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大胡同:刺杀令惊醒冶游梦 北平不愧为百年古都,那巍峨的宫殿、宽阔的广场、平直的街道,处处显示出 一种壮观。百年沧桑,风吹雨打,红色的宫墙、街壁大都脱落了,留下一块块疤痕, 就好像是故意添上的点缀,本来是深紫红色的墙壁也褪成浅红色了,这都使北平城 显得古老,但不知为什么,这破旧中仍不失威严。再加上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云 集京城,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更给人以兴旺昌盛的感觉。 实际上真正能体现北平风味的还不是这宫殿、楼台、大街,而是胡同。 那一条条胡同,长的短的、曲的直的、宽的窄的,连接着、交织着,形成了一 个网,每条胡同都是一个世界,人们在各个世界里生活着,快乐地生活着,当然也 有烦恼,但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苦难。 然而事情很快起了变化。先是日本鬼子侵入中国,占了东三省,这在北平人的 心中引起了一阵波动不安,不过到底东北离北平还远,何况还有山海关作屏障呢! 所以北平人很快就平静下来。到了1933 年的春天,日本兵占领了热河省,并且已 经向驻守长城的中国军队开了火,北平人才感到做亡国奴的危险,据说日本鬼子特 别凶残,占领一个地方就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如果鬼子真打进了北平,各人的脑 袋不是很难保住吗?再加上日本特务在京城里制造的一起起血案,弄得人心惶惶。 街上人少了,大半店铺半开着门,有的干脆关门停业了,这个时候有什么生意好做 啊? 与大街的萧条冷情形成对比,胡同里的人显得多起来,有时候甚至拥挤不堪。 特别是前门外的八大胡同,更是热闹非凡。胡同两边是一座座楼房,大都是两层, 古式建筑,磁瓦、飞檐、红漆柱,也许是刚涂刷过吧,大都显得十分华丽。特别是 其中的“韩家潭”胡同更显得一派繁华,一座名叫药花馆的楼张灯结彩,人进人出, 十分热闹。天渐渐黑下来,人不减少反而增多,男女的嘻笑声一阵阵地从楼中传出。 一个三十来岁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呼着客人:“哎——郑大爷,陈大爷,姑娘可等着 您们呢!” 门上的“清吟小班”大招牌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光照到客人的脸上,前面 的一位脸形瘦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后面的一位身材魁梧,圆胖脸,头发梳得一 丝不乱。接着又从车中下来一人,穿着长衫,戴着一顶黑礼帽,帽檐遮住了灯光, 看不清他的脸。 圆胖脸招呼后面的两位:“恭澍老弟,世维,今晚上我们要热闹热闹。 哈哈!” 原来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是陈恭澍,穿长衫的是白世维。 去年,陈恭澍告别王天木,到了北平,选择北长安街十八号作联络站,在门口 挂了个“军事杂志社北平分社”的牌子作掩护,就算是建立了特务处北平站,开始 了特务工作。一开始只有三个人,他和杨英、戚南谱,后来随着工作的开展,工作 组阵容也逐渐壮大起来,先是戚南谱介绍了军校七期同学白世维,特务总处王光槐 推荐了王云孙,接着王天木介绍了张君武,张君武又介绍了侯子川,陈恭澍在同京 江立生处又认识了范行。 戴笠特别注意北平站的特务工作,当陈恭澍刚组织好班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戴笠带着机要秘书毛万里等人到了北平。戴笠对他的工作大为赞赏: “恭澍,一定要好好干。”转过头指了指坐在旁边的王天木,“有机会多向天 木兄请教。”当时是在北平东城区的栖凤楼戴笠住处,戴笠将华北一带的特务召集 到一起,面授机宜,天津站站长王天木当然也来了。 戴笠正过脸,严肃地说:“你们都是党国英才,华北稳定系于你们手中。 你们一定要努力工作,不要辜负校长的期望!”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刷地站起 来,齐声喊道:“是!” “你们各人应自励自修,充实自己,加强工作能力。要抛开书生气质,要敢做 敢为,要学会杀人!”戴笠长马脸变得特阴沉,他用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陈恭澍 不由得心里一紧,他觉得“书生气质”那句话似乎是针对他说的。 他十分庆幸,到北平几个月了,虽然收集情报也遇到一些危险,但还没有接到 暗杀的命令。不过心情也够紧张的了,想起了王天木的话:“一手握枪,一手搂女 人。”这时他才理解。北平城里有许多妓馆,八大胡同就在特务站附近不远,陈恭 澍开始经不住张君武等的劝说,到菂花馆逛了一次,后来自己又去了一次,渐渐地, 他去妓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女人真是忘忧物啊,他只有在妓馆里听着妓女的打情 骂俏、撒娇撒痴的嗲声,才能将悬着的心放下来,真正地轻松。他就是在这样的心 情下在菂花馆里认识飞龙小姐的。 他第一次找飞龙只是因为这名字有点怪,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以后每一次到菂花馆他都要找飞龙,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他?飞龙并不很风骚, 打情骂俏的本领也比不上其他姐妹,但她的圆圆的未脱天真的脸,笑起来腮上的两 个小酒窝总让他想起少年时的女友,唉,家国多故,战乱频仍,她不知怎样了?还 能见到吗?万事沧桑,即使能见到,又不知她变成了什么样? 特别是飞龙的那一双眼睛吸引了陈恭澍,不知为什么,即使在笑时,那双大眼 睛里也含着一丝忧伤、幽怨。每当看到她的眼,陈恭澍心里总是一阵激动。渐渐地, 接触越来越多,飞龙似乎对陈恭澍产生了信任,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 其实今晚上即使王天木不拉他,他也是要来菂花馆的,他已经有两天没看见飞龙了。 那位郑大爷就是王天木。 王天木的女儿到北平来读书,他就在北平租了房子,将全家都搬了过来。 他自己也常常呆在北平。王天木惯会风月,八大胡同他几乎逛遍了,每个妓院 里有多少姑娘,有几个是绝色绝艺的,他几乎了如指掌。今晚上他将陈恭澍、白世 维拉来陪他痛快地玩一晚上。 “今天我带两个兄弟过来热闹热闹。你帮他们挑两个姑娘。”王天木对应声出 来的老鸨吩咐道,他还以为陈恭澍是第一次逛妓院呢。 大厅里挤满了打扮得花技招展的佳丽。当他们走进去时,其中一位特别妖艳的 女子早站了出来,“咦,原来是郑先生,这么长时间勿来,我还认为早把我忘了呢。” 一口吴哝软语,甜腻之极。 王天木伸出肥白的手在那女子的嫩脸上拧了一下,很得意地对陈恭澍、白世维 说:“怎么样?含春小姐可是京城的‘花国大总统’啊!”又转过脸来对含春说: “替我这两位兄弟介绍两个风流的姑娘,怎么样?” 含春用小手指敲着王天木的额头,嗲声嗲气地说:“郑先生就是心肠坏格。你 们男人个个都无良心,当面千好万好,转过头去就把我们给抛在脑后格。” 王天木满脸陪笑:“我住在天津,怎能天天来陪你呢?我们原来的那班老朋友 呢?他们不是经常来吗?五爷呢?他可是最疼你了,恨不得把全家都搬来送给你呢?” “哎哟,别提五爷了。五爷家的雌老虎凶巴巴地吓死人格。五爷身上既勿有钱, 又给看得出不了门,别提多可怜了。” 王天木说的五爷名叫吴泰勋,字幼权,他是前黑龙江督军吴俊升之子。 吴俊升与张作霖同时遇难于皇姑屯,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便与吴泰勋同难相怜, 拜了把兄弟,相互照拂。他出手大方,好交朋友,在华北一带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戴笠知道吴泰勋神通广大,早在跑单干搞情报时就想方设法结识了他,王天木还是 他介绍给戴笠的呢。那次戴笠带着毛人凤来北平视察工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 的得力干将介绍给吴泰勋,他知道多结识人特别是有势力的人对情报工作的重要性 :“你们在此关系太少,我要在北平逗留几天,你们跟着我,多认识些人,以后的 工作便好做一些。尤其是五爷,你们一定要认识他。” 吴泰勋果然介绍陈恭澍认识了许多人,有地痞流氓、黑帮头子,也有上层社会 名流。戴笠这一行也收获不小,他通过吴泰勋的关系认识了黎天才、关吉璃、王卓 然、王以哲、范崇谷、冯庸等东北军将领及上层社会人士,获得了关于东北军的第 一手材料,蒋介石大为欣赏。 含春说的雌老虎是吴泰勋的太太朱媛。朱媛的老爸是曾经担任北洋政府财政总 长的朱启铃,她出身名门,人称“朱九小姐”。朱媛嫁给吴泰勋后,发现吴泰勋是 个败家子,整天吃喝嫖赌,她怕这样坐吃山空,当即用老爸言传身教的理财术把家 产控制起来,吴泰勋花钱都要经她审查,还派人跟踪监视,怕吴泰勋逛妓院会将钱 贴到妓女身上,结果吴泰勋被逼得干脆不出门了。 其实也不需要含春介绍了,飞龙早偎到陈恭澍身旁,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 女子早抱住了白世维的胳膊。 几个人都挤到含春屋里。王天木要了一桌菜,老鸨早将酒送了来。“各位大爷, 好好乐和啊!” 王天木将含春搂在怀里,那个名叫艳春的妓女抱住白世维的脖子硬要他干了一 杯,飞龙则坐在陈恭澍旁边,往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夹菜。 王天木似乎也注意到了陈恭澍和飞龙的关系不同一般,亲了一下含春,转过头 来对陈恭澍说:“老弟,你和飞龙小姐倒是相敬如宾啊!” 含春用指点了一下王天木额头,娇声娇气地说:“人家陈先生多文静格,哪像 你?”王天木哈哈大笑。 大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十分刺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一直到含春 房门前,有人敲了几下门,不容里面的人回答门就被打开了,是王天木的司机老萧。 王天木有点生气,“做什么?” 老萧压低声音:“郑先生找你们呢,” 王天木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妈的,坏老子的兴致。他怎么找到这 儿的呢?” 陈恭澍早站了起来,他觉得郑先生找到这儿一定有十分重要紧急的事。 王天木也只好起身,和陈恭澍一起下楼去。 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一个人穿着风衣,戴着礼帽,靠在车旁。听到脚步 声,那人转过脸来,巷口灯笼的光照到他脸上,那是一张长方脸,两只眼睛离得很 近,鼻梁很高,嘴角从两边下垂。 原来是郑介民。 郑介民怎么到了北平呢? 原来戴笠来北平视察工作,感到华北的形势比想像的还要严峻,特务处在华北 地区的力量需要加强,于是决定成立特务处华北区。蒋介石表示同意,于是派特务 处副处长郑介民兼任华北区长,负责华北一带的特务活动。戴笠指示,各站长与郑 介民要保持单线联系。今晚郑介民却亲自找了来,一定有十万火急的情报。 郑介民将声音压得很低:“找个隐密的地方。” 陈恭澍想了一下,说:“那随我来。”把郑介民、王天木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 关好门。王天木将房门仔细看了一遍,一张大花床上被子叠得十分整齐,床头一个 梳妆台上只有几瓶香脂,镜子旁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枝还很新鲜的桃花,墙上挂着一 幅兰草图,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方桌,几只板凳有条理地放在桌子四周。王天木奇怪 地看了陈恭澍一眼,陈恭澍说:“请放心,这是飞龙小姐的房间。” 三人坐在桌子周围,郑介民面色沉重,“蒋校长命令:张敬尧勾结日本人,图 谋颠覆华北政局,据可靠的消息,张敬尧进了东交民巷。一定要在一星期内杀了他!” 说到“杀”字,郑介民用右手做了砍头的手势,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上布满煞气。 陈恭澍吃了惊,头皮一陈发麻:该来的到底来了。 要杀人,这是他进特训班时就想过的,心里也有了准备。但真要杀人,这到底 是第一次,而且要杀的是鼎鼎大名的张敬尧,并且是在使馆区。 郑介民注意到了陈恭澍的表情,紧盯着他,沉声说:“张敬尧此行是要分化国 军队伍,直接威胁华北边防。华北的安危就系在你们身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看到陈恭澍紧张不安的样子,又缓下脸色,慢声地说:“恭澍老弟,我知道你的难 处,北平站刚刚建立,人员、装备都不足,困难很大。 不过你放心,我已发电请示过戴处长,这件事由北平、天津两站合作承担。” 将头转向王天木,“王兄,有没有信心?” 王天木拍了拍胸口:“郑处长放心,保证让张老匹夫有来无回!” 郑介民点了点头,站起身要离开,王天木笑着说:“郑处长,也乐一乐嘛。” 郑介民连连摇手,倒不是另有什么紧急的事,这件事安排给王天木,他也很放心, 王天木老奸巨滑是有名的。他是怕在妓院里行乐的事万一传到老婆耳朵里,一定会 闹得不可开交。他老婆何淑芬是出名的母老虎,他见了她甚至有点发悸。郑介民走 到门口,又回过头,“记住,这件事情十分紧急,蒋校长严命:不能超过一星期。 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王天木知道“蒋校长严命”的分量,老蒋平时和部下称兄道弟,可一旦有人违 反了他的命令,惩罚毫不留情。他那玩乐的热情顿时凉了大半,“恭澍老弟,咱得 抓紧时间。” 陈恭澍皱着眉头:“东交民巷范围那么大,张敬尧能住在什么地方呢?” 王天木想了一下说:“张敬尧既然投靠了日本人,一定要寻求日本人的保护, 有可能住在日本使馆,或者住在饭店里,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最豪华,或许张敬尧住 进了六国饭店。老弟,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先到六国饭店探个虚实。” 陈恭澍望望窗外漆黑的夜色,要想探清虚实,最好能在饭店里开个房间,但深 更半夜,一个单身男人又不带行李,到饭店开房间,是不是会引起怀疑,反而误了 大事?王天木想了想说:“如果是一男一女前去开房间就不会引起怀疑了,但必须 找一个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女人,” 陈恭澍不假思索地说:“让飞龙小姐去好了!”看见王天木疑问的目光,就接 着解释道:“我认识飞龙小姐很久了,她的情况我都知道,我的情况她也了解一些。 她跟去绝对没问题!我跟她说一下,看她愿不愿意。” 陈恭澍下楼去,一会儿把飞龙小姐领了上来。王天木看到飞龙小姐紧依着陈恭 澍,飞红着脸,就知道陈恭澍已把情况大体上和她说了,笑着说:“飞龙小姐,你 帮我的忙,也就是帮了恭澍老弟的忙。你就扮作我太太,怎么样?” 飞龙小姐瞟了陈恭澍一眼,王天木也注意到了,开玩笑地说:“他是我老弟, 你就是我弟妹,你放心,我决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陈恭澍也说:“我的这位 大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尽管听他的话好了。”飞龙小姐看着陈恭澍,点了点头。 王天木扮成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商人,飞龙小姐就扮作郑太太,陈恭澍将他们 送到菂花馆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车子开动,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陈恭澍决定和 白世维一起探探东交民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