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报业大王魂断博爱镇 秋天的杭州别是一番景象。湛蓝的天宇映在湖中,就像蓝宝石在水中溶解一样, 将清澈的湖水染得碧蓝,湖四周的树上叶子变得或红、或黄,五颜六色,映在湖中, 像给湖镶了一个大花环。湖上、湖边的游人很多,湖中的长堤上人却很少。一个五 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人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苏堤上慢慢地走着,后面不远 处是两男一女三个青年。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对身边女人说:“西湖好风景,才得几回看?天天忙于尘 务,到想好好领略西湖风光时,人却已老了。唉。想一想,人生百年真是如梦如尘 啊。” 那个女人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才哥,你怎么想这么些呢?我们现在不 是很好吗?你的那点小病可别老放在心上。” 那男的停下来,看着那女人的脸,“秋水,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些天你为 我受了不少累。你别为我担心,我身体好多了,只是心情不大好。” 那女的问:“你是不是还为《申报》发行的事操心?我看你不如让咏赓帮帮你, 你一个人管这么多事会累坏的。” 那男的说:“我也想过让咏赓干,我也好歇歇,太累了。但《申报》那么大的 摊子,交给他我总不放心啊。” 那女的说:“也该让他练习练习嘛。” 那男的叹口气:“你不知道,最近发生许多事,那个记者钱芝生被抓去,《申 报》又被禁邮……唉,还是不说了吧。” 原来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就是史量才,《申报》总裁,走在他身旁的是他的次妻 沈秋水。 史量才本来想只带秋水和两个保镖来杭州秋水山庄,秋水的侄女丽娟恰好在他 家,听说了一定要跟来,丽娟又拉上他儿子咏赓和咏赓的同学邓祖询一起去,而车 子里只能坐五个人,史量才想了想,这次到杭州去比较秘密,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没有带保镖。 到了杭州,史量才一看见秋水山庄,心里就涌起一股柔情,他不由地想起了和 沈秋水的相识。那时沈秋水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如今 沈秋水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真是时光如梭啊。 他这次来杭州. 说是疗养,实际上就是想散散心,最近几个月忙得心力交瘁, 得好好歇歇。蒋介石最后让了步,《申报》禁邮令解除了,他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他带沈秋水来山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重温那段在山庄里度过的充满温情的时光。 那段时光他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将山庄命名为秋水就是为了记住那些日子。秋 水,沈秋水真是纯净如秋水啊。这么些年,沈秋水几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他本想在山庄住十多天就回去,报馆的事他有些不放心,谁知一住就是一个月。 在这西湖畔,在秋水山庄里,和秋水在一起,他几乎忘记了尘世,忘记了《申报》, 就这样度过余生多好啊。 但他又怎能忘记得了《申报》?《申报》可是与他的兴衰荣辱紧密相关啊。一 看到《申报》、想起《申报》,就不由地回忆起创业的艰难,成功的喜悦。经过这 么多年的努力,有了这样的成就,这一生总算没有虚度。前不久《申报》被禁邮, 他有一个多月没睡个安稳觉,如今禁邮令解除了,他又要大干一场了。经过那次教 训,他以后会当心的,《申报》决不能成为政治工具,不过也不会再登那种太真露 的文章了,可以旁敲侧击……他想到总编已换成了张蕴和,他对蒋介石指定的人总 有些不放心,他要回去了。 今天早晨,他告诉沈秋水要回去,沈秋水答应了,不过回去前想再到西湖苏堤 上走走。于是他和她一起来了到苏堤。不知怎么的,看见西湖秋色,他心中涌起一 种说不出的伤感…… 他和秋水回到岸上时,司机黄锦才也已把车开到了。他回头看看,儿子史咏赓、 儿子的同学邓祖询、内侄女沈丽娟还在堤上,他喊了一声:“咏赓,快回来上车, 这就回家去了!” 几个人坐上了车,邓祖询愿坐在前排好看风景,史量才和沈秋水姑侄、史咏赓 坐后排。 车子开上了淞沪公路。史量才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想着《申报》馆的人 事安排。陈彬和是个人才,撤掉他真是可惜呀,不能把他赶走、应该给他安排一个 位子,等过了这一阵子再想办法……这张蕴和不知有什么背景,是不是个不学无术 之辈?无论如何,让他当总编,对《申报》以后的发展不利,可……他感到有点烦 躁。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放在他的手上,这是秋水的手,他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秋 水的手,继续想着报馆的事。 车子忽然慢下来,他睁开眼,看见前面有一辆别克牌老式敞篷车停在路中央, 看样子,汽车出了毛病,有几个人正在修理。其中一个带鸭舌帽的直起身来举手示 意,似乎是请求帮忙。 黄锦才放慢车速,缓缓地靠近那辆敞篷车。史量才看见那几个人都直起腰来,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摆了一下头。他脑子里电光般地闪过一个念头,心里一惊, 这时汽车已接近敞篷车,他还没来得及喊,只见那几个人同时拔出了枪,向汽车射 来,他叫了一声:“快跑”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只听得黄锦才“啊”的一声惨叫,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他心里一惊,是咏赓吗?一个身影闪过身边,往路边的田野跑 去,只听得一阵乱叫:“史量才往田里跑了!”接着是一阵枪响,是咏赛从车中出 来了。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往另一边的田野跑去,只听得身后几声枪响。他脑子里一 片混乱:“秋水和丽娟怎么样了?咏赛呢?”右侧有一座茅屋,他跑了进去。透过 门的缝隙,他看见两个人拿着枪追过来,心中一阵紧张,回头一看,茅屋有后门, 他赶紧从后门跑出去,屋后原来是一个干涸了的小水塘,他跳了下去,伏在里面。 还没有缓过气,只听得一个人粗声大喊:“在这里! 在这里!”他心里一惊,刚想爬起身来。从公路上传出一声枪响,接着头部一 阵剧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戴笠走到窗前,看见外面路上的法国巡捕正走过去,脸上露出笑容,那笑的内 涵很复杂,有对巡捕的嘲笑,当然更多的是满意的笑:没想到刺杀史量才的行动这 么顺利。 蒋校长对史量才可是恨之入骨,他还记得那次见蒋校长的情形。 他走进会客厅,蒋校长正看着什么,他只好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等候,他派人杀 死了杨杏佛,蒋校长对他很满意,但杨杏佛之死,不仅没吓倒宋庆龄,民权保障同 盟的活动反而更大胆了,那个宋庆龄在杨杏佛的追悼会上发表讲话,把予头直接指 向政府,虽没有点名,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在骂蒋介石,所以蒋校长非常恼火,而 又没有法子对付,心里一定窝了一肚子气。 蒋校长把手里的纸重重地放在茶桌上,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了,我又什么地方 做错了? 蒋校长拉长了声音说:“雨农,这篇文章你看过吗?” 他赶紧走过去,双手拿起那几张纸,原来是剪报,是《申报》的,文章的题目 是《剿匪时评》,他快速地看了几段: 今日举国之匪,皆黑暗之政治所造成。一面适匪……一面剿匪,匪既绝不能以 剿而绝,或且以剿而势日以张大。所剿之匪,何莫非我劳苦之同胞,何莫非饥寒交 迫求生不得之人民。枪口不以对外而以之剿杀因政治经济两重压迫铤而走险之人民, 正如杨杏佛氏所言:“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日军,既委曲求全,礼让言和,请其 撤退;独对于国内铤而走险之人民,则竟动员大军,大张挞伐。”此诚…… 他这才明白蒋校长为什么对《申报》生那么大的气、禁止《申报》邮寄,这个 史量才胆子太大了,竟允许这样的文章见报。他气愤地说:“史量才也太放肆了, 目无政府、目无领袖!” 蒋校长脸色发青:“这老匹夫脖子倒是很硬!” 他知道《申报》禁邮后,史量才派人通融,蒋校长坚决不答应。蒋校长怕别人 说他压制民主,最终还是让了步,但对史量才恨得咬牙切齿,憋了一肚子火。“据 说史量才很同情共产党,还给共产党捐过钱。”他向蒋校长报告。这情报是余乐醒 的手下得到的。 “史量才不是和杨杏佛关系很好吗?”蒋校长问。 他看见蒋校长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马上明白了蒋校长的 意思,“是,学生知道怎么办。” 蒋校长挥挥手,“好,你去办吧。办得好一点,别给我惹麻烦。” 他一直担心出问题,给蒋校长惹下麻烦,事情办得竟这么成功。他转过身来, 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赵理君、李阿大几个人,点了点头,“嗯,干得很好。” 赵理君粗声说:“可惜让史咏赓那小子跑了。” 许建业也说:“那小子跑得太快了,打了二十多枪都没打着他。” 施芝之插话说:“也没看清车里的两个女的到底死了没有,” 戴笠看着赵理君:“留着她们也没什么大害。只是那个司机……”他知道史量 才的司机黄锦才认识赵理君。黄锦才好赌,赵理君为了打探史量才的动向,好选择 好时机下手,就化名赵立君,到黄锦才经常去的那家赌馆,伺机接近黄锦才。他事 先已和那家赌馆的老板打过招呼,当赵理君和黄锦才一起赌钱时,赌馆老板在牌上 作了手脚,黄锦才输个精光,赵理君借给他一百五十块钱,黄锦才十分感激,就和 赵理君交上了朋友。赵理君从黄锦才那儿打听到史量才要到杭州秋水山庄疗养,于 是决定在杭州干掉史量才。 赵理君明白了他的意思:“黄锦才早见鬼去了。史量才的车开到跟前时,李阿 大、王克全开枪把他的车轮胎打穿,防止他开车逃走,施芸之和我一齐开枪打黄锦 才和坐在他旁边的保镖,连射了三十多枪。” 戴笠又把屋里的几个人扫了一眼,走到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红包,打开 来,原来是几捆钞票,“这五千块钱是给你们的奖赏。好好干,不会亏待你们的。” 赵理君等几个人一齐站了起来,“多谢处长栽培!这都是处长布置得好!” 戴笠示意他们坐下,问张秉午:“车子没出什么问题吧?”张秉午是司机。那 辆敞篷别克车平时停在南京鸡鹅巷53 号,这次行动需要车,伯在上海的车容易被 认出,于是决定用别克车。 张秉午回答:“行动前我把车检修了一遍,没出问题。怕被别人认出来,我准 备了两个假车牌号,行动时挂的是‘京字72 号,’干完后马上换上杭州警察局的 试车牌号。快到南京时才换上原来的车牌号,车已存到车库里了。” 戴笠点点头。杭州警察局的试车牌号还是他告诉赵文龙给准备的。赵文龙是杭 州警察局长,也是军统的人。他本来打算在秋水山庄附近动手杀史量才,后来考虑 到如果把史量才杀害在杭州市区,杭州警察局就无法推卸破案的责任,这不是自找 麻烦吗?十月份,他带赵理君几个人到杭州布置,专门到警察局见了赵文龙。赵文 龙也不愿意在杭州市区动手,建议等史量才回上海时在沪杭公路上拦截动手。赵文 龙和他研究了一下,最后选定在海宁县属第四区博爱镇离翁家垛不远的地方作为狙 击点,那儿是荒野,行人也很少。 为了防止刺杀杨杏佛时的情况重演,他确实很费了一番脑子。《申报》馆和史 量才的住宅都在租界内,如果在租界内杀史量才,破案的责任就由外国人承担,就 免得让政府为难。于是他决定在报馆和史量才的住宅附近找下房子,秘密监视史量 才的行动,寻找机会动手。而在租界租房子特别困难,他只好求助于杜月笙。杜月 笙和他算是朋友,这个忙还是会帮的,何况租房子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用杜月笙举手 之劳。杜月笠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人物,和黄金荣、张啸林并称上海滩三大亨,在 上海租界有很大的势力。当年他也是为了将来有用才想办法结识杜月笙的。杜月笙 一口答应愿意帮忙。第二天杜月笙的大管家万墨林就把房门钥匙送给了他。 也许是因为近来暗杀事件频频发生,租界内巡捕似乎一下于增加了很多,警备 特别森严。负责监视的沈醉也报告说,史量才雇佣了四个保镖,几乎是形影不离, 他坐的小汽车上也安装了钢甲。看样子,史量才深知自己的处境,已预先作了防备, 暗杀变得特别困难了。 后来赵理君从史量才的司机那里得知史量才要到杭州疗养,戴笠决定改变行动 地点,到杭州动手。 史量才不是什么军政要员,没想到他的影响竟然有这么大。史量才死了还不到 一天,许多报纸就纷纷以大字标题在显要位置予以报道并谴责凶手。 蒋校长也很不高兴,在中国政府管辖的土地上发生血案,政府对破案、惩治凶 手有责任,所以蒋校长不得不严命江浙两省和沪杭两市缉拿凶手,还悬赏一万元呢。 想到这儿,戴笠对赵理君几人说:“以后要小心,不要走露一点消息。 否则,到时我也保不了你们。”他深知蒋介石的脾气,万一赵理君几个被别人 查出来是凶手,蒋介石为了表明自己的公正,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们。 赵理君却满不在乎:“妈的,可惜不能自己破自己的案,要不还能多拿几千块 钱的赏金。” 戴笠看了他一眼。 -------- 泉石书库