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空云淡淡大雁飞翔, 我乘坐汽车远离家乡。 何时里回到母亲身旁, 这是我最小最小的愿望…… ——知青老歌 声势浩大的油田筑路大会战从今天起就算正式开始了。 昨天下午,在滩涂工地现场隆重召开了筑路工程的誓师大会。会场的四周挂满 了让谁看了都热情高涨的大幅标语,几十面红旗在队前一字排开猎猎飘动。上千号 人聚集在一起,歌声嘹亮,口号震天,还真的有点象要上阵打仗的气势。 在用木架和苇席搭建的主席台上,穿灰大衣的政委先拿着讲稿抑扬顿挫地做了 筑路会战动员以后,民兵团长(就是来的头一天见到的那个矮胖子军人)开始为各 连授旗。然后就是各连的代表上台表决心和宣读请战书,一时间慷慨激昂、大话连 篇地赛着表态。口才好的还编几句顺口溜夹在里边,听得底下的人们不住的怪声叫 好。 可今天真的干起活来可就不象说大话那么容易了。正值进腊月门的天气,屋外 天寒地冻,屋内呵气成霜。走在上工路上的人们嘴上连喘气都冒着白烟,到了工地 连棉帽子耳朵上都挂满了厚霜,手都冻得伸不出来。干起活来一镐下去一个白点, 胳膊震麻了,虎口都震裂了也下不了多少货。使大锤用钢钎打眼费了半天劲把钎子 打入土中没了顶也无济于事。因为下面满是盘根错节苇茬子,钢钎就是钉透冻土层 也只是一个圆眼,大块土还是下不来。无奈,大家伙只好用大锤在冻土地上打排眼, 然后用洋镐撬活了以后再上铁锹象切豆腐一样往下硬切。磨了一手血泡疼得直咬牙, 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能切下来桌面大的一整块。 开工的头一天里,大家伙谁的劲也没少费。从早上干到晚上天都快黑透了才收 工,可是末了一看哪个连队的地段上都是那么可怜的几块,差不多整个一个白玩儿! 一下子就把大家伙上午还高涨的劳动热情给消灭了一半。要按三豁子和亚岩的说法 :要照这个干法,还不得干到他姥姥生日去?!那就谁也别想赶回家过大年了。 指挥部一看这样干下去也确实不行,可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便由政委 把各连的头头都聚拢来开了一个会,要求大家想办法“苦干加巧干”,号召大家集 思广益,想尽一切办法把施工进度赶紧提上去。但是具体用啥招法提速度还是你们 回去自己想辙吧,只要能干得快就行。来开会的各连的头头满以为上头能给想些好 招,可一看开了半天干脆没戏,于是又都耷拉着脑袋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看见保安大哥开会回来了,大家伙就都凑了上去。数豁子嘴急,向前抢先问道 :“保安大哥,怎么说的?大家没提先撤的事儿?” 亚岩白了他一眼道:“你做梦呢?这么大的动静来了这么多号人,是说撤就撤 的事儿吗?”他拿出自己的烟卷给保安大哥递了过去:“大哥,怎么说的?取来啥 真经了没有?” 保安大哥点着后狠抽了一口烟说:“白去了。没啥好招,指挥部说了:自己梦 自己圆,谁先干完谁先回家过年。我看咱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看咋能干得快点吧。” 大家一听这话,心顿时都凉了半截。豁子一听没戏,就喃喃地骂着祖宗走到一 边撒尿去了。 天寒土硬,就在大家伙都挖空心思地想加快进度的办法时,忽然看见老八岁背 了一捆比他还高的一背碎苇子磕磕拌拌地从远处走了过来。亚岩一见就虎着脸对他 说:“老八岁,你整这些乱草要干嘛,是搭床铺炕还是要絮窝下蛋?”三豁子也跟 着来了一句:“咱这里就你一个大劳力,这么半天没见影上哪去了?就指望你干活 出菜呢。”老八岁猫腰放下苇捆,扬起头发花白的脑袋,抹了一把鼻涕喘着气说: “我刚才琢磨了一下,咱能不能先从这坑里拢堆火,用火把土烤化了再往下刨是不 是还能省些劲呢?”柴会大叔眼睛一亮说这个办法或许还行,管它呢,咱先来试试 再说。于是就在挖出的土坑里点上了一堆火。等烤了一会之后,这硬土果然就烤化 了一层,铲掉了一层再接着烤,又化了一层,不到一个钟头还真就就下来了一大堆。 经过这么一弄,大家开始觉得这个办法真的还可以,总比干抡大锤干砸不下货强多 了。最起码既省了不少力气,又能驱寒,也就都一边干活一边夸起老八岁来。 别的地段的连队一看我们的办法好,也都纷纷地跟着效仿,赶紧都派人都出去 捡柴火烤上冻土了,弄得整个工地烟火冲天的不象是修路的,倒象是烧窑的了。这 样一搞,进度是快了,可麻烦也跟着来了,人多柴少不到半天方圆几公里之内只要 能烧的东西就都让大家伙给搂了个精光。 柴火捡光了,火就烤不起了,有的连队就开始想邪招,偷偷的上人家苇垛上拽 整捆的苇个子烧。可是还没用多久就不知谁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团部。团长一听立刻 气得火冒三丈,要全工地马上停工召开大会。 站在土堆上的矮胖子团长掐腰敞怀地指着队伍把大家骂了个狗血喷头:“妈的, 哪个连干的?都给老子站出来!你个败家子,你们知道不,这苇子可是金城造纸厂 造纸的原材料呀,两公斤苇子造的纸就能印一套《毛选》合订本,你这是明目张胆 的搞破坏!想当反革命吗?”他一手掐腰一手愤怒的挥着拳头:“要是在战场上这 么干,老子早把你们给毙了!”他这边正在气头上开训呢,也不知哪个不知好歹的 东西在底下不服气了,还嘟哝了一句:“近处没柴了,有啥办法?”说话的声音虽 然不高,可没曾想还是让他给听见了:“谁在发牢骚?妈个×的,大姑娘要饭死心 眼嘛,没柴火就没想别个招法?干脆从今个起,工地上严禁明火作业!大风小号一 马平川的,万一把苇垛引着了还不都得掉脑袋!” 在挨过团长的骂以后,工地上只好又恢复了抡大锤切土方的土工作业。自然的, 好容易上去的这点进度又都下来了。没办法,只好每天加班加点地干吧。早晨天还 黑着呢,一阵催命的起床号就把人们都赶到了工地上,从大清早一直干到晚上六、 七点才算收工。每天的劳动强度都在日益加大,已经都够人受的了,加上觉睡得少, 把人都快累瘫了。 这还好说,可这工地的伙食也太差了。从清早四点钟吹号起床,走到工地已经 五点半钟,大家空着肚子干了两个小时的活以后,已经都饥肠辘辘,饿得头昏眼花 快要不行了,饭挑子才陆陆续续晃荡着挑了上来,可等大伙盛饭时掀开铁桶上的棉 布帘一看,不禁大失所望。 因为送饭的路途太远,饭菜都快冻上了。刮一碗饭粒子都硬得刷啦刷啦响;无 油少盐的白菜汤上也都结了一层薄冰,谁吃着都凉得扎胃。这还是早饭,中午饭通 常都是窝头,菜还是白菜汤,比早晨也好不多少,窝头都冻得梆硬,得用牙一点一 点勒着啃。 就这样没过几天,这几顿生、冷、硬的饭菜就把大家伙吃得都犯了胃疼病。有 挺不住的人就在私下里说上怪话了:“会战,会战,成了劳改犯。早上吃枪沙,中 午啃炮弹。晚上才吃顿象样的饭。”这形容的倒是挺形象的,可这本是无心说出的 牢骚话,也不知被哪个欠嘴耗子传来传去的就传到了团部,又把个团长和政委气得 大发雷霆:这还了得!谁说的,这不是公开的动摇军心嘛?!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上 纲上线的好好处理一下不可。 可是团部下来的人明察暗访的一连查了好几天,可问谁谁都摇头说不知道,估 计就是有人真的知道,也不会去干这遭大伙儿骂祖宗的事。所以团部那些人拍桌子 吓唬猫的闹腾了好多天也没查出个结果,既然抓不到现行,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没 人提了。 要说住的条件也好不哪儿去。我们驻地原是一个废弃的芦苇堆放场,统共才有 四趟十、五六间泥草房。每年只有在上秋打苇子的时候才有人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半 月的,等到苇捆封垛堆码完毕,就撤人闭户的没人住了。现在这千十号人都在这里 施工,房子太少根本住不下,甚至连牲口棚子都收拾收拾住上了人。所以绝大多数 人住的还是在土堤的阳坡上临时搭建的席棚子。 那些棚架子上只绷有一层薄薄的苇席,里面一点灯外面都透亮,床铺都是用绳 子绑的木架子搭成的,上面再铺些干苇草就能睡人了。而且都是上下两层的通天大 铺,住在上边的人们再不方便也没办法,每天都得上窜下跳,所以住在下层的人们 都戏称他们是“飞虎连”。 由于搭棚子全用的是易燃材料,时冬腊月的大冷天再冷也不敢在棚子里拢火, 只好硬挺着挨冻。大家伙担心晚上被冻坏了,所以从打住进棚子以来,就没有一个 人敢脱了衣服睡,一个个的都象小猪絮窝一样,往草窝里一拱,把所有能穿的都穿 上,把能盖的都盖严了再睡。就这样,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戴在头上的棉帽子耳 朵和棉被头上都被呼出的呵气冻上了一成厚厚的霜。脸盆和鞋子都被不知什么时候 往上返浆的泥水涌漂了起来。和他们的居住环境相比,我们真还得感到知足,因为 我们住得毕竟是正经房子。现在回想想起来,还真得感谢头一天给我们号房子的司 务长。虽然这屋子再破再小再挤得慌,也总比睡在席棚子里整夜蜷着身子当“团长” 强多了。 由于劳动强度太高生活环境太差,有不少人都病倒了,没病累得挺不住的人也 不在少数。自从团部上次追查过“反动言论”以后,虽然再没人敢公开的说怪话, 但是消极对抗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有的人确实是真有病出不了工,也有的人泡病 号不出工;还有的人就干脆动起了逃跑的主意。就在前两天的晚饭后,三合公社民 兵营的一个人因为实在受不了这份苦,就偷偷地扛着行李卷趁着夜色开小差逃跑了。 团部得知以后赶紧派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基干民兵打着手电循路追去,几个人直寻到 后半夜,才在几十里路外河边的一个干苇丛里,把那个累躺在地下都快冻僵了的冒 失鬼逃兵给架了回来。第二天,由团部的几个武装基干民兵把这小子五花大绑,在 他脖子上挂了一个写着“逃兵”的大牌子,推上工地挨着地段的游斗了一圈。等示 众完了以后,就立马把他扔进拉水的手扶拖拉机里给押送回了原籍。大家伙谁都明 白,这虽然是杀鸡吓唬猴。但是这小子的下场也肯定好不了,等押回去后还得交给 当地的民兵小分队,再继续严肃处理,批斗、游街,掏大粪————这个倒霉蛋恐 怕叫人收拾得小半年也不得消停了。 从这以后就再也没人敢跑了。因为大家也都明白:往哪跑呀,白天肯定没机会 跑;晚上跑吧,方圆百多公里漫荒野地的连个人家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到处是泛着 黑汤的水泡子,万一失脚掉进去不是淹死也得冻死。再说那大荒地里时常有土狼出 没,万一碰上狼群让狼给啃了咋办?算了,没戏。还是趁早打消这个跑的念头吧。 三豁子也早就想跑,他在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已经偷偷地做了逃亡准备,攒了 几个窝头,又偷了一瓶柴油(留作点火把用),可是后来终于没敢——他也怕跑不 出去冻死。 既然跑不了,那就得认命苦熬的先干活吧。于是大家都煞下心来整天拼命的猛 抡大锤,狂抬土块地拼命的往路基上堆,恨不能立时就把路筑成好都早点回家,也 免得冰天雪地的在这里遭洋罪。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了,大家也就都安心了。 在我们连,还别看亚岩和三豁子平常都牢骚满腹成天没事净骂大街,好象全世 界谁都欠他们的似的。可干起活来还真不含糊。抡大锤刨洋镐的活几乎都让他倆给 包了,在这一点上看,这两人也确是我们新兴连的主力。我在刚开始也想和亚岩、 三豁子换班挥大锤来的,可他俩怎么也不让我动锤子,都说是怕我累着,可我心里 知道他俩不放心的是我抡锤的准头,怕我一不留神再把他倆的手给砸残了。 既然大锤抡不成,那就先从掌钎开始学起吧,可是没想到我刚掌了两天钎就出 事了。那天我一疏忽,忘记带手套就上去掌钎去了。结果还没打成一个眼呢,就被 钎花子(打卷的钢钎顶皮)把右手的虎口给划了个一寸多长的大口子。口子很深, 都露出了里边白森森的骨头。刚开始还没怎么淌血,可等我把捂着伤口的手刚一松 开,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就喷了出来,怎么包扎这血也止不住。把亚岩急得撩开大 长腿沿着地段找了一大圈卫生员。最后一打听,卫生员今天跟车到东郭买药去了, 根本就没到工地上来。气得亚岩直骂:“他* 的,怎么咱一烧香佛爷就调腚?” 怎么办,那也不能老看着血淌个没完吧?最后还是柴会大叔想了一个办法,先 让我往伤口上浇了一泡热尿,然后又抓了一把海泥抹在了伤口上,这才算把血给止 住了。你还别说,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还是挺有效的。在以后的几天里,我右手虎口 上的伤虽然肿了一阵子,但是还真没感染也算够侥幸的,只是至今我的手上还留下 了一条非常醒目的伤疤。 在后来的那几天里,这边的二哈子和三娃子一组,我因为手负了伤就和柴会大 叔一组搭伙儿用大宽扁担往路基上抬土块;只有老八岁身小力薄干不了什么重体力 活,保安大哥就和他轮着掌钎,还是亚岩和豁子俩抡锤。几天下来,大家伙配合的 还挺默契。 自从逃兵事件发生以后,终于引起了指挥部的高度重视,领导们就再也不敢掉 以轻心,除了开会再次严明纪律和做些软硬兼施的政治思想工作以外,在生活上也 采取了一些改善措施,至少在大家的伙食方面也多少进行了些改善。比如说,上工 地送饭先前是由人挑担子跑着送,改成了用手扶拖拉机开车送。虽然是多绕些路, 但是从速度上讲毕竟比以前快多了,起码饭菜到了工地不凉了,干了半天活的大家 伙儿也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饭菜的质量上也略有了些改善,昨天晚饭还破天荒的吃上了一顿白面馒头,大 锅的白菜汤里也比以往多了些油花和肉星。活计累,人也就更能吃。每个人的饭量 都比往常大了一倍,那一顿光三豁子和亚岩每人就吃了八个大馒头(我也吃了六个), 又都喝了一小盆白菜汤。在开饭后你左右看吧,什么叫风卷残云啊,都是胡吃海塞 的一个德行。大家伙都这么一阵猛吃,可把做饭的炊事员们都弄了个目瞪口呆叫苦 不迭。这不明摆着,等那些下工晚的人们回来,饭菜肯定就不够吃了。没办法,发 面是来不及了。伙房的炊事员们只好赶紧临时和面烙了两锅大饼,又往汤锅里兑了 一舀子水剁了一棵白菜,大家这才算勉强吃得圆满了。 可是,生活苦些都已经习惯了,最困难的问题是没有水喝。别看这里的荒原遍 地都是水,可就因为离海太近的缘故,这水其实就是海水,又苦又咸的根本不能喝。 就是再渴急了也没人敢喝,尝一口都要拉稀。而且这水泡子里的水盐碱性太大,弄 得我们平常连脸都不敢用它洗。要是用它洗了的话,小北风上来一刺,脸和手都裂 大血口子,疼得都呲牙咧嘴苦不堪言。 做饭用水都是团部用手扶拖拉机从百里外的东郭苇场拉来的淡水。每天也只能 拉一大汽油桶,一天做饭的水就指望它了,这点可怜的水都不够干什么的。因为水 太紧张,做饭的时候根本就不能淘米,往水锅里一放一搅合就煮饭了,剩下的水就 放在锅里熬汤。白菜都洗不了,只好把外边的老帮子一劈就用刀切了。就是从远处 拉来的淡水还是有些碱性,再好的高粱米煮熟了出锅一看,那饭那颜色和猪血拌的 一样红得吓人,冷丁的都没人敢吃。 那大家喝的水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都渴着吧?总指挥部的首长们为了解决大 家喝水的问题,就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几天不知司务长是从哪弄来一车苹 果,就是叫国光的那种。这苹果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极其地袖珍精致。每个人一 天给发四个带上工地,渴了掏出来啃上一口,就当一天的饮水了。因为太少所以很 珍贵,待发到手以后大家都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吃的时候连核都不敢吐,尽量的 省着吃。 别人谁都知道俭省,就这三豁子太败家。自己的苹果总不够吃不说,还经常熊 老八岁的苹果吃。自打分果那天开始,老八岁就得每天省出一个苹果来给三豁子进 贡,自己只好少吃一个了。我和大家都很替老八岁打抱不平,话里话外的也说了豁 子几次,可豁子面上答应的挺好,暗地里还是总欺负他。这老八岁也是,对三豁子 唯唯诺诺的惯了,反过来还劝我们:“算了吧,三哥干活出力比我多呢,多吃一个 也是应当的。”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可他都这样说了,大家伙还能说什么,只好任 由他去了。 其实关于苹果我也闹过一回尴尬事。开始发苹果的头一天,我觉得还挺新鲜的, 清早在上工的路上我就忍不住先吃了一个。结果吃上瘾以后还没等到工地,就不知 不觉的把刚发的四个苹果都给吃光了。再到了工地干上活的时候,恰巧这天亚岩闹 胃疼抡不动大锤,我就顺手接过大锤替他打眼。一连抡了百十下以后,口也干汗也 冒我就感到口渴了。当我脱掉了棉衣又接着切下了一条冻土块时,就已经汗流浃背, 开始渴得受不了了。喘口气的工夫,我扔下大锤习惯的一摸裤袋,才想起我的苹果 早就被我全都吃进了肚,现在后悔起来已经晚了,我这时才知道一个小苹果的极其 珍贵。 我舔着嘴唇偷偷地四下看了看那几个人,那几个人的眼神都在有意无意的回避 着我。完,我知道这个时候谁都视苹果为生命,他们平时和你感情再好,但在这时 候也不舍得把命给你。得,没指望了,还是自己想辙吧。 我走出了工地,在附近找了一个干净一点的水泡子,用斧子砸了一块冰试着含 在了嘴里,刚开始入口凉飕飕的还觉得可以。可是一旦含化了以后,苦得连喉咙眼 儿都疼。等我呕出来以后,我瞥见保安大哥和老八岁都在看着我,又都犹豫着摸着 自己的口袋,我干脆装作没看见别转过头就向坑外走去。在走出了土坑以后,我心 里刚才还虚有的刚强便立刻化为乌有。我疯了似的向工地外的荒地远方跑去。 我跑出大约一公里的光景,大口猛吸着冰冷的空气。在跑的过程中,我无意之 中一低头,忽然看到脚下的泥地上有一个脸盆大的绿汪汪的水坑。我心里不禁大喜 过望,凭我的经验,只要水里有绿苔存在,这就肯定是头年下雨过后积下的淡水。 我顾不得吹净水面上的苇叶浮草,就立马趴下大口大口地狂喝了起来。当我终于喝 饱了肚子撑起身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从没有的痛快和舒服。太解渴啦,简直是惬 意极了!我真得跪伏在地感谢上苍,感谢这救命的水!可当我以十二万分的感激, 重新仔细地俯视着解我干渴之苦的水坑时,我不禁又翻肠倒肚地大吐特吐起来。因 为我看见就在清澈的坑底,有一泡被水泡得松松软软、不知是谁,也不知何时拉下 的大便。 当时那个恶心劲儿直到今天我也忘不了!这件事我回来后从未对任何人讲—— 也没法讲。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