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亚尔培路:征途漫漫,丹心一点 上海的租界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清政府在列强的武力威胁下,签定了各式各样 的丧权辱国条约,其中就有划分租界的条款,按约定,外国可在租界内驻军、设巡 捕维护治安,租界内的所有事都由各国自己处理,中国政府不得干涉,于是租界成 了独立的王国。而政局混乱、连年战争,又使租界有了特殊意义,许多人想法住进 租界,寻找庇护,或求得暂时安宁。当时各强国对中国政局的看法不一,本着自己 的利益各自支持中国的一方势力,而法国则采取半中立态度,于是许多对时局不满 的人住进了法租界以免受各派势力的危害。国民党的一些机构甚至也设在法祖界, 国民党政府中央研究院就在法租界亚尔培路上。 上午八点多钟,中央研究院的大门开了,一个穿着青灰色中山装的人走了出来, 慢慢地走了一段路,抬起头,望着远方,那张清瘦脸上的眼睛显得特别深沉。又一 个人推门出来,是个男孩子,穿着蓝色上衣,清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男 孩快步跑到中年人身旁,拉了中年人一下:“爸爸,快走吧!”中年人低下头看见 孩子,脸上露出笑容,用右手抚着孩子的头,疼爱地问:“小佛,和阿姨说再见了 吗?”孩子仰起头看着爸爸:“阿姨要我告诉你,骑马要小心。”中年人笑了: “会小心的,会小心的。”眼睛不由地往西北方向看了看。 这时一辆小汽车开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下,中年人和孩子上了车,汽车后退 了几米,拐个弯,往东南方向开去。 汽车在大西路的一所房子前停下,中年人和孩子从车中出来,进了那所房子, 不一会儿每人牵出一匹马来,那孩子牵的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中年人牵的是一匹 高大的白马。中年人一抬腿上了马,孩子也灵巧地攀上马背骑好,中年人问:“准 备好了吗?”孩子清脆地回答:“好了!” 马很快地跑起来,跑到中山路,孩子还要往前去,中年人勒住了马,“小佛,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有点事。”孩子听话地转了马头。 回到大西路,将马交给门前守候的人,上了车,汽车沿着原路开回去,在中央 研究院楼前停下,中年人和孩子下了车,司机将车开到一边的年库里。 中年人对孩子说:“小佛,你先上去吧。告诉阿姨,爸爸有事,上孙夫人那儿 去了。”孩子答应一声走进了大门。 中年人沿着亚尔培路走了一会,往西北方向拐去。不多久走到一座楼前,按了 下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姑娘迎了出来:“杨先生,是您呀。宋先生刚才还 提到您呢。”杨先生和蔼地问:“桂芬,孙夫人好吗?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桂芬回答:“宋先生很好。最近没有什么人来。” 杨先生刚踏上楼梯,桂芬就喊起来:“杨先生来了!”一个三十多岁、衣着朴 素的妇女早迎了下来,她长圆形的脸略显瘦削,眼睛虽布满红丝,但仍很有神,梳 着传统发式,头发梳到后面扎成一个髻。杨先生恭敬地叫了声: “孙夫人。” 孙夫人将杨先生领进客厅,刚坐下来,桂芬就端来两杯茶放在茶桌上,然后走 了出去。 杨先生说:“孙夫人,你要注意身体。民权保障同盟的事,我可以多干点。” 孙夫人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很好。南京的民权保障活动开展得怎么样了?” 杨先生说:“南京方面已有很大开展,但比起北平还不行。我在北平宣传民权保 障同盟的宗旨,响应的人很多,特别是我们‘停止内战,团结御倭’的主张深受欢 迎。华北一带有许多人搞破坏,但还没有南京这么严重。” 孙夫人站了起来,有点气愤地说:“保障民权,是孙先生的主张,蒋介石不但 不支持保盟的活动,竟然给我们的活动设置障碍,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杨先生有点担忧地说:“孙夫人,你可要多加小心。蒋介石什么样的事都做得 出来。邓演达先生就是他派人暗害的。” 孙夫人平静地说:“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看着杨先生,“杏佛,我倒为你担 心。我看你不如先到国外避一避。”原来杨先生就是杨杏佛。 杨杏佛像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接着果断地说:“我不能走,民权保 障同盟的工作刚刚有个头绪。孙夫人,你放心,蒋介石吓不倒我的。”他缓缓 地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又转过身来,沉重有力地说:“这几天我常想 起宋教仁、廖仲凯、朱执信、邓铿、邓演达诸位先生,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为中国富强铺就一条用鲜血染红的路。杏佛若能忝居其未,那真是我的荣幸。” 孙夫人道:“谅蒋介石不敢明月张胆地为非作歹。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他最惯于用偷鸡摸狗的下三流手段。” 杨杏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孙夫人,最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要告诉桂芬, 和外面的人交往一定要特别注意,不要上当。” 孙夫人说:“你放心,我会在意的。前不久,桂芬买菜认识一个自称姓王的女 人,她送给桂芬很多值钱的礼物,桂芬说她也是女佣,一个女佣哪来这么多钱?后 来桂芬告诉我,那个女人特别爱打听我客人的情况,我就觉得有问题,就让桂芬把 那个妇人带来。那女人来了之后,眼睛滴溜溜乱瞅。我怀疑她是暗探,悄悄地告诉 桂芬,要她小心,桂芬干脆把礼物都退还给那女人,不与她来往了。”这时桂芬提 着一把茶壶进来,脸红扑扑地,倒完茶,有点害羞地对孙夫人说:“宋先生,什么 时候带来给你看啊?”孙夫人笑着说:“就今天下午,怎么样?”桂芬低着头说: “那好。”忙走了出去。 孙夫人回过头来对杨杏佛说:“桂芬最近找了个男朋友。据她说,那男的一表 人才,还有一身好武艺。是在菜市场的小巷子里认识的,两个坏人拦住她,是那个 人救了她。对了,他名叫华丰,是个出租车司机。 桂芬把他夸得了不得。她一定要带给我看看,让我给参谋参谋。” 杨杏佛听了也很高兴,但接着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桂芬了解那 人的家庭情况吗?”孙夫人说:“桂芬说,那人单身一人来上海找活干,住在大西 路三十号。” 杨杏佛从孙夫人家中出来,慢慢地散着步,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已近中午, 太阳快升到头顶,但不知怎么的,天色仍暗暗的。一只鸟从天上飞过,发出有点凄 凉的唳呜,这个时候还有大雁吗?它是受伤掉队了吗?还是因喜爱孤独而下愿结群? 那嘹唳中似含有无限苍凉,这是一只饱受苦难的精灵吗? 不知怎么的,听着这凄清的鸣叫,他不由想起如烟往事。 远渡重洋,求学异邦,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他有点记不清了。是啊,发生了那 么多的变动,沧海桑田,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但那击揖中流的豪情壮志他清楚地记 得,就象昨天一样。当时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满腔热忱,去异邦寻求救国救民的 真理,狂风恶浪算得了什么?衣食艰难,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外人的白眼,反而更 激发了他们报国的决心……多少年过去了,风流云散,那些同学现在都在哪里、于 着什么呢? 至于他自己,自从见到了孙中山先生,生活有了新的起点。孙中山先生提出的 政治主张、纲领,他听了、看了,不由得激动万分,这正是他苦苦思索而不得、远 涉重洋未寻到的救国真理呀!他后来担任孙中山先生的秘书,更为孙先生一心为国 为民、公而忘私的高风亮节所感动,孙中山先生成了他的人生楷模。还有宋庆龄女 士,自从和孙先生结婚后,不是沉迷于儿女私情,而是和孙先生共历患难,将身心 都投入了革命中,这让他这个须眉男子也不能不佩服。 孙中山先生的去世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失去了好朋友,好先生,中国则失 去了一个好领袖。他当时有一种不祥预感:国民党从此要分裂,中国政局会更加混 乱。果不出他所料,党内纷争,为权利闹得不可开交,日本人已打进了中国,他们 却贫著罔闻。后来汪精卫竟公然地投靠日本当了汉奸,蒋介石虽然没有勾结日本人, 但一心只想自己的政治利益,在这样的时候仍然忙于扫清异己,特别是对共产党进 行一次又一次的屠杀围剿。他结识了一些共产党员,他们那种舍身报国的精神让他 很感动,他们的“结束内战,一致对外”的主张,他非常赞同,而蒋介石却倒行逆 施,连国民党里的元老也不放过…… 孙夫人号召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他当时是国民党政府中央研究院总干事, 对孙夫人的想法很赞赏,和孙夫人一起投入组织工作,担任了副会长兼总干事。他 几乎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同盟的工作中。前不久他亲自去华北地区活动,宣传中国民 权保障同盟的宗旨和任务,特别到北平看望了蒋介石所痛恨的政治犯并要求政府优 待政治犯,还发表讲话,对蒋介石政府的一系列政治政策进行批评,要求停止内战, 团结御倭。 他也深知蒋介百的狠毒,但他却没料到蒋介石会对党内元老下毒手,邓演达先 生的遇害给了他不小的震动。他知道他的所做所为均与蒋介石的政策相抵触,他看 望蒋介石痛恨的政治犯更是得罪了蒋介石,何况前不久他和孙夫人还为抗日的共产 党军队募过捐。蒋介石一定非常痛恨他,不会放过他的。 他刚从华北回来就接到了一封恐吓信,信封里装着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他知道 这一定是蒋介石指使手下人干的。这样的伎俩吓不倒他,别说他现在仍担任国民党 中央研究院的总干事,并且住在法租界,蒋介石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在法租界杀害国 民党的高级官员,就是被暗杀了又怎么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正是他所希望的。 只是每想到活泼可爱的儿子,心中总有一点难过,不安。 他又抬起头望望天空,太阳光虽然不怎么强,虽然天空仍是暗暗的,但太阳终 究驱散了周围的阴云。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好男儿当立志报国。国将不国,何以为 家? 他倒为孙夫人的安全担心。孙先生去世后,孙夫人成为民主战线的领袖。 如果她遭到不幸,他怎能对得起孙先生?又怎能对得起中国数千万渴望民主的 人民? 他不由想起桂芬交男朋友的事。桂芬是个好姑娘,他很为她找到好朋友感到高 兴,但他又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对了,那个华丰住在大西路三十号,离马厩不 远,我得去查一查,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他吕定到中央研究院楼门口,儿子小佛正在门口张望着,看见他高兴地 跳起来,大声喊着:“阿姨—爸爸回来了—”跑着上楼去了。他笑了笑,也进门上 了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