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六国饭店:老军阀欲做新汉奸 东交民巷在北平城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当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逼迫清政 府签订了《辛丑条约》,条约特别规定:外国可以在东交民巷建立使馆,外国军队 可以在此地驻扎。于是东交民巷成了“化外之地”。东交民巷里都是十分气派的楼 房,街面非常严整,因为中国的普通人不能随便进出使馆区,所以街上的人很少, 只有一些外国兵在街上巡逻,连豪华的六国饭店门前也没有几个人。 六国饭店位于东交民巷中部,是东交民巷使馆区中最豪华的饭店。但实际上它 的规模并不大,只不过是一幢四层楼的旧式建筑,论容量,不及“北京饭店”,论 实惠赶不上“中央饭店”和“长安春饭店”。但饭店内部设施非常考究,服务很周 到,特别是它由外国人直接经营,又位于中国行政不能涉足的使馆区,因此有特别 的价值和意义,倍受中国军政要员的青睐,每当社会上有风吹草动,总要有一批达 官贵人到此避风,六国饭店成了他们逃灾避难的世外桃源。那些包藏祸心、图谋不 轨之流,也常利用这块弹丸之地,在外国势力的庇护之下从事有害于中华民族的各 种勾当。 时值五月上旬,暖风吹得人晕乎乎的,只想睡觉,连那越来越近的炮声也下放 在心上了。已是上午九点多,街上的人仍很少,还都没起床吧。六国饭店里也只有 个别房客和零星的订房者在大厅和楼道中活动着。 一个穿着长马褂、头戴小瓜皮帽的人推开门走进大厅,走到柜台边,指了指夹 在腋下的蓝布包袱对里面的人说:“我叫应元勋,是应氏服装店掌柜,楼上张督军 要做两身衣服,我给送来。”里面的人递出一个铜牌,应掌柜接了,走到楼梯口交 给侍者。那侍者看了看点了点头,应掌柜就上去了。 他走到三楼231 房门前,敲了敲门,门先是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喝问一声: “谁?”他应了一声:“是我,应元勋。”门开了,一个身着军服的人走了出来, “跟我来!” 那着军服的人把应掌柜带到233 房门前,喊了一声:“报告!”只听屋里悉悉 索索响了一阵,接着是咯噔噔的皮鞋声到了门边,门接着打开了,一个穿着旗袍, 打扮得很是妖丽,满身香气的女人娇声娇气地说:“哟,应掌柜,做得真快啊,张 督军正等着穿呢!” 张督军从卧式沙发上抬起身,揉了揉瘦瘦的长方脸上的高翘的鼻头,又摸了摸 下巴颊下的一撮长毛,用嘶哑的声音说:“做好了吗?”应掌柜连连弯腰,“请督 军试试。” 这张督军就是张敬尧,不过实际上张敬尧已不再是督军了。他担任湖南督军是 在1918 年,那时他是段祺瑞手下的一员虎将。1918 年带兵攻下长沙,被任命为 湖南督军兼省长,那是他最荣耀、最威风的日子,过的真是皇帝一般的生活,山珍 海味,吃啥有啥,金银珠宝,应有尽应,部下投其所好,搜罗到十数名歌女,充盈 后庭,也算是三宫六院吧。湖南人骂他是“张毒”,他也知道,但满不在乎:“妈 巴羔子,毒就毒!能把老子怎样?”有的文人联名写信上告北平议会,他也没放在 心上:“议会怎么样?老子手里有兵,这年头谁管得了谁?”后来赵恒惕出兵,声 称讨伐他,他一开始就没把赵恒惕放在眼里,想当年入北洋新军,进保定军官学校, 担任北洋军的团长、旅长一直到师长,受袁大总统赏识,镇压孙中山、黄兴领导的 起义,什么仗没打过?什么世面没见过? 但他这一次却打了败仗,狼狈地逃离湖南,先是投靠吴佩孚、张宗昌,接着又 投奔张作霖,但吴佩孚、张宗昌先后失势了,张作霖也被日本人炸死了。看来那两 年的豪奢风光不会再现了。他审时度势,觉得日本人能给他富贵,于是投靠了日本 人。一开始也很不得意,只是个暗探中级头目,但很快机会来了。1933 年初,日 军以东三省为基地,出兵侵占热河省,并派小部队向长城各隘口进攻,准备在占领 长城各隘口后向华北大举进攻。而日本关东军副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则亲驻天津,用 重金收买北洋军阀集团的残余军官和失意政客以及一些地痞流氓,秘密组织华北伪 政权和地下武装,想控制华北,待日军打过来时,内外策应,相互配合,一举夺占 华北。也是他张敬尧时来运转,日本人看中了他,给他七百万元钱作活动经费,委 任他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要他秘密潜入北平,搜罗旧部和其他失意者, 组织地下武装,在日军攻取平津时作为内应。 他带着几位心腹和大量金钱,秘密地到了北平,扮作巨商,化名为常石谷,住 进了六国饭店。他的部下仍叫他张督办,他也喜欢部下这样称呼,在湖南的两年威 福太令他难忘了!如今他又有了钱,又可以享受了,除了外出联络各色人物,就是 想着法子吃喝玩乐,到北平的第一天就包下了一个妓女,又叫部下将京城有名的应 氏西装店老板应元勋叫来,给他做两身西装。…… 应掌柜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那个名叫瑶姐的妓女将西服拿起来,张敬尧已 脱下了外套,于是穿上西服,第一件挺合身,第二件却有点紧。应掌柜慌忙将第二 件西服接过来:“张督办,我拿回去重做。”张敬尧哼了一声。 应掌柜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接过侍者手中的铜牌,交给柜台里的管事,然后 低着头往门走外去,一个人从门外进来,恰巧撞在了他身上,他抬起头刚要发火, 对方早叫了起来:“哎,这不是应掌柜吗?你怎么到了这儿?” 应掌柜也马上转怒为笑:“哟,这不是郑大爷吗?您老……”郑大爷指了指旁 边的一个艳丽女郎,应掌柜马上会意了,笑着连连点头。 这个郑大爷正是王天木,旁边的女郎就是飞龙小姐,后面的“跟班”是白世维。 那天晚上,王天木带着飞龙小姐以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名义,住进了六国饭店 二楼。当时已到了后半夜,四周一片沉寂,要进行侦察是不可能的,只好气闷地进 了房间,关上门。王天木真的讲义气,他让飞龙小姐睡在大床上,自己和衣在沙发 上过了一夜——应该说是半夜。 王天木醒来时天已大亮,飞龙小姐还在床上酣睡着,王夭木看见飞龙的红扑扑 的脸庞,心里不知怎么的起了一种怜惜之情,十七八岁,和他女儿年龄差不多啊。 他将滑下的被子替飞龙小姐盖好,定了定神,简单地梳了几下头发,就匆匆地开门 下楼去,郑介民的话他记得十分清楚:“蒋校长严命…… 七天时间……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王天木走到柜台前,那管事正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剔着牙齿,王天木问: “掌柜的,我有一个同事要来这儿,你查一查登记簿,看看他到底来没来? 我同事叫张……”王天木话未说完,管事的早将登记簿扔了出来。王天木拿过 来,来回翻了三遍,没有,甚至连姓张的都没有。 王天木感到很失望,垂头丧气地上楼。这时一个人擦身而过,把王天木吓了一 跳,他抬起头来,那人已往上去了。王天木看了那人背影,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 方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王天木想过一天就退出六国饭店,谁知第二天一大早陈恭澍就敲响了他住的115 房的门。王天木睡眼惺松地打开门,见是陈恭澍,吃了一惊。陈恭澍有意无意地瞥 了一眼屋里,沙发上一条毛毯揉成一团,床上飞龙小姐仍在甜甜地睡着。 “什么事?”王天木有点紧张地问。 “郑处长已获得准确消息,张敬尧的确住在六国饭店。现在关键是查明他住在 哪一层哪一房间。” “住在六国饭店?”王天木脑子很快地转了一圈。“想起来了,昨天我在楼梯 上见到的那个人像是赵庭贵,他当过张敬尧的参谋长,以后一直跟着他。那个人如 果真是赵庭贵,那张敬尧真有可能住在六国饭店。”可登记簿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呢?“对,一定是用了化名!这老匹夫,可真够狡猾的!” 这时飞龙小姐已经醒了,从床上下来,看见陈恭澍似乎很不好意思,飞红了脸。 陈恭澍装作没看见,继续说:“我昨天和白世维一起侦察了东交民巷,地形、道路 我都记下来了,干完后可以安全撤退。” 王天木却注意到了飞龙小姐的表情,笑着说:“那弟妹还要当几天郑太太了! 不过,老弟,你尽管放心,你老哥虽没有关云长的勇气,关云长的义气倒是有的!” 王天木决定到北长安街十八号,和陈恭澍等人将整个计划全盘布置好。 行动时人不能太多,不能用炸弹,只能用手枪或者刀,事情要干得很隐密,不 能惊动太多人,更不能惊动日本人。白世维精通武术,身手敏捷,愿意担任行动人 员。于是白世维就扮成王天木的跟班,也住进六国饭店,王天木带着白世维、飞龙 小姐回六国饭店,刚巧在门口撞见了应掌柜。 王天木和应掌柜比较熟,因为应氏西装在京城很有名,王天木也经常到那儿订 做衣服。加之王天木出手大方,应掌柜对王天木印象很深,不过他不知道王天木的 真名,所以喊王天木叫“郑大爷。” 应掌柜用手掌在下巴颏右面比划了一下,有点神秘地说:“他订做两件西装, 我给送来。” “他?”王天木脑子里一闪,想起了郑介民交待的话:“张敬尧最典型的特征 是下巴上有一绺胡须,号称麒麟须,”他刚要问个清楚,但马上忍住了,向四周看 了看,他怕给张敬尧的亲随听到,引起怀疑,打草惊蛇,如果张敬尧加强防备或者 干脆逃之夭夭,那一切计划都要化为泡影了。 这时应掌柜已走出门外,上了一辆黄包车。 应掌柜早上起来,匆匆地吃了饭,将裁剪刀、烙铁等家伙乱堆满案板,从案板 头的蓝布包里取出那件张督办嫌小的西服,看了看,摇了摇头,刚要拿起剪刀,外 面响起了敲门声。 应掌柜将西服胡乱往案板上一放,忙忙地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的正 是昨天中午在六国饭店遇到的郑大爷,后面的一个青年身材魁悟,穿着淡灰色西装, 两只眼睛凛凛生光。 “请进,请进,郑大爷。这位是……” “这是我的跟班。” 应掌柜在前头带路,一边走一边说:“郑大爷,您老要是想添衣服,得等几天 了,我得赶一件衣服,”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是张督办要的,很急,他最近几 天就要去天津,所以……” 郑大爷神色动了一下,这时已到了屋里,应掌柜拿起案板上的那件西服,比划 着给郑大爷看,“啧啧,张督办真是发福,这么宽大的西装竟嫌窄。” 郑大爷似乎很随便地问:“张督办也住六国饭店?”应掌柜放下西服,“张督 办可能又发了,带好多副官,连开三个房间。唉!世事难料,世事难料!”连连摇 头叹气。 “我住二楼,怎么没听说有张督办啊?”郑大爷似乎起了兴趣。 应掌柜伸过头来,神秘地说:“张督办住三楼,不知怎么他改名叫常石谷,所 以你不知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赵庭贵,以前是张督军的参谋长,不知他还跟着张督军吧,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郑大爷似乎对那段友情无限怀念。 “对,有一个赵参谋长。就住在231 房间,我每次去都经过他房间,由他带我 见张督办。” 郑大爷让应掌柜量了身材,与应掌柜约好五天后来取,不要送。应掌柜将郑大 爷和跟班一直送到大门口,连声保证:“郑大爷,您放心,到时一定做好。您走好!” …… 郑大爷就是王天木,他的跟班就是白世维。他从应氏西装店出来,深深吐了一 口气,看了看四周,拍了拍身旁的白世维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老弟,就看你的 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应掌柜的话证实了他的推测和 郑介民的消息,张敬尧真住在六国饭店,而且就住在三楼,那天在楼梯上看到的背 影就是赵庭贵。王天木说赵庭贵是他的朋友,并不是撒谎。他很早就认识了赵庭贵, 赵庭贵表面上很古板,谈女人色变,所以似乎很瞧不起见女人色喜的王天木,但有 一次王天木在妓院里看见了赵庭贵,赵庭贵正撩起一个妓女的旗袍抚摸那雪白的大 腿,王天木叫了一声“赵兄”,赵庭贵吃了一惊,尴尬地收回手,讪讪地说:“王 兄也来热闹啊?”那次以后赵庭贵和王天木交上了朋友。已有十多年没见了,不知 赵庭贵变得怎么样? 想到那次和赵庭贵在妓院里的巧遇,王天木笑得胖脸上的眼咪缝起来,大声说 :“走!到花馆去乐乐!”白世维武艺高强,不怕鬼神,独独见了女人忸怩不安, 上次被王天木强拉到妓院,呆了好几个小时,女人身上的那股甜腻的脂粉味实在让 他受不了。一听说又要上妓院,嗫嚅着说:“这……我就……”王天木看出了白世 维的心思,笑着说“老弟,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你就会爱上那个地方的。走!走!” 不由分说,拉白世维就走。 晚上才是花馆最热闹的时候,上午人并不多。当王天木和白世维踏进药花馆时,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旁的陈恭澍,陈恭澍脸色闷闷的,似乎很忧郁, 对面坐着的女人正是飞龙小姐,正给陈恭澍斟茶。原来,考虑到行动时怕飞龙小姐 躲避不及给伤着或者被当作嫌疑犯被逮捕,泄露行迹,王天木和陈恭澍商量,让飞 龙小姐回药花馆,陈恭澍当然很高兴。 王天木叫了一声:“喂,老弟——” 陈恭澍抬起头,见是王天木,愣了一下,接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王天木示意了一下,陈恭澍会意,招呼了一声对面的飞龙小姐,领着王天木和 白世维往楼上走。 进了飞龙小姐的房间,陈恭澍在后面关上门,面色沉重地坐下来,“怎么样了?” 王天木低声回答:“我和世维从应裁缝那里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张敬尧真住在 六国饭店,就住在我包的房间上面。据应掌柜说,张敬尧包了三个房间,231 房到 235 房,也不知他住在哪一间。” 白世维似乎也有点紧张,王天木接着说,“张敬尧一定带了好多卫兵。 下起手来可能很麻烦,”看了看旁边的白世维,“世维老弟一人行动,恐怕… …” 白世维笑得有点不自然,“别的不怕,就怕万一完不成任务陈恭澍也知道,万 一刺杀不成功,反而让张敬尧警觉了,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天木迟疑了一下,说:“得增加人手。”但北平站会武功、身手好的除了白 世维外再也找不出了,“有了,我在天津有一个朋友,绿林出身,犯过事,我曾经 救过他。他身手非同一般。可以派一个人拿我的信火速去天津请他来助一臂之力。” 白世维说:“无论如何,后天一定要动手。万一张敬尧离开北京,什么都完了。” 陈恭澍想起另一个问题:“即使成功了,还要安全撤退。绝对不能被抓住。我 带着南谱将东交民巷的地形研究了一遍,到时候南谱开车在门口接应。 应该尽快地逃出使馆区,不能给外国人特别是日本鬼子抓住把柄。饭店离户部 街最近,紧急时可抄近路奔户部街。但要经过日本和美国兵营,万一外国鬼子出来 拒截就麻烦了。所以一定要干得干净利落,不能耽误一分一秒!” 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人闪进来,众人吃了一惊,见是飞龙小姐才松口气。 飞龙小姐看见陈恭澍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心疼。自从卖身到妓院,她就靠回 忆来打发日子,她多么怀念家乡啊,门口的小河,河边的柳树,特别是小伙伴,那 快乐、那幸福似乎是本来就有、无穷无尽的。但不久是兵灾,兵灾过后是蝗灾,父 亲、母亲在逃荒途中先后去世,她一个女孩子带着一个小弟弟四处流浪,姐弟二人 相依为命,但灾难似乎赶着她不放,小弟弟病倒,她借债给小弟弟治病,而小弟弟 喝完她跑了几百里从北平同仁堂取来的药就在她怀里断了气。她借下的债却仍要还, 在那个年头,哪里找钱还债啊?最后她咬着牙进了妓院。卖笑度日,心里却流着眼 泪,这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尽头? 陈恭澍的出现给她带来了生活的希望,就象无边黑夜中的一丝亮光。刚见到他 时,她觉得他除了清秀一点外与别的嫖客也没什么两样,但当他说她的眼中有一丝 忧郁时,她不由地心跳了一下,这可是那些来妓院寻乐的男人没看到也不会看到的 呀!后来陈恭澍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对陈恭澍了解得也越来越多,甚至他的职业, 他的秘密使命,他都告诉了她,多少年来,她第一次向一个本来素不相识的男人吐 露了内心的痛苦,她第一次觉得活着还有些许意义。 所以当陈恭澍要她帮忙,假扮王天木的太太,去六国饭店探情况时,她一点也 不迟疑地答应了。倒不是她对汉奸有什么深仇大恨,国家大事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 所能插手的,她只是因为陈恭澍才答应做这件事的。 她对陈恭澍的朋友都很注意,因为按陈恭澍的自我供认,他们都是特务,而一 提起特务,总让人想起神秘、狡猾、阴险、凶恶。但她感到陈恭澍的朋友并不令人 害怕,特别是那个身材比较高大的白世维很憨厚,见了女人脸就红,据说他还满身 武艺呢。倒是那个脸又白又胖眼睛细小的王天木她不怎么喜欢,他就像那些无所事 事到妓院来找乐的无耻男人一样,所以当她听说让她假扮王天木太太,深更半夜到 六国饭店开房间时,有点迟疑,世道混乱,人心叵测,谁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但陈 恭澍却说王天木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她相信陈恭澍,于是就答应了。 王天木那天晚上在六国饭店的表现却出乎她意料。本来想一到那儿开好房间就 开始侦察,但深更半夜,寂静无人声,该从哪里侦察起呢?于是他们一起进了房间。 王天木似乎看出了陈恭澍和她的不同一般的关系,他拉了一张毛毯到沙发上睡,而 让她睡在床上。她以为这是那些色鬼惯耍的花招,谁知过了一会,王天木真的睡熟 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醒来了,听到沙发上的翻动起身声,她又闭上眼假装睡着。她 听见王天木悄悄走到床前,静了一会,替她扯上被,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出 去了。这令她感到很奇怪,王天木在妓院里搂着妓女调情时眼中确是闪着淫邪的光 啊,这倒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真的如陈恭澍所说,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陈恭澍本来只告诉她要侦察一下六国饭店的情况,获得关于一个汉奸的可靠情 报。渐渐地,她从王天木的严肃而紧张的神情上,从他们的片言只语的谈话中,知 道他们是要暗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魔头张敬尧。她当时心 里咯噔一跳,首先就想到了陈恭澍,万一……他可是她生活的精神支柱啊! 王天木似乎透过她的表情看到了她心里,笑着说:“飞龙小姐,你大可放心, 恭澍老弟绝不会出问题。他在后面指挥,是我和白老弟上!” 她第一次觉得,王天木笑起来时那眯成一条细缝的眼是多么可爱啊!她不禁又 替王天木和白世维担起心来:他们暗杀后能跑掉吗?会不会被堵在楼里?会不会… … 这些王天木在脑子里已想过不知多少遍了。张敬尧所开的那三间房距三楼楼梯 较远,中间有一段长距离的甬道,即使按最乐观的估计,推门后恰好撞见张敬尧, 立即开枪击毙,枪响后,他的参谋长和卫兵一定要被惊动,那么怎么能从张敬尧的 房间安全地通过无任何屏障的甬道跑到三层的楼梯口呢?而且一层大门是个旋转门, 是六国饭店唯一的出口,一旦楼内响起枪声,门如果自动关闭或被人按动控制系统 立即关闭,那就…… 白世维看了看陈恭澍愁眉不展的样子,又看了看王天木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拳 捶在桌上,“越想问题越多,碍手碍脚的。干脆豁出去了,干!” 王天木也鼓起勇气来,“不成功,便成仁,干!”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