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代豪杰血溅亚尔培路 杨杏佛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今 天是个好天气,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6 月18 日。他记起今天上午还要和孙 夫人商量民权保障同盟发展的有关事宜,他昨天就和蔡子民、鲁迅、胡愈之几位先 生说好了,上午十点先在孙夫人家聚齐,现在是……他口过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七点五十。他向里间喊了一声:“小佛,准备好了没有?” 本来今天他不想去骑马了,但小佛一定要去。今天是星期天,孩子平时上学挺 紧张,好不容易盼到假日,再说好久没有和孩子在一起了,就连写作业都是小孙指 导,今天就陪孩子玩玩吧,现在不到八点,九点左右就能回来,不耽误正事。 他从窗户向外望了望,太阳光照在院子里,很明亮,给人温暖的感觉,有两辆 车停在院子里,看样子洋度早在那儿等着了。 他刚想再叫小佛,小佛已出来了,穿戴得很整齐,自从离婚后,他忙于工作, 家里多亏了保姆小孙照料。小佛的妈妈走后,小佛一开始整天哭着要妈妈,小孙百 般抚慰,无微不至地照顾,如今小佛和孙阿姨相处得很好,有点离不开了,上次小 孙要回去,小佛哭了整整一夜,没办法,小孙只好又留下了。唉? 这时小孙也走了 出来,替小佛把衣服后面的一点摺痕抚平,对小佛说: “骑马可要小心啊,走慢点。”小佛连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回头看 看小孙:“孙阿姨,你也和我一起去骑马吧。”小孙笑了:“我可不敢骑,再说家 里还有事呢,你就和爸爸去吧。”他和小佛下了楼,小孙在楼上喊: “杨先生,你可要小心啊。” 他回头看了一下,小佛替他回答:“是,小心,小心。”他笑了笑。不知怎么 的,他由“小心”不由想起前几天的事。 那次他从孙夫人家中出来,一直觉得李桂芬的男朋友似乎有点问题,为了孙夫 人的安全,他决定把那个华丰的情况调查一下。第二天他去大西路骑马时,在三十 号问了一下,果然有个叫华丰的,搬来不久,是个出租车司机,可有点奇怪的是, 这个华丰每天早上开车出去,到中午就回来不再干活了,而且,汽车不是送回出租 车公司,而是存放在客栈的后院里。他听了之后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但没法子接近 华丰,也就无法查明他的身份。怎么办?他忽然想起,既然华丰是替出租车公司开 车,那就可以到公司查一查。他自己不能出面,因为有许多人认识他,要是让华丰 知道了,一定会预先做准备。 于是他让司机祥度去查,每一个出租车公司都要查一遍,看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什么时候加入的,平时都干些什么。对祥度,他是非常信任的,祥度富有正义感, 读过不少书,对孙中山先生的政治主张深有了解,有时还和他讨论一些问题。祥度 的母亲和父亲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所以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对蒋介石不仅不抗日 反而阻挠共产党抗日很是气愤。所以当他把情况一说,祥度一口答应。上海的出租 车公司很多,祥度跑了很多天,各个公司都说没有叫华丰的。更为奇怪的是,辣斐 德路的那家小记车行已问过,没有叫华丰的,甚至连姓华的湖南人都没有,而当祥 度第二天经过辣斐德路时一个名叫范江、和样度很要好的司机告诉他,一个叫华丰 的人刚刚来,要在辣斐德车行干活,据他说,本来在德源车行干活。而德源车行他 最熟悉。里面绝不会有这样的人,看样子……祥度把情况告诉了他,他猜测这个华 丰百分之八九十是个暗探,是受蒋介石指使,要对孙夫人不利的。祥度开车尾随着 华丰,发现华丰在法租界南的巷口转了一会,可能是没等到李桂芬,就掉转车头, 往东开去,奇怪的是,他不是往车行去,而是拐入了法租界,最后在一所楼前停下, 下了车,也没敲门,而是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了。祥度把车停在远处,自己则躲在那 栋楼旁边的冬青树后,不一会,华丰和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走出来,那个人向四周看 看,压低声音对华丰说:“千万小心,先别打听宋家的事,免得他们疑心。等到结 婚以后……嘿嘿。”祥度一听吓了一跳,等那人回去、华丰开车走后,才从树后出 来,开车回到研究院。 他一听祥度的描述心里一惊,这一定是个圈套,那个地方一定是蒋介石设下的 一个黑窝。他赶到孙夫人那几,把祥度这些天的探查、最近两天的见闻都告诉了孙 夫人,孙夫人把李桂芬叫来,把真相告诉了她,她似乎不愿意相信,但听了孙夫人 的话又不得不相信,痛哭着跑回自己的卧室去了。唉,想不到他们竟然忍心利用女 孩子的感情干出这佯的勾当…… 有时杨杏佛也想到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自从上次送 来恐吓信后,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暗探来刺探消息。哼,他们那两下子也别想 蒙住我。倒是最近小孙去买菜时,看见几个人在研究院附近转悠,这几个人在这样 的时节还戴帽子、穿风衣,并且把帽檐拉得很低,非常奇怪。他听了小孙的话也有 点惊疑,想了一想也就没放在心上:蒋介石要吓倒我,没那么容易!再说…… “爸爸,快上车啊!”小佛喊了起来,早跑到那辆小型道奇车旁。他走了过去, 打开车门,让小佛先上去,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可车里没有司机,他对小佛说: “祥度一定在那辆车里,我们坐那辆纳喜牌车吧。”他先下车,再让小佛下来,关 上车门,朝那辆纳喜牌车走去。太阳光更明亮了,照在院子西北角的树上,树上像 开满了花,太阳光到底比烛光明亮啊,不过如果万万支烛火聚到一起,也一定有太 阳般的光辉,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写的一首诗: 人们,你怕黑暗么? 请你以身作烛。 用自己的膏血换来的,方是真正光明之福。 同志们,我疲了! 但是不敢后退。 与畏缩落伍的行尸作伴,还情愿和被创的战士在血泊中僵睡。 他和小佛走到车前,祥度下车打开车门,小佛先上了车,他也弯下腰进去。就 在上车的时候,他看见院门前有几个人匆忙地走过。 汽车慢慢地开出院门,刚要从人行道下到主道上时,他发现几个人影快速地闪 到车前,他心里一惊,刚要喊,四道火光已飞射过来,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扑到小 佛的身上,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耳朵听见尖 利的警笛声,越来越响,紧接着渐渐变弱,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赵理君走进枫林桥戴笠的公寓,看到戴笠正看报纸。他叫了一声:“戴处长!” 戴笠放下报纸,抬起头,“怎么样?”赵理君说:“干完了!杨杏佛刚被送进医院 就死了。不过……不过……”戴笠一惊:“不过什么?”赵理君吞吞吐吐地说: “过得诚被巡捕抓去了。”戴笠霎时脸色大变:“怎么搞的?”赵理君解释:“枪 一响,就给巡捕听到了,我们马上开车逃走,过得诚跑错方向,来不及上车,我怕 他落到巡捕手里泄露秘密,就开了枪……” 戴笠眉头一皱:“你枪法不是很好的吗?怎么没打死他?”赵理君低下头: “车开起来了,跑得太快,不好瞄准,我随手一枪,他马上倒下了。到后来才 听范广珍说,我那一枪打在他腿上了。过得诚也算汉子,见巡捕围上,就开枪自杀, 谁知未中要害,又给救活了。听说下午就能说话了。” 赵理君也没想到竟然出这样的麻烦。早晨六点多钟,他就带着李阿大、过得诚、 施芸之几个人开车到了中央研究院附近。四周不见一个人,很寂静。 汽车停在亚尔培路和马斯南路的转角处。他叫李阿大、过得诚等四人分散在中 央研究院门旁等候,路的两头各有一人放哨。他坐在车上指挥,他命令司机不能离 开驾驶位,随时准备逃跑,一直等了近两个小时,杨杏佛才和他的儿子从楼内出来, 走到院中,上了一辆小车,但接着又从车内走了出来,他当时心里一惊,一定是这 个者家伙发现了,不能让这个老家伙逃回楼上,这次让他逃了,以后就更难下手了。 他刚想下令动手,过得诚、李阿大等四个人已从门旁窜了出来,刚要冲进院子动手, 却见杨杏佛和他儿子往另一辆汽车走去,过得诚等马上又闪回门旁。一会儿,杨杏 佛坐的车慢慢地开出院门,就在车前轮刚从人行便道下到主道上来时,过得诚、李 阿大等四人猛地窜到车前,拔出手枪,同时开火,只听见“哗啦”玻璃的破碎声, 接着是那个司机的惨叫声,却没听见杨杏佛的叫声,据李阿大说,杨杏佛一看有人 窜到车前就猛地扑到他儿子身上掩护他儿子,这家伙也真够机敏的。 就在这时,响起了警笛声,离现场很近,巡捕一定正往这儿跑,李阿大、施芸 之几人赶快往汽车跑,他一听到枪响就令司机启动汽车,李阿大、施芸之几人争先 恐后地上了车,司机猛一加油门,汽车窜了出去。忽听得车后有人喊:“等一等我, 等一等!”他这才注意到少一个人,他头伸出窗外一看,原来是过得诚在狂奔。当 时过得诚离汽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附近警笛大作,已没有时间等他了,他命令 司机:“快开!”施芸之几个人一齐看着他,他忽然想起,如果过得诚被捕后泄露 内情,那他们都要完了。想到这儿,拔出手枪对准过得诚就是一枪,过得诚“啊” 的一声摔倒在地。汽车转眼跑出了法祖界,远远地听见一声枪响,不知是谁开的枪。 他回到行动组不久,范广珍就匆匆推门进来。范广珍是情报组的人,又是法租 界巡捕房的小探目,消息特别灵通,来这儿一定有什么事。果然,范广珍不待他问, 就气喘吁吁地说:“你……你们怎么干的?过得诚被巡捕抓去了。”他当时吃了一 大惊,那一枪打中了,过得诚不是倒了吗?“过得诚开枪自杀,子弹从胸侧穿过, 未中要害,送到医院经急救后脱险了。”他才知道在法租界外听到的那一声枪响是 过得诚自杀。范广珍接着说:“现在过得诚能说话了,巡捕立即询问,他交待说他 叫高德臣,山东人,是到上海来走亲戚的。要是……要是他受不了刑说出暗杀真相, 那他听了不由得万分紧张,怎么办?得赶紧告诉戴处长…… 戴笠一听说过得诚说出了化名,脸色白了,但马上镇定下来,“快,快去把范 广珍找来。” 赵理君刚要出门,范广珍已进来了:“戴处长!” 戴笠似乎十分平静:“你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过得诚泄露秘密。”范广珍愣 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是,戴处长,我争取今晚上让他‘成仁’。” 戴笠点了点头:“‘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军统特务人员的行为准则。”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