宵禁范围虽然包括了整个九龙及新界,实际上警方的主力仍然 放在深水岗区,调入的英军在旺角、油麻地、尖沙咀、红磡、土瓜湾等地巡逻,故 而若干地区都成为真空或半真空状态。例如启德机场至太子道之间,军警只沿马路 巡逻,对于九龙城砦四周街道如龙岗道、城南道、狮子石道、衙前道、衙前围道及 东头村道等,则根本无人理会。匪徒的消息十分灵通,11 日午夜,数百名匪徒有 如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东头村道及侯王庙附近。三×布厂、联×兴漂染厂及龙岗 道的一家工会宿舍,首遭袭击及洗劫;继而义×泰布厂亦遭百多名匪徒破门而入, 配备木头车及手推车,掠去二千布匹及若干现款。该厂曾再三致电警方求助,但当 警察抵达时,连人影也找不到了。 荃湾方面,11 日黄昏之后(亦即宵禁时间开始)到12 日凌晨八时,逾千名 暴徒在“孙君”直接指挥之下,血洗荃湾。居民被杀的有五十多人;被强暴的妇女 少说也有六、七十名之多,受伤者不计其数,至于财物损失,简直是无法估计。 原来宵禁范围虽然包括九龙及整个新界,但北九龙方面,过了荔园和钟山台, 便等于真空状态了。由长沙湾球场迁至下葵涌的“指挥部”,不但灯火辉煌,进出 人等络绎不绝,由葵涌以至荃湾市区,仍有私车三辆及单车数十辆,不停穿梭往返, 负责传达命令及联系工作。当荃湾地区的暴乱到达最高峰时(12 日凌晨二至三时), 传说蒋经国曾在现场出现。这些传说,自然难以置信。而且实际上也无此必要。不 过,军统驻港特务头子毕××,则确曾于11 日午夜在荃湾码头附近出现,可见台 北方面,对这场暴乱的“期望”,是何等“重大”了! 最为惨烈的可算是“港九工联荃湾医疗所”的“攻防战”了。 五百多名暴徒,由来自台北的“孙君”率领,波浪式的向该所围攻。该所留守 人员仅有十多人(其中五名女性)。当暴徒以木棍、竹棍、水喉铁、石块、啤酒瓶 以及火水电油等袭击焚烧之时,所内的职工们仍能沉着应战,各守岗位,使暴徒无 法进入。由午夜十一时至凌晨一时的两小时内,暴徒曾发起七次波浪式攻击,均不 得逞。其后,由“水房”的黄×带领十余人,爬上天台,捣毁屋顶,以长梯进入屋 内之后,打开大门,其余匪徒始得汹涌冲入。结果,全部女性均被当众轮奸,男性 则死者三人,重伤八人。有些伤者事后被送返内地医治时,仍须一个多月才能痊愈, 其中两人竟至终身残废。 另一群匪徒沿众安街进行地毡式洗劫,稍有反抗,立毙当场;另一群为数约二 百名的匪徒,企图洗劫河背村,但当时天已微明,风闻九龙方面大队军警正在赶来, 匪徒们才不敢动手。 九龙市区方面,实施宵禁之后,虽有军警不断巡逻,但旺角及油麻地区,仍有 零星暴乱事件;若干未能及时返家,或不知实情就贸然出外的居民,被枪伤枪毙的, 相信为数不少。这些人,都成为这场暴乱中的牺牲者。 香港当局新闻处,于10 月12 日凌晨发出的公报如下:“自从昨(十一)晚 七时半实施戒严后,大埔道及青山道交界处已呈宁静。但由昨日黄昏之后,滋拢事 件地区已由深水岗沿着青山道发展至新界荃湾,而暴乱性质亦已变更,似乎变为左 右翼两派之间发生斗争,荃湾地区及附近,许多工厂之内发生剧斗。主要为工厂, 损失颇重。”12 日,局面似乎已被控制,晚上仍然实施戒严;同时,鉴于荃湾地 区几乎弄至天翻地覆,若干军警被抽调至该区戒备。尽管这样,当天晚上垄湾附近 仍有若干暴乱事件。五百多名匪徒竟能在军警监视之下,企图洗劫老围村。 幸而该村父者早作准备,匪徒还未展开行动,便立即鸣锣求救,并以自卫枪支 (鸟枪)向匪徒发射。当英军闻讯驰援时,暴徒才化整为零,四散逃去。 10 月13 日,这次暴乱事件,引起了中、英交涉。而正在渡假的港督葛量洪, 也急忙赶返香港,处理善后工作。 台北方面,大小报刊仍然刊出暴乱新闻,某晚报更把圣湾地区的奸杀焚掠事件, 称为“居民对附匪人员的惩罚”。如此歪曲事实,简直是传播界中无耻之尤。 对于此次重大事件,中国人民和政府始终密切关注,表明了严正的立场。 周恩来总理约见了英国驻北京代办欧念儒。他严正地指出:在九龙的中国居民, 他们的生命财产在国民党特务分子的残杀和劫掠下,遭受了严重损失及重大伤亡, 对此我方表示极大的愤慨和关注。对于香港英国当局,未能采取有效措施,将国民 党特务分子所组织及策划的暴乱加以制止,以至中国居民受到重大损失,我方表示 严重抗议。 周恩来还指出:香港英国当局要立即采取有效措施,严厉制裁国民党特务分子, 切实保护在港九的中国居民和中国政府附属机构和企业。同时,英国政府对上述问 题应予答复。而且,中国政府保留在以后提出要求的权利。 中国政府提出的严厉抗议,使行装甫卸、游罢归来的港督葛量洪有点紧张了! 13 日整个下午,香港各部门高层人士不断接触,商讨如何收拾残局,作善后 设计。警务处提议在宵禁时间之内,全力搜捕黑社会各堂口首要人物,这个建议被 葛量洪所接纳,命令迅速执行。 13 日晚上至14 日凌晨,相信是警方最紧张最忙碌的时间了。当时尚未有 “反黑组”之设,只由刑事侦缉处及各级侦缉人员,尽量提供黑社会人物资料。除 了从前有过犯罪记录者外,任何侦缉人员所提供的可疑人物,均在被捕名单之列, 警方准备来一次“宁枉毋纵”的大搜捕。 来自台北的七名特务,除那两名从未露面的、仍然匿居于罗便臣道毕××寓所 之外,曾经直接指挥杀人放火的“孙君”、“逸君”、“仙君”、“先君”及“生 君”,由13 日上午起,即不再公开露面,作为“临时指挥部”的下葵涌某号,亦 仅留下几名大汉焚烧纸张旗帜,并将屋内清理一番之后便迅速离去。 当天晚上,实施宵禁开始后,整个九龙的警方车辆,几乎全部出动;而英军的 军车亦尾随警车之后,分为十余组,四出拘捕黑社会人物。搜捕地区除李郑屋村、 石峡尾等徙置区之外,九龙城砦、东头村木屋、福华村木屋、青山道木屋以至油麻 地、旺角、深水岗、荃湾等地区,均有数不清的黑社会人物被捕。有些在宵禁期内 仍然留在街上的人,警方也不分青红皂白全被拘拿,囚禁于“漆咸营”之内。据说 港岛方面,西环及湾仔两区,亦有不少黑人物被拘。那些都是在九龙杀人放火之后, 溜回港岛藏匿的暴徒。截止14日晨,被拘留在“漆咸营”的已超过三千人。 “漆咸营”尽管地方十分宽敞,但一下子拘留三千多人,其拥挤情形,自可想 见。这些人之中,真正的黑社会暴徒自然不少,但因种种关系,被牵连在内而被拘 捕的市民也不少。一位当时负责看守该营的警长,事后说,在10 月14、15、16 那几天,由于被拘人数不断增加,以至炊事工作无法正常进行,有些人两天两夜得 不到膳食供应。不知怎的竟然有人将大批×记鲜奶及好彩香烟运入营内出售,这些 东西瞬息便抢购一空。鲜奶及香烟每瓶(包)均为十元,按当时的黄金售价,每钱 不过二十元而已。因此也有人发了大财。 当年并无“兼记”之设,贪污舞弊几乎公开进行,何况是“兵荒马乱”之际, 自然也无人理会这些琐事了。 14 日晚上,港督葛量洪在香港电台及丽的呼声发表讲话。强调此次参加暴乱 的歹徒,定必予以严厉惩罚。同时也指出局面虽然已被控制,但仍未能完全恢复常 态,因此,局部地区仍须继续施行宵禁,而英军亦暂时留在市区,协助恢复市面秩 序。至于中国政府方面的抗议及指责,他避而不谈,只字没有提及。 10 月16 日,港府宣布戒严全部解除,市区及郊区恢复常态,而被拘于漆咸 营的人数,已升至五千三百余人。不必说睡觉了,相信连坐着站着也觉挤迫不堪。 同日下午,港督会同行政局,制订紧急羁留条例,警方有权引用该条例而将任 何人拘留十四日;如有必要,则可将拘留期作无限次数伸延(每期十四天),直至 该人的案件作出决定为止。 戒严既已解除,秩序亦已恢复,香港政府对于这场暴乱,不能不有所“交代” 了。16 日下午,新闻处通知于辅政司署之内,举行记者招待会。出席长官除港督 葛量洪外,还有辅政司戴维德、署理警务处长必明达、驻港三军司令史德顿等。 招待会上,各报记者争相询问。当提及周恩来总理的抗议时,葛量洪说中国的 抗议,系将驻港记者拍发的电讯作为根据,有关指责(即指国民党策划及指挥暴动), 绝不准确。当记者又问及周总理指责香港政府的措施不当而且保留以后提出要求的 权利时,葛量洪竟认为这是“干预内政”。至于有人指责暴乱中有国民党特务指挥 一事,他竟不顾事实,认为此点“不足为信”。 在这场轰动中外的大暴乱中,九龙及新界居民的生命财产损失的程度到底多少, 实在很难统计。香港当局于1957 年之初,宣布赔偿暴乱中所有损失,并且通知受 害者进行登记,但那和实际的死伤及被烧被劫数字,相信仍有很大出入。理由是: 1.经过这场暴乱,许多受害者或其亲属,都视香港为“策反之地”,没有信心 居留下去,从而迁徙别处或返回内地。 2.暴乱中,曾发生多宗黑帮人物及若干不良分子乘机互相仇杀事件。此类伤亡, 自不敢登记及索取赔偿。 3.受伤程度不大严重,或自行医治而医院方面并无记录的,恐怕调查时手续繁 复,废时失事,因而放弃登记。 4.暴乱期内,工厂无法生产,商店无法营业,受薪者无法上班等,很难举出实 际的损失数字。 除上述所列各项之外,精神上的损失及其“后遗症”所导致的一切不良后果, 更是无法估计了。 以下是一名参加这场暴乱的黑社会人物杨××(福义兴人马)被送解往澳门后, 对人忆述当年的亲身经历: 10 日午夜,友人×君拍门甚急。开门后见其面露紧张及兴奋之色,问其何事。 他说获得“馆口”通知,在这三四天内,有机会大开拳脚做其世界,问我(忆述人 自称)能否“班马”参加。 ×君系“十四K ”人马,与我不同“格屎”,但因一起在城砦贩卖白粉,故而 交情不恶。我当时因赌博负债甚多,闻得有此机会,便乃欣然应允,并邀同“堂口” 兄弟共五名,随×君往东头村木屋区聚集。 我住在城砦大井街,距东头村(当时未建徙置区)不远,抵达时已有近百人集 中于村前空地,×君介绍我等六人给为首的耀哥认识,时已接近黎明,又说我们这 百多人均归“仙君”指挥,“仙君”系上头派来负责人物,倘若接到“仙君”口头 或文字通知,便须服从。至于做世界时个人所得,不必归公;集体所得,则平均分 配。我方将有几万人出动,不必畏惧“花腰”(即警察)。 天明后×君偕同我等约十五人为一批,步行前往深水岗。沿途看到几辆被推翻 的汽车正在焚烧,在大埔道及界限街交界处,发现尸体两具,至嘉顿公司附近,见 有七具尸体,平排放在安全岛附近,盖以黑布,政府黑厢车正停在附近工作。各街 口则有千余人挤塞围绕,以粗言秽语高声呐喊,但并没有采取行动。 转入钦州街,只见每条横街均塞满人群,所有商店则全部关门闭户,和街上人 头攒动的情形很不协调。×君嘱我们一行人在基隆街口蹲下休息。过了一会儿,石 峡尾方面传来枪声,跟着人群像潮水一般向钦州街及青山道方向奔跑。遇到旧识牛 ×四亦在人群之中,询问之下,原来警察发射催泪弹,故而人群急速散开。牛×四 又说我们太“执轮”了,昨天(即10 日)已有不少人发了大财,不过为时未晚, 闻说尚有几天机会,如能打入几间左派银行,大家便可“捞粗”了!言毕匆匆离去。 十二时,有大货车一辆驶来钦州街附近,放下几千张青天白日纸旗,又有人搬 下几箩面包,但很少人上前取食。×君取了一叠纸旗,分给我们每人十张。此时, 耀哥在货车上招手示意×君上前,耳语良久。货车离去后×君带领我们一行十多人, 前往长沙湾道球场附近。×君进入球场,嘱我们在外边等候,切勿走开。 此时只见球场之内,竖起一面大布旗(国民党旗),很多人进进出出,近马路 的一边铁丝网,全被打通。臂缠白布,驾驶单车或电单车的人,穿梭往返。马路的 另一边,百十人正在打劫金×美容院及附近各商店,忙忙碌碌地搬取货物。我们不 觉怦然心动,正想上前“打份数”时,×君已由球场出来,叫我们跟着他走。而且 边走边对我们说:发财机会就快到了,这些小意思何必理会。而且,这是“胜和仔” 做的(指洗劫那几家商店),你们插手恐怕会惹麻烦。如今上头已有命令,还是做 我们自己的事吧!当然我们还不知道所做的是什么任务,只有跟着×君走,向太子 道方面进发。 途中遇到“和胜义”的大黑,他带着三十多人,每个都臂缠白布,像军队一般 操过来。我和他曾经结伙打劫,认识甚久。但见他敞开衣襟,插着西瓜刀,豪气万 千地对我说:“××你这时才‘蒲头’,太迟了!今天早上我们在青山道爆开中建 公司,个个手足都发了财,我们还涡了两条友(即杀死两个人)。如今出发去南昌 街做世界,你有兴趣就跟我来!”我正在犹豫之际,×君急忙示意赶路,于是目送 大黑一班人嘻哈大笑地迈步离去。 ×君偕同我们到达大世界戏院(今已拆卸)附近,每人发给白布一条,纸旗一 叠。白布一端写上“仙君”两个墨笔字,×君吩咐我们先将白布缠于右边衫袖,然 后说“上头吩咐,凡进入荔枝角道的车辆,均须购买‘国旗’一面,否则烧车兼‘ 砌人’。纸旗代价多多益善,最少十元。全部收入,由我扣起一半交回‘总部’, 其余照入头均分。”说毕,便吩咐开始工作。 其时巴士仍未停驶(当时尚未戒严),由上海街及太子道折人荔枝道的车辆, 虽比平时稀少,但并不是没有。可能我们比较倒霉,第一辆进入荔枝角道的车辆, 竟自称是“香港×报”的采访车,车头插有布制小旗,迎风招展。“×报”系国民 党报,自然不能收取保护费。车上一名四眼佬还向我们说:“各位辛苦了!”此后, 凡有车辆进入,我们都上前勒索,代价视车中人打扮而定。虽说事前规定最少十元, 但据我所见,最少的亦须付出四十元;最多的一辆系×氏电影公司的外景车,我们 开价三千元,否则打烂车上设备。再三讨价,终以八百元成交,其中有两架巴士交 不出保护费,我们便派出五个人上车搜劫乘客,我还获得劳力士钢表一只。 下午四时,另一批人前来“接班”,为首者递过来一张条纸,由“仙君”签发。 ×君便率领我们返回长沙湾球场候命。此次共收得保护费约六千多元,一半由X 君 交回“总部”,我们每人分得一百八十多元。 下午六时左右,×君说晚上转移工作地区,到九龙城一带发财,吩咐我们准备 “架撑”,九点正在侯王庙前集合。于是我们仍然步行离开北九龙区…… 从以上由杨××口述,我们基本对当事者心态有一个很感性的认识,这次事件 的性质也就不难判断了。 周恩来总理提出的严重抗议,一直到10 月17 日,英国政府才发出正式的反 应。 当日英国外交部召开记者招待会。该部发言人称,英国已拒绝北京方面的抗议, 把这场暴乱说成是香港“难民”对左派的“报复”,而且,由始至终,香港政府处 理此事并无不当。因此,英国政府决定拒绝这项照会。 10 月19 日,英国驻北京代办欧念儒,谒见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章汉夫,申述 英国政府对这场暴乱的意见。欧念儒说英国方面正训令香港政府彻底调查事件的起 因及背景,目前作出结论,仍属言之过早。同时,英国政府认为中国及香港左派报 章所提出的抨击,实属夸大渲染,不实不尽。因此,英国政府向中国提出“反抗议”。 章汉夫副部长立即对其予以驳斥,指出香港当局不但对香港的中国居民和中国 在香港的企业机构保护不力,且还替国民党特务洗脱罪嫌;而港督葛量洪对中国政 府的正当要求,竟指为“干预内政”,实在无理之至。最后,章汉夫副部长要欧念 儒代办将其口头抗议,立即转告伦敦。 实际上,当时的美国正在全力庇护台北政权,对中国采取仇视态度。英国政府 当时唯美国马首是瞻,如此蛮横,自然不足为奇。 香港当局对这场暴乱的“调查总结”又是怎样的呢?1957 年元月一日,港府 新闻处发表的“九龙及荃湾暴动报告书”中。指出整个事件系由黑社会及“中国难 民”所发动。黑社会则以“十四K ”及“和安乐”为主,而“十四K ”则系国民党 方面“半官式政治的地下组织”;至于中国中央政府方面所指出的“系由国民党特 务指挥策划”一点,香港当局认为经过“深入调查”之后,仍然“无法取得佐证”。 这种“冷战”方式的调查报告,中国中央政府方面自然不予接受。于是中国外 交部又发表声明,逐点驳斥“报告书”中的不实不尽之处,同时提出严正要求,要 香港政府负起暴乱中的一切赔偿责任。这样,才促使港府进行调查登记,作出有限 度的“赔偿”。其实,人的宝贵生命和健康,又岂是几个铜钿能赔偿得了的? 到1957 年,拘留在漆咸营的五千多人,已陆续“甄审”完毕。其中近千人被 警方终身解送出境。其余的也陆续提控于法庭,控罪绝大多数是“破坏戒严令”; 至于部分被冤枉抓进去的,纵能“查明释放”,但已平白吃了几个月的“皇家饭” 了。 不知是“偶然巧合”还是“别有用心”。港九大暴动后的一个月,有一个所谓 “中国洪门海外昆仲恳亲大会”在台北召开。香港的“十四K ”组织,由陆仲× (白纸扇)及李×芳(红棍)出席。“会议”由1956 年11 月1 日至3 日,一连 举行三天。“会议”期内,“副总统”陈诚、“行政院长”俞鸿钩及国民党“中央 党部秘书长”张万生,均向“大会”致“训词”。 现录该“大会”向蒋介石及陈诚的电文: 总统副总统钩鉴,中共匪帮,勾结俄帝,窃据大陆,瞬将八载。戕杀国人、厉 削同胞,残酷惨烈,旷古所无。言之心酸,闻者发指!凡有血气,莫不思灭此朝食。 幸赖钧座抱定歼匪决心励精图治,完成反攻准备,磨砺以须。 诚我中华民族之救星,自由世界之先导也!我洪门秉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 懿训,心存国族,志笃忠贞。谨以至诚,在钧座领导之下,敬供逐策。尤祈早张挞 伐,拯彼巨凶,收复山河,拯斯黎庶为祷!肃电致敬,伏维睿察! 中国洪门海外昆仲恳亲大会叩民国四十五年戌佳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